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相關的事情終是難以讓人安心。但見容洛放出此言,厲美人心下自相計較了一番,倒也覺得頗為可信。


    畢竟容明轅病體纏綿盍宮有目共睹。而大宣也並不需要一個多病多災的皇帝。


    兩廂再做了半晌打算。厲美人確定了她與容洛彼此間不會越雷池一步,也實打實的對容洛信服。在容洛踏出永春宮後不久,便領著彭管事一路到慈仁宮給皇後請安,做得十足殷勤。


    瞧歩輦巍巍背離遠去。容洛挽著寧杏顏的手跨過一扇拱門。天色鬱鬱,秋風蕭瑟,放眼望去一派空闊。


    “明崇,你方才是騙了厲美人吧?”步進明德宮門中。寧杏顏思慮許久,伏在容洛耳邊問出一句,“宮中不止四殿下一人合稱太子之位。雖十皇子病難消減,但宮中除了四殿下外,還有很多皇子。”


    寧杏顏心思玲瓏。容洛也不必瞞她。將頭上沉重的兩隻步搖摘下來,她側首望著她,唇上呷了絲莫名的輕笑,“多是多。可現今適合太子之位的,確也唯有明蘭一人。”


    宮□□有十八位皇嗣。其中皇子除行四太子容明蘭之外,八歲以上的唯有七皇子容毓崇、八皇子容明霄、十皇子容明轅和十一皇子容明安。下去的還有兩位,隻是前年才出生,如今連乳牙都未長齊。


    十皇子容明轅不必費口舌,他雖無病,可朝野看見的都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態。太子為國本,朝臣怎會容許這樣一個藥罐子來做;而下去的容毓崇才幹如明珠埋土,雖在風吹草動下寸寸顯露光輝。可到底母親沈妃不受寵牽連至他,皇帝連施舍一眼都不曾給,太子之位幾乎癡心妄想;再說容明霄與容明安。此二人萬分好逸惡勞,成日淨會鬥蛐蛐玩骰子,又無勢強的母家依靠,天下哪裏容得這樣的人當太子。


    左右說到底,眼前的太子隻可是容明蘭。


    武將永是與江山脫不開的。寧杏顏聽了這樣的話,瞬間也明曉過來。沉一沉首,她替容洛拿下發髻尾上的一隻金絲春燕的梳篦。小巧一隻落在手中,未多時又遞給了何姑姑。


    “我本想你不該這樣快。照我料想,你當是明年封了公主府,才會想要去攪這後宮前朝裏的事。”秋夕捧來一翁暖和的清茶。寧杏顏抿了一口,嚐到了楸子的味道,“當年太後沒得這樣快。朝局瞬間天翻地覆。記得十歲那時,我與哥哥還都猜你……”


    話及此,又咽在一口茶水裏。


    蘇繡海棠的披風掛上衣桁。容洛在圍榻上坐下。眼前的小幾擺了兩盤蒸熟的海棠果,她拿一顆過來剝開。入口時的滋味又澀又甜。想來是秋夕粗糙的廚藝。


    寧杏顏沒說完的話她當然了然。她像連隱南,也像連隱南夭折的女兒容姝。連隱南盡心的撫育她,實也是想要借由她彌補當年對容姝的虧欠。她教她如何弄權,視廢物性命如草芥,也告訴她——將來她會成為這大宣最尊貴的人。甚至淩駕帝皇。


    寧杏顏自小常入宮陪伴她,又如何不知連隱南的心思?有這樣的過去,無論連隱南是否還在世,她遲早也都會去攪動這個中風雲。這幾乎是重澈與寧杏顏一行人的共識。


    “我也想到那時才做打算。隻是那些吃人的大蟲不待我。”吃盡一枚楸子。容洛微微傾眼,神態輕鬆,一句話被她說的平淡如水。仿佛她是局外之人,“我也隻能握刀去迎了。”


    “你自當謹慎小心就是。如有我能幫的,你便遣個人來府中說一聲。”寧杏顏將茶盞放下。顏色有些擔憂,“皇後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向氏這段時間常在外走動,似乎也在拉攏長安氏族。此事並非善事。你要對她使力也得當心些,省得那些個向氏的鼠輩聽聞風聲,來你牆角下刮土,攪得沒安生。”


    她後頭講的帶厭。容洛聽聞疑惑,但大約也清悟:“莫不是向氏來咬了你們?”


    寧杏顏聞言一哼,嗤笑道:“他們倒也敢才行!——不過是那日問由出去辦事的時候撞上了向氏一位娘子,那娘子瞧中了問由,要與他結親。被拒之後大怒,哭哭啼啼地說問由非禮她。說要告到府尹那,還要告到皇後眼前。要問由入贅才能了事,脾氣狂得緊要。”


    容洛詫怪又稀罕。向氏貴女搶男人,也不知道會惹來什麽樣的話。


    抖了曳撒在她前邊坐下。寧杏顏為茶翁添了水:“那娘子家裏父親從五品官,問由是正四品。出身薛家,又是哥哥的結拜兄弟,哪是那娘子能攀得上的。不過跟黃二爺一樣嚷嚷幾聲。”


    “想是向氏欲附攏薛家。”容洛聽完,沉吟少頃。忽然淺笑,“薛六郎朝廷內外誰人不知。要說那娘子睜眼瞎,也需有人信才是。”


    薛問由是薛家第二房所出的嫡子。師從寧杏顏的父親寧今在。在長安中盛名烈烈,從未缺過千金娘子窗下誦詩。要說那向氏貴女不知他盛名,隻當是普通公子撒潑打諢……那還真難令人不發笑。


    天下皆知“娶女必娶六家女”,卻也知道“嫁人必嫁六家郎”。娶了六家族的女兒,飛黃騰達不在話下;嫁了六世家的郎君,那更是比嫁了皇家還要值當的生意。因這二中無論是如何,都等同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向氏現今欲躋身大族,缺的便是一個大家的支持——可他們在朝中走那樣的不正的路子,早被六族唾棄輕蔑,如何還能有助力。


    “是這個意思。”寧杏顏緩緩頷首,“外廷混沌一線之間,你身為公主與謝家孫女。且多當心。”


    容洛柔笑。素淨的手從袖袍底下探出,在寧杏顏手背上拍了拍,“我明白。你亦要顧好自己。”


    薛家郎君數十位。向氏沒由頭來招惹薛問由。測想來去,約莫向氏還是對執掌三分之一兵權的寧家動了心思。隻是不知他們打算如何?


    “我明白。”寧杏顏應下。再說兩句話,倏地一頓,想起什麽。從胡服裏拿出一封信來,“險些忘了。今日我在丹鳳門見著重澈。他托我將這樣東西交於你。”


    “重澈?”兀自咬著楸子,容洛一怔。掀起臉來。抬手將信接過來,瞧了眼信封外草書張狂的“親啟”二字。不解地剔去火漆。


    一遝水紋紙拿出來。容洛看見內裏所寫。眼中的平靜一瞬落下去。


    信中乃是孟雲思的家世生平。


    孟雲思這幾日常被皇後帶在身旁。皇帝也見得多,想來沒多時就可封妃入宮。她前時是有打算將孟雲思握入自己手上,可還未半分動作,重澈如何得知她對孟雲思起了心思?


    她容顏一分比一分凝肅。寧杏顏迷惑地探身過去。望見上書的一行“孟雲思……十四年花遊,絹帛表意攸寧……”,略略一詫。


    皇後心思明顯,孟家得意,早已將幺女入宮的消息傳遍長安。此時長街上隨意扯過一人,都會對孟雲思入宮為妃嬪一事聽問生惡。眼下忽然得知皇帝未來的宮妃心中有其他喜愛的男子,寧杏顏無法不驚異。


    坐迴位上啜了口茶水。寧杏顏心中萬千奇詫轉圜不斷。久久記起容洛,憶及她臉色,寧杏顏琢磨片刻,問道:“你未曾得托付過重澈去查此事?”


    “我與他生了嫌隙。”容洛啟唇。稍稍斂眸。視線記下那些為他人所不知的事情,以作將來用處。


    寧杏顏蹙眉。容洛與重澈二人相識這許多年,她時常見他們爭執,可從未得聞兩人真有齟齬。乍一聽,翛然摸不清事態來。


    思索稍許。寧杏顏考量難得答案。捧起茶水,淺淺一唔。


    .


    孟雲思得寵幾乎是一夕之間的事。


    提醒時辰的鍾鼓未得敲上兩聲。一隻螺黛描過雙眉,銅鏡裏姣姣人影後再度出現一道。


    何姑姑抱著兩尾白薑花入內。素藍瓷的花瓶替換下來,變作藕白的一隻短瓶。秋夕為她插上一隻金蝶雙股釵,蝶翅在落入發間時盈盈一動,何姑姑的消息便落入了耳中。


    “殿下,昨夜孟寶林在書房伺駕。今日已經加封,賜住英華宮。”


    “正六品。”容洛端坐在銅鏡前。發髻如飛雲,額前梳篦的短流蘇垂下來,在眉心間晃動。“倒也是不辜負皇後的期願。”


    往時入宮的女子即使受禦幸,最多也不過正七品禦女。孟雲思才入宮就坐上寶林的位置,還住進了英華宮,可見皇後有多重視這一條新臂膀,皇帝又多稀罕這位新人。


    “隻是五公主不大樂意。”何姑姑接過最後一支遊珠簪子為她簪上,“旨意下來,她便去皇後娘娘哪裏鬧了一場。還是狄婕妤哄好的。”


    “難免。”容洛起身坐到堂中,清淡的早膳早已在案上擺開,“她母親才死,英華宮陡一下就住進了新人。不氣才稀罕。隻是狄婕妤願意去寬慰容笙……”稍許一默,容洛停箸,“莫非是欲收養容笙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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