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劇裏,人們經常看到臥底這個角色,但是在現實生活裏,人們卻很難見到利用罪犯或警察偽裝成罪犯當臥底的真實場麵。犯罪嫌疑人也好,已經判決的犯人也罷,都有一個共同心理,那就是想通過檢舉他人的犯罪行為立功,從而減輕自己的判決。正因為如此,警方經常利用犯罪嫌疑人和犯人作臥底,對一些重大案件實施秘密偵查。同樣,警察也有想通過破案立功的個人私心。

    在羈押期間,我碰到過三次這種特殊的事情。當然,如果沒有足夠的經驗和智慧,對這類臥底很難識別。不過,臥底一旦急於求成或因警方提審失誤露了馬腳,就會成為眾人爭相打擊的目標,甚至有生命危險。

    有一年冬天,公安部門接連往我們號子送進三個人,第一個是身材不高但很壯實的中年人,年齡約在三十六歲到三十八歲之間,名叫秦鬆林。他說,單位懷疑他有經濟問題。秦鬆林雖然盡量偽裝自己,但說話做事明顯不同,一是他沒有什麽壓力,就像來度假似的,隻關心別人的案子;二是一舉一動時不時暴露出刑警的職業習慣,比方說,他給別人出主意時,講著講這就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審訊人的口吻,還動不動說,那種案子我見多了等等。此外,他身體特壯,倒立在牆上一次就可做六七十個俯臥撐,沒事就鍛煉身體,幾乎每天都作兩千多個俯臥撐。小號剛來的新號子吃都吃不飽,這樣活動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秦鬆林進來一周後,接著又送來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這個小夥子叫張誌翔,全身上下從裏到外全是名牌,說話做事相當精幹。我問他,家在哪住。他說,在北門。我又問他,犯什麽事進來的。他笑笑迴答,人家懷疑我,那就讓他們查吧。而且,他說,好像在哪見過我。我說,我的外號叫花人。他頓時笑了笑說,啊,你就是花人大哥呀。事情很清楚,這是一個和我差不多的犯罪嫌疑人。

    最後進來的是一個已經判過刑、正在監獄服刑的罪犯,他說自己叫錢順達。錢順達並沒有公開自己的身份,謊稱自己因為經濟糾紛被抓,判不了刑,最多關上兩個月。但是,後來號子裏有人出去接受提審時,無意中聽到警察說出了錢順達的真實身份。這正好與我的判斷不謀而合。

    張誌翔進來後,秦鬆林對他特別感興趣,張誌翔說話,秦鬆林不管離多遠,立即裝作散布的樣子,走過來豎起自己的耳朵。張誌翔想問題,秦鬆林就關心地問,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麽困難。而且,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秦鬆林和張誌翔每次都是同一天提審,要麽是上午提審秦鬆林,下午提審張誌翔,要麽就是中午提審秦鬆竹,下午提審張誌翔。有時,如果張誌翔提審時間長,吃過晚飯後繼續提審,那麽這時秦鬆林還會被管教提出去了解情況。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秦鬆林向辦案人員提供的情況,總被那些自以為是的提審者無意中透露出來。因此,很快張誌翔就有了感覺。一次,秦鬆林出去後,張誌翔私下告訴我:“花哥,號子裏有臥底,你知道嗎?”

    張誌翔說這話,既是想提醒我,也是希望從我這兒搞清究竟誰是那個在背後出賣他的人。我聽後說:“怎麽,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我說的每一句話,提審的人都知道。這不明擺著嗎?”張誌翔有點生氣地迴答。

    “沒錯,我早就懷疑秦鬆林,他一直注意著你。我本想提醒你,看你很穩重,就沒多此一舉。”我直截了當地說。

    “我也認為是他,夠黑的,想踩著人的屍體往上爬,如果道上的人知道了,他死定了。”張誌翔冷笑著說。

    “不錯,寧可少掙點錢,也要把他廢了。”我順水推舟地迴答。

    “花哥,你的事我早聽說了,有人說,你的弟兄們設賭局黑吃黑,讓人家給告了。”張誌翔對我充滿了信任。

    “我倆都是冤枉的,其他人做什麽,我們怎麽能知道呢?”我故意撞了他一下,因為我發現錢順達正在開始行動。

    後來張誌翔問我怎麽迴事,我告訴他:“臥底有兩個,都是對著你來的,一個是秦鬆林,另一個就是錢順達。”

    張誌翔聽後大吃一驚:“什麽,還有一個?花哥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倆都說自己無罪,關不了多久就可以走了。這顯然是個陷阱。秦鬆林就不用說了,錢順達,據我所知並不是什麽人犯,而是一個正在服刑的犯人。這個人更陰險,因此你要好好防著點。”

    “花哥,謝謝你,友情後補。”張誌翔感激地說道。

    秦鬆林在小號臥了兩個月的底,一無所獲,受不了裏麵的苦隻得匆匆收兵。他走了之後,果然錢順達立即接替了他的工作。錢順達是一個因盜竊原油判了死緩的犯人,看樣子也三十多歲,身高一米八多,嚴重歇頂,但力氣很大。他一邊跟張誌翔拉關係,說出去後來看張誌翔,一邊吹牛,聲稱自己有兩個朋友在市局當處長。張誌翔小子也聰明,將計就計,裝作很相信錢順達的樣子,給他講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真實情況。

    錢順達忙乎了一個多月,仍然沒有收獲,警方隻好將他撤走。不過,辦案的人員還是沒有死心,他們居然找到了我,說:“花人,你小子這次是判定了,為了讓你少受點苦,我們給你提供個立功機會。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要是抓住了說不定可以判個緩刑。你可能也知道是誰了,人家比你能幹多了。”

    “什麽立功的機會?還有這樣的好事,你們說吧,我一定完成任務。”我故意裝出一副很熱心的樣子問道。其實,真有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會幹,也不敢幹。我這樣說,僅僅是想見識見識警方的做事方法和邏輯規律。因為,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出賣別人最終都會讓人知道,並由此遭到致命的報複。

    這時,一個矮胖的警察笑嘻嘻地遞給我一盒好煙說道:“花人,我們知道,你小子在緬甸當過營長,善於搞地下情報,隻要你小子想幹,張誌翔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因此,我們就開門見山。我們說的是張誌翔,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他是‘刀槍炮’黑社會組織的頭目。這個組織剛產生不久,成員非常年輕,從十幾歲到二十出頭,年齡不等,別看他們年輕,實際上心狠手辣,什麽壞事都敢幹,強奸、搶劫、殺人、綁架很多案子與他們有關。

    張誌翔以前有靠山,誰也收拾不了他,現在情況變了,他老子離休了,上麵已經下令徹底查清他的問題。我現在把他的主要情況給你簡單說一下,這樣你好取得他的信任。

    張誌翔,男,二十五歲,父親張xx,正省級幹部,傳言正辦理離休。張誌翔十四歲和一個女孩發生關係,女孩懷孕後生下一男孩,現已十歲。在家人的嗬護下,張誌翔高中畢業後,先後在公安局社會治安處、檢察院反貪局、法院刑事審判庭、稅務局、工商局等單位工作過,喜歡學習法律,工於心計,性情奸詐,人稱魔鬼智多星。

    組建‘刀槍炮’組織後,張誌翔在幕後指揮手下人員收取保護費,冒充警察大肆搶劫,甚至殺人、綁架,至少有四十多起。前些日子,浙江籍女老板,一個擁有兩千多萬的富婆被人綁架,據說是‘刀槍炮’和浙江籍的歹徒一塊綁架的,現在死不見屍,活不見人,情況十分危急。

    前段時間,我們查獲了張誌翔的一本秘密日記,已經掌握了不少情況,但這是第三本,前兩本我們沒有找到。你的任務就是想法幫我們搞清他把那兩本日記藏在什麽地方,這些日記他是怎麽記載的,因為有些內容我們一時還無法搞清。你可以看一下這本日記。”

    說著,警察拿著那本日記走過來:“你看到了吧,這些像蝌蚪一樣的文字,你隻要能搞清是什麽文字就行了。”

    那是一個製作考究、帶鎖的高級日記本,皮子是真皮的,紙張屬於十六開,裏麵寫滿了蝌蚪文,雖然我不認識,但感覺寫得很漂亮。張誌翔寫的字就像他本人,精幹利索,筆鋒瀟灑,散發著放蕩不羈和孤傲冷酷的意味。我本想多看兩眼,看清文字的格式和時間,可是警察隻讓我瞟了一下就合上了本子。於是,我問他:“這是什麽時間寫的?”

    “什麽時間寫的無關緊要,關鍵是裏麵的東西是什麽文字?”警察並不相信我,冷冷地說。

    “警官能不能給根煙抽?”我以思考問題就想抽煙,這是多年養成的不良嗜好。

    “給。”另一個警察從桌上的煙盒裏拿出一根煙,做了一個伸手的姿勢。

    我走過去接上煙,點著後退迴自己的位置。這時,剛才給我布置任務的那個警察,右手隻伸開一根食指,在自己鼻子和臉之間的那道溝裏猛地往上一戳,不可一世地說到:“我就不相信,我們搞不倒他張誌翔!這不是他老爹在位的時候了,誰也不敢收拾他。你花人應該清楚,現在這社會是牆倒眾人推。”

    我心裏很清楚,警察隻是想利用一下我而已,立功那可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你想想就算我從張誌翔那兒搞明白了他們所需要的東西,讓我立功,那可能嗎?我幾次坐牢,對他們這點小聰明早已了如指掌。再說,我花人可不幹這類招風惹事的沒屁眼的事情,等將來出去了讓別人追著討還血債,連累家人和朋友。相反,我還不如將計就計,送個人情。

    迴到號子的第二天,我就把事情告訴了張誌翔。警察怎麽說的,我就怎麽說。張誌翔不動聲色地聽完,問我:“那個察子是不是個子不高,說話四川口音?”

    “就是,眉心裏還有一小條細細的傷疤。”我迴答。

    “就是那個砸碎,以前調到公安廳了,因為嫖娼和吃黑錢,關了幾天又被打迴了市公安局。”張誌翔咬牙切齒地說。

    “你認識他?”我問。

    “沒打過交道,不過他的事情我非常了解,沒想到他還狂起來了。”張誌翔笑著迴答。

    “那日記是你寫的?”我知道這些問題很敏感,隻是隨便問了一句。

    “是我寫的。人這東西真怪,你越保密別人就越想知道。其實,對他們沒有任何用處,最多能滿足個好奇心。”張誌翔得意地迴答。

    “你的字寫的很帥,真是字如其人。”我沒有上過多少學,但對漂亮的書法非常喜歡。

    “以前,有個朋友想讓我和你認識一下,但是那天他突然有事耽擱了,沒想到我們在這見麵了。”張誌翔說道。

    “小兄弟,看來,他們以為搞清了你日記裏的內容,就可以找到把你放翻的證據。或者說等搞清了你日記裏寫的是什麽,他們才會善罷甘休。你要有點心理準備。”我提醒他說。

    “那就讓他們分析吧,我倒想看看他們到底怎樣解讀我的天書日記。”張誌翔滿不在乎的說道。

    “為什麽說是天書呢?我看你寫的很規則很好看的,隻是他們現在不清楚是什麽文字。”我好奇地問他。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文字,是我自己根據好幾種文字符號胡編亂造的。日記裏麵的內容更離奇,就像花哥你的文身和狼牙棒一樣,那也是我自己的秘密武器,情書、做愛、嫖風無奇不有。我給兄弟們說,我的日記裏記載的是我們開公司、做生意的事情,就是想增加點傳奇色彩,其實裏麵根本就沒有察子們需要的東西。不瞞花哥說,我準備出上幾本書,書名就叫《三本絕密日記》。”張誌翔神采飛揚地講道。

    “很有意思,這麽說你自己發明了一種文字?這本身就很神秘,再加上你日記裏麵的內容,我相信書出版以後一定很有吸引力。”我感到非常有趣。

    “我的目標就是這樣,給自己做個廣告,提高知名度。那文字你看到了,好看吧?有書法的特點,還有各種文字符號,就像文物越神秘越值錢。”張誌翔仍在津津有味地講著。

    “你的文化很高吧,能發明一種文字可是不簡單啊。”我感覺他是個怪人。

    “我喜歡看書,但高中畢業後就直接工作了,一邊工作一邊上電大,我認為這樣更有個性,掙錢上學兩不誤。哥哥、姐姐都出國留學了,我不想去,等需要的時候再說,人各有誌,隻要能掙錢就是千裏馬、就是男子漢!你問我那種文字,其實古代有過類似的東西,但現在已經不用了,我進行了分析加工,感覺很有意思。”張誌翔說完,彈了一下煙灰。

    “那種文字有點像蝌蚪,我看你幹脆給它起個名字,叫‘蝌蚪文’算了。”我開玩笑地說。

    “你說的有道理,《水滸傳了》看過吧,羅貫中就形象地稱這種文字叫蝌蚪文。”張誌翔就像講故事一樣說。

    “《水滸傳》我看了好幾遍,怎麽對蝌蚪文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有些納悶。

    “你記得一百單八將的排名吧?”

    “這與蝌蚪文有什麽關係?”

    “關係就在這裏,一百單八將排名肯定誰也想排在前麵,弄不好就可能引起一場血戰。為了解決這個棘手的難題,在智多星吳用的幫助下,宋江耍了一個手腕,讓入雲龍公孫聖請來很多和尚、道士,在梁山泊的中心寨搭壇做法。這場法事共進行了三天,第三天晚上,法壇的頂上一聲爆響,突然飛起一個巨大的火球。那火球劃過夜空,落在南山。宋江當即命人追尋,眾好漢找到火球落地的地方一挖,從裏麵挖出一塊大石頭,上麵有蝌蚪狀的天書。結果報知及時雨宋江,他立即請教智多星吳用。吳用家裏正好有一本解讀蝌蚪文的書,對照一查,原來竟是梁山一百單八將的排名。”

    “你講講那到底是怎麽迴事?”

    “很明顯,這就是古代權力再分配的一個縮影,有點類似現在人類的長官選舉,隻不過古代巧借天意,今人假托民意。宋江和吳用經過密謀,先按照自己的意誌把一百單八將排好名次,然後翻譯成蝌蚪文,讓石匠刻印在石頭上,事前埋在南山。等法事快結束時,借用轟天雷雷震的爆破技術,一聲炮響,焰火就會拖著亮亮的尾巴飛向南山。這時,再讓人去尋找就會大功告成。由此可見,做法事隻是個障眼法,假借天意欺騙民意,平息眾好漢的不平和怨氣。”

    “原來是這麽迴事。你說,那蝌蚪文究竟是那個少數民族的文字?”

    “那還是我們漢語,隻不過那是一種特殊的書寫方式,就像現在人們說的草書。”

    “蝌蚪文就是草書?”

    “不是,這是兩碼事,蝌蚪文也是一種書法。可惜,它很早就沒有人用了。”

    張誌翔的話讓我恍然大悟,我想,他這一招大概就是對障眼法的新發展,既能改變辦案人員視線的方向,又能作出廣告效應,實在是一招高棋。我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小兄弟,看來你吃的是這碗飯,手段很厲害。”

    “不瞞你說,花哥,我非常喜歡《心理學》和《邏輯學》,我認為這是常人想不到的秘密武器。”沒想到張誌翔竟和我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言之有理,現在這社會有錢人究竟有幾個是正道富起來的,就像你剛才講的,權力再分配需要玩腦子,財富再分配更需要動智慧。”

    “花哥,你說得對,現在和以前不同了,真正的聰明人最多打個擦邊球,雙軌療養一段時間或來這兒短暫旅遊一番,而後變得更現實、更智慧。這就像老虎、豹子和牛、馬,吃肉的一生都吃肉,而吃草的永遠隻能吃草,還得整天在皮鞭下拉車拉磨。”

    “我已經想到了,他們無計可施之後,小兄弟很快就該自由了。”

    “這是早晚的事,高手下棋走一步看幾步,我們是個初學者,自會如履薄冰。為了站穩腳跟,我自學了法律專業的本科、研究生課程,還進行了全方位的實踐。我不僅明白了中國的法律是什麽樣的,還明白了中國的法律為什麽是這樣的,並在研究中國的法律應該是什麽樣的。讓那些天天坐在象牙塔裏研究法律的專家和那些對法律一知半解的察子們見鬼去吧!不要說我沒做,老子就是做了也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好啊,大哥等著看你的《絕密日記》,出版後及時給我報個喜。”

    “放心吧,今年‘十一’之前。”

    張誌翔是我親眼見到的三個聰明人中的一個,十幾天後果然被無罪釋放了。一周後,他開著自己的林肯車到看守所來看我,給我帶了一大包吃的、用的,還有抽的,全他媽是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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