“哼”


    修離墨冷笑,淡淡的燭火映襯在他臉上,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


    “很有用,不是嗎?”


    “她終究不忍心。”


    不忍心棄他而去償。


    從昨日到現在,他給她擺臉色,故意無視她,連夜間她睡在林子裏,他也冷下心腸不讓葉落去叫她進車裏休息。


    她小心翼翼躲開自己,很好,如她所願好了攖。


    可為什麽到頭來氣悶的是他?


    讓她服軟一下有那麽難麽?


    在她眼裏,他深受重傷,這傷還是為她受的,她倒好,他叫她滾,她就滾。


    想起那個女人,修離墨就覺得腦袋發疼。


    手指輕輕按上太陽穴,他閉上一雙黑眸,略顯疲倦地靠在椅背上。


    “主子,你這般算計,就不怕她知道嗎?”左戰問道,葉落孤疑地看向他。


    這木頭什麽時候關心起公主和主子的事了?


    不過,左戰這話倒也沒問錯。


    那個女人性子剛烈,如果知道主子這麽算計她,隻怕結果會適得其反。


    “她不會知道。”修離墨猛地睜開眼睛。


    他不會讓她知道!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這該如何是好?”


    一道淡雅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卷著濃濃的鼻音落入三人耳裏,細聽之下,尚能聽出聲音裏飽含慘淡絕望。


    葉落一驚,下意識看向修離墨,左戰冷硬的臉上也出現片刻的怔愣,而後目光也落到修離墨身上。


    隻見修離墨渾身重重一震,猛地甩袖而起,轉身麵向屏風,目光微冷,快速閃過一抹慌亂。


    弦歌輕輕一笑,都到這時候了,她竟然還能看到他眼裏的慌亂。


    他確實該慌亂的,騙了她,卻又自己拆穿謊言。


    以為心痛到窒息,眼淚會噴湧而出,可是沒有,明明很痛,她卻笑得越發燦爛。


    為什麽會這樣,已經麻木了嗎?


    該怪他麽?


    她的心很亂,一向最討厭別人的算計、欺瞞,可她最愛的男人,一次次算計她,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他了。


    心無芥蒂不可能了。


    就在剛剛,她還想著以後好好待他,全身心去愛他,不要再退縮。


    現在就像做了一場夢,夢破碎了,醒了。


    他玩弄權術、睥睨眾生,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連她都算計。


    今夜以為他離開了,她驚懼到渾身顫抖,她怕他不要她了,因為他說過太晚了。


    可是,就在剛剛,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在算計。


    女子一步步朝他走來,臉上掛著淺淺的笑,眸子裏一片猩紅,眼睛浮腫,臉上的淚痕未幹。


    她定定地看著他,他擰緊眉頭,薄唇緊抿,拿不準她會怎麽做。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聽到自己淡淡沙啞的聲音,喉嚨生疼,她失望暗淡的目光生生割裂他的心,他隻覺得手腳僵硬。


    從來不知道,他有一天會手足無措到如此荒唐可笑的境地,想他七歲到慕幽,麵對滿朝文武,陌生的目光飽含鄙夷,那時他尚且鎮定自若。


    慕幽皇淩厲的目光,刻意散發的威壓,咄咄逼人的語氣,他都應對得遊刃有餘。


    今夜,麵對這女子冷然的目光,他竟生了退縮的心思。


    “嗬……”弦歌輕笑,“我若是不來,又怎知你算計了我?”


    “我……”修離墨語塞,他該說什麽,腦中一片空白,預想過她知道真相的千百種結果,就是沒想到她會這麽淡定。


    而且像他剛才所說的,如果沒有意外,他一輩子都不想她知道真相。


    他是欺騙她沒錯,可是那時沒有思考的餘地,他也是臨時起意。


    他知曉那兩個丫鬟對她很重要,他沒把握那兩人還活著,若是叫她知道他有能力救,卻是沒有救,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心思敏銳,很快發現事情不對勁,如果不是他事先使出苦肉計,怕是她真會棄他而去。


    原來因果已經注定,她總會知道他的算計,隻是早晚的問題,越晚,他犯的錯越多,她就越心寒。


    這是他不想看到的,可卻真真實實發生了。


    “其實都沒有關係了。”空氣中傳來她低低的歎息聲,修離墨心中一緊,猛地看向她,眸子裏隱隱跳動不安。


    她說沒關係是什麽意思?


    這是說她不會氣他騙了她?


    直覺告訴修離墨事情沒那麽簡單,她性子好強,最是容忍不了欺騙和背叛,而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跟她坦誠過。


    “連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弦歌斂下眉目,淡淡的燭火映在她臉上。


    夜色深沉,風輕輕拍打窗欞,葉落和左戰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修離墨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微涼的指尖透過肌膚傳到心底,弦歌隻覺得渾身冰涼。


    “那就什麽都不要想。”低沉的嗓音輕輕響在耳畔,他將她環進懷裏。


    冷了一夜的身子,此刻終於稍稍暖和,她的身子真的很軟,他身上帶著夜裏的涼意,緊緊貼在她身上。


    弦歌雙手垂在身側,任由他的下巴輕輕蹭在發絲上,她又何嚐不想念他。


    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氣息,她發覺自己越來越沒有出息,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修離墨,你的話我還能相信多少?”她的聲音從懷裏溢出來,“你連自己都能下恨手,我不知道這樣心狠手辣的你,我能不能相信。”


    “在你身邊,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今夜我甚至想過,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隻要我肯付出,終有一天你會喜歡我。”


    “可是,為什麽,你要讓我聽見這樣的話?”


    “你算計我,這樣心機深重的你讓我非常害怕,我怕有一天你會對我說,其實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害怕麽?她竟會有這種感覺。


    修離墨突然覺得無力,麵對這個女人,他給不了她什麽承諾,一直生活在地獄邊緣,從來沒想過給誰安定感。


    這些是他以前不曾考慮過的事,可是經她這麽一說,他心裏漲得滿滿的,甚至想允諾與她。


    可是理智告訴他不行,且不說天下局勢未定,就是他目前的處境,誰知道哪一天就敗得一踏塗地呢。


    他隻知道,這個女人不能死,他甚至不要她遇險,知道得越少,就活得越久。


    “給我時間,相信我。”修離墨將她稍稍推離懷中,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對,兩人重重一震。


    修離墨鳳眸深沉,帶著絲絲祈求,柔光淡淡,弦歌心口一疼。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相信他,可是她也沒辦法拒絕,這個男人讓她心疼。


    修離墨睨著她琉璃般的眼珠,泛著水潤的光澤,眼裏的掙紮痛苦死死糾纏成一團,看得修離墨心中震驚,不想她竟如此不信任他。


    “我累了,明天再說吧。”


    弦歌撇開視線,掙脫他的手,修離墨猶豫片刻,鬆開手。


    不能逼得太緊,她今晚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證明。


    弦歌走到門邊,手握住門柄,背後突然一重,一個溫熱的身體覆了上來。


    清香的氣息,是她貪戀的味道,環在周身的手又緊了幾分,他粗重的唿吸噴薄在她的脖頸上。


    溫溫熱熱的濕漉印在皮膚上,弦歌側過頭,看著他麵上貼著普通的人皮麵具,眸子低垂,修長額睫毛彎彎曲曲,那薄唇細細落在她肌膚上。


    身心疲憊,弦歌靜靜閉上眼睛,身子軟軟靠在他懷裏,他的吻從脖子移到臉上。


    嫣紅的嘴唇就在眼前,修離墨喉間一緊,眸子越發陰沉暗啞,薄唇正要印下去,她卻突然開口了。


    “修離墨,滿意嗎?”


    今夜發生這樣的事,她沒有歇斯底裏地發怒,不代表可以任由他胡來。


    他若真的想逼迫,她抵抗不了。


    她不討厭他的吻,可是她現在真的沒有精力再去和他糾纏。


    腦子嗡嗡直響,仿佛要炸裂開,在地上頓了那麽久,又聽到如此消息,她的身子已承受不住。


    *


    紗幔垂懸而下,燭火隱隱透過帳子,窗外透著月光,夜已深,夜街已散,喧囂熱鬧褪去。


    弦歌和衣躺在床上,呆愣地盯著帳頂瞧,眼睛疼得酸澀,昨夜沒睡好,今夜又失眠。


    低低一歎,又翻身轉向床內側,還是睡不著,再翻,一連翻來覆去,最後氣惱地蒙頭而睡。


    “嗬嗬嗬嗬……”一陣低沉的笑聲響起,弦歌一震,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


    窗邊坐著一個妖冶的男人,眸子晶亮、麵龐美如顏玉,月亮在他身後失去了色彩。


    清風掀起他的發絲,卷起紅色的衣襟,他雙手環胸,一腿垂在屋內,一腿懸在窗外。


    弦歌臉色一黑,“怎麽是你?”


    “小雪兒,你似乎不歡迎我?”男子眯眸輕笑,那笑風華絕代,可弦歌卻是冷著臉,不為他的美色所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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