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座園林庭院,富麗堂皇。兩個白衣少女,一個環胖一個燕瘦,但都是膚如瑩玉,眼似秋水的十七八歲絕色少女,迎麵俏生生含笑而立。


    原來他們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到了清江路的江東酒樓,江東樓是金陵城最高檔的酒樓。主樓共為五座,分梅花狀,裏麵庭院樓閣,園林山巒,精致小院無數,極盡豪綽,聽說裏麵應有盡有,收費最高。到金陵這麽久,李天涯還從未沒來過。


    苗條那個少女道:“可是李子楚相公?”


    叫我?李天涯道:“正是在下,不知兩位姑娘有何事?”


    嘴角有小酒窩的少女笑道:“那就對了,我家主人令我們在此專等李公子,請公子跟我們上樓。”


    李天涯奇道:“你家主人是誰?我認得嗎?”


    那少女道:“主人就在樓上,李公子上去自然知道。”


    這是哪個?李天涯猶豫沉吟。


    王京笑道:“子楚,你真是個呆子,這兩位妹妹這麽美麗動人,跟著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你怎麽隻管問作甚?就算她們認錯人,我們吃錯了也不關我們事。”


    眾人聽了大笑,孫山笑道:“是極是極,兩位美麗妹子,你隻管前麵引路,這位李公子包在我們身上,隻要你家主人請客,包吃喝,我們就是綁也要把他綁進去。”


    江東樓是金陵一個神秘存在。一般平民百姓是進不去的,據說就是等閑的名流縉紳,也必須經主人邀請。楚敏及孫山等人至今都沒進去過。


    “格格”那少女嫣然一笑道:“這個自然。”兩女轉身往樓裏走去。


    王京、孫山急速當先跟上,“快走,快走!子楚。”兩人一左一右,挾持住李天涯前行,這兩個見色忘友的家夥,李天涯哭笑不得。


    眾人跟著兩女徐徐而行,穿過一座題著“江東樓”金色大字的牌坊,轉過兩個迴廊、一處假山叢竹,迎麵數座豪華瓊樓,才來到一處獨立院子。當麵一座如山照壁,上掛一匾題著石綠色四字“如是我聞”,筆跡清麗脫俗,似曾相識,李天涯心裏一動。


    眾人抬頭,前麵幾步處,一塵不染的玄衣,金冠卓然在丹墀佇立,總是帶著冷冷淡淡的、帶著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後麵站著兩位絕色白衣侍女-梅菊兩婢。正是世襲一等小侯爺、烏衣巷家謝玄衣。


    原來是他。


    “李子楚,別來無恙哦。”謝玄衣似笑非笑淡然道。


    李天涯不知他來意,上前行禮道:“真巧,不意在此碰見謝侯爺。”


    謝玄衣笑道:“不是碰巧,我可是專門等你,而且我就是此地的主人。”


    原來如此,眾人這才恍然。李天涯忖道,謝玄衣找他幹什麽?


    楚敏笑道:“不單是他們,就是我也是今日方知,原來阿舅是此間主人。”謝玄衣的族姐就是楚夫人。


    見他們表情各異,謝玄衣淡然一笑道:“這有什麽?你們可聽過在金陵十六樓?”


    金陵十六樓可是鼎鼎大名,也有一名叫詩詞吟詠十六樓。


    楚敏、孫山等金陵本地子弟都如雷貫耳,就是後世李天涯也曾經聽曆史老師講過。


    洪武中葉,明太祖朱元璋下詔開建“京都酒樓”。落成後,又令工部建造“十樓於江東諸門之外,令民設酒肆以接四方賓旅,既又增作五樓,至是皆成。”這就是明史上著名的“十六樓”。


    金陵十六樓,紅妝燕舞、狂客瓊漿。


    明初的這些酒樓由官方統一督建,但由民間自主經營,甚至一樓之內,擁擠著幾家酒肆業主。每家酒肆各辦酒食,掛牌招客,競爭十分激烈。有些酒肆還設有專職的侑酒花魁,借以吸引酒客。朝庭對酒樓的營業隻收課稅,不加幹涉。明太祖賜給百官錢鈔,讓他們到酒樓聚宴歡娛,目的就在於刺激金陵酒肆業的繁榮,後來又叫花月春江十六樓。


    實質上就是皇家經營的內部青樓酒肆,僅供官宦士人享樂,普通民眾乃至庶民則無緣得見。


    十六樓分別是“南市樓、江東樓、集賢樓、樂民樓、謳歌樓、叫佛樓、清江樓、石城樓、來賓樓、重譯樓、澹煙樓、輕粉樓、鶴鳴樓、醉仙樓、梅妍樓、翠柳樓。客人在十六樓飲酒時,酒樓還有由教坊司派遣來的識禮儀、懂樂舞的青樓女子彈唱以助興。金陵人上酒席頗注重禮節,長者坐上席,敬酒也是按此規矩依次而行,不可違禮。


    金陵十六樓的建立,大大激發了金陵士人參政議政的願望,或許被元人統治中位居“第四人等”的南方士人群體,在朱明王朝中煥發了活力,即便在歌舞酒宴、日日纏綿之中,也有積極入世和奮發向上的精神和麵貌,金陵十六樓有諸多經典詩詞傳世。


    但明初金陵十六樓繁華一景,卻在靖難之役後成為絕響,朱棣遷都燕京,金陵徒留皮囊,王氣黯然。金陵十六樓也名存實亡,走向荒涼。從此,慢慢被金陵人遺忘。


    沒料到,天啟朝元年,金陵十六樓突然被神秘巨宦收購整頓,同時重新裝潢開業,煥然一新,並廣納花魁名妓,重煥光芒,其繁華奢侈比原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據說,金陵流傳一句話:隻要你想象得出來的,在金陵十六樓都可以買到。


    而最為金陵士子津津樂道的是,金陵十六樓裏消費特別昂貴,用一擲千金來形容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銷金窟


    而人們更好奇的是,金陵十六樓的主人是哪個?


    原來,就是眼前的謝玄衣。


    金陵烏衣巷謝家富甲天下,謝玄衣號稱視錢財如糞士,出入美人醇酒不離左右,但沒想到居然還如此豪富。


    李天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其他人知道謝玄衣大名,紛紛咋舌。


    李天涯道:“不知謝小侯找在下,有何事見教?”


    謝玄衣笑道:“其實也不單是我找你,此次吃飯卻是另有主人,諸位請跟我來。”


    還有其他人?


    謝玄衣也不再說話,徑自進了院裏,但聽腳步聲響,裏麵迎出一位綸巾男裝的美貌書生。


    李天涯目光一瞥,更是驚訝,卻是白衣如雪、風姿綽約的河東君—柳如是。果然是她。


    李天涯迴來後,曾令玉墨去箬影館拜訪過,除了獲知蘇蓉未歸,留守的金嫲嫲說柳如是早已不在此處居住,去向不明。卻不料是跟謝玄衣一起。


    李天涯又驚又疑,也不說話。


    柳如是團團一輯道:“小生見過諸君,子楚兄,別來無恙?”


    眾人有些愕然,沒想到竟然是柳如是,眾人忙迴禮。王京望了李天涯一眼,掩飾不住驚訝之色。他素知柳如是與李天涯的關係,今天這一出,這是怎麽迴事?


    李天涯疑慮重重,望著柳如是道:“河東君,你最近一直在這裏?這到底是這麽迴事?”


    柳如是微笑不置可否,一雙妙目注定李天涯,良久方道:“這事說來話長,李兄,幾日功夫,你居然憔悴如此……”


    李天涯苦笑搖了搖頭,不知如何迴答。


    謝玄衣笑道:“大家有問題進去裏麵再說,別站這裏問來問去,我都餓死了。”


    眾人進房,房間極大,鋪著又軟又厚的潔白地氈,四麵軟帳流蘇,錦繡績麗,屋子中間已擺開一大張紫檀木八仙桌,上麵擺滿豐盛菜肴。八張幡龍交椅,六個宮鬃堆雲,錦裙曳地的少女侍立四周。


    柳如是請眾人就座,一副主人模樣,謝玄衣居首座,又拉李天涯在他左側落座。


    謝玄衣談笑風生,眾人眼見謝玄衣沒有絲毫侯爺架子,態度和藹,沒一會也熟絡自若了,杯盞觥籌,幾輪酒灌下去,已經彼此豪言壯語,王京及孫山更是像日常喝酒那樣舊態複萌。


    李天涯疑慮重重,忍不住對柳如是舊事重提。


    柳如是道:“小弟日前被惡人所欺,幸賴謝兄援手,方得脫魔掌。”


    李天涯道:“是什麽情況?”


    柳如是道:“這事原委經過,你可問侯相公與香姐姐。”


    王京喝得醉意上湧,聞言喊道:“豈有此理!是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敢欺負到河東君身上,柳娘子……快說來聽聽,我明日去把他弄了。如今世道,真是奸佞小人當道,我就不相信到處是閹黨的廠衛。”


    柳如是淡淡道:“正是錦衣衛的頭目。”


    王京一窒,酒醒了幾分,錦衣廠衛赫赫兇威之下,可是他們目前對付不了的。


    他罵道:“哼!又是這狗日的錦衣衛,咱們老百姓真沒活路了。”


    方才他們自宋佳府裏出來,知道也是錦衣衛所為,忍不住憤懣。最近金陵城錦衣橫行霸道,百姓惶惶,他們看在眼裏,憤在心頭,偏偏毫無辦法。目前,他們身份都是一介書生,根本惹不起煌煌兇神惡煞的錦衣衛。


    ——注:據《萬曆野獲編》補遺卷三記載:“洪武二十七年,上以海內太平,思與民偕樂,命工部建十酒樓於江東門外,有鶴鳴、醉仙、謳歌、鼓腹、來賓、重譯等名。既而又增作五樓,至是皆成。詔賜文武百官鈔,命宴於醉仙樓。而五樓則專以處侑酒歌妓者,蓋仿宋故事,但不設官醞,以收榷課,最為清朝佳事。”明代文人在這些酒樓飲酒作樂,恣情歡謔,寫下很多詩篇,其中吟詠輕煙樓和淡粉樓的一首詩是這樣寫的:“郡樓閑縱目,風度錦屏開。玉腕揎紅袖,瓊卮泛綠醅。參差淩倒景,迢遁絕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詩且細裁”,描繪北市樓的詩:“危樓高百尺,極目亂紅妝。樂飲過三爵,遐觀納八荒。市聲春浩浩,樹色曉蒼蒼。飲伴更相送,歸軒錦繡香”;另一首《宴南京醉仙樓》詩則寫道:“詔出金錢送酒壚,倚樓盛會集文儒。江頭魚藻新開宴,苑外鶯花又賜餔.趙女酒翻歌扇濕,燕姬香襲舞裙纖。繡筵莫道知音少,司馬能琴絕代無。”


    此外,還有“對酒惜餘景”、“有酒縱天真”、“爛醉慰年華”、“醉坐合聲歌”等詩句來描寫其他酒樓,從中可以想見十六樓曾繁盛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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