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萍從第三節到縣語文函授班作輔導講課去了,估計迴來可能晚一些。

    我打算,無論他今天能否按時吃午飯,我要對他好好地服務一次。我與王師傅說好了,給他包水餃吃,隻要王師傅幫助收拾菜餡即可。

    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之後,我便立即趕到夥房,挽起袖子,和麵、軋皮、包餡,忙起來。

    時節已過小寒,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日子了。夥房裏雖然熱氣騰騰,但是房屋高大空闊,留有天窗,氣溫很低,擺弄這濕麵、濕餡的,凍得手麻生生的疼。

    忙也罷,冷也罷,心裏卻很愉快。

    王師傅笑嘻嘻地打趣說:“我想幫著包,又怕我包的徐老師不吃。”

    我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說:“他得好好謝謝你,他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包好水餃之後,我端到高中語文組,準備好了小鋁鍋、勺子等,他什麽時候來了,什麽時候在火爐上下。爐子很旺,又有兩暖壺開水,說下是很快的。

    然後,我又去打上自己的飯菜,也拿到這裏,等著和他一塊吃。

    這會,我心裏七上八下,這才逐漸體會到愛情那折磨人的滋味。開初,我認為徐老師就在我跟前,隻要敞開我的心胸,他就會來到我身邊。哪裏想到,他像我自己照在地上的太陽影子,看著近在眼前,可是,你走前一步,它就後退一步,你站下來,它也不動了,不即不離。許多天來,我們倆的關係沒有任何進展。找個什麽機會,通過什麽方式探明他的心思,怎樣表白我的情意,的確令我煞費苦心。今天倒是一個天賜良機。

    觀摩教學以來,我同他接觸比較頻繁,老師們對我們倆已經有了細聲細氣的議論,也不能不吹到他耳朵裏去。雖然,外界的議論有時是感情的催化劑,但我覺得在我們倆之間卻依舊隔著層什麽。今天,我能有勇氣打破它嗎?

    最近,我特意買了一塊上海牌男式表,這會帶在手腕上,想等到向他表露心意的時候送給他。如果他把那塊坤表,迴贈給我,什麽話不用說,事情就一明二白了。

    我到校門口張望、等候了一會,不見他的影子,迴來又等了許久,他終於迴來了。

    我有點頑皮地說:“我給你包好水餃,已恭候多時了。”

    他很抱歉地說:“你看,又讓你辛苦了,以後不要這樣,我很不過意。”

    他的話老是那麽客氣、見外,我聽了不大高興。

    我說:“很好慰勞慰勞你嘛。”

    說著,我便立即動手下水餃。他也連忙下手幫忙。

    我又故意說:“陳校長的話還繼續有效,什麽時候需要,我什麽時候照顧你。隻是照顧得很不周到。”

    他說:“領導和同誌們的好意,我十分領情!可是,這樣勞駕你,我心裏十分不安!”

    “你說,我這個服務員及格不及格?”

    我估計他會說“及格,很及格”,並且還可能由此說些趣話,然後我再鼓足勇氣說:“那我申請給你當一輩子服務員,怎麽樣啊?”這樣的弦外之音,他那個精明勁,是很明白的。隻要他表示同意,再一來一往地說上這樣幾句,事情不就成了嗎?

    誰知他卻很感不安,很不讚同地說:“不敢,不敢!這是怎麽說的!”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我往鋁鍋裏下水餃時,擼了擼衣袖,故意“喲”了一聲,流露出戴著手表不方便的意思,順手就取下了表,朝他臉前一送,示意讓他給我放下。

    他會意地接過表去。

    我說:“我剛買了這塊表,你給看看,怎麽樣?”

    我想,他很可能要問:“你怎麽買塊男式表呢?”我可以拐彎抹角說:“你不是有塊女式表嗎?如果你同意,咱們可以交換佩戴。”進而,借這個話題,把意思由隱到露地表達出來。

    可是,他拿在手裏,稍有點詫異,看了我一眼,一閃而過,又反來複去地看了看手表,放在耳邊聽了聽,放在了桌上,迴頭說:“不錯,可以。我也不懂。”

    這時,我雙手捧著水餃,也忘了朝鍋裏放,站在那裏正失神、動情地盯著他,正好與他投來的眼波相撞。

    他的眼睛好似突然受到了蜂子一蜇,猛地震動了一下,疾速而惶恐地一輪,就躲開了。隨之,他一陣急眨眼,低下了頭。

    接著,他又朝一邊仰起臉,故作坦然地說:“報告你個好消息,呂局長調走了,調到工業局去了。三中的高校長提到局裏任局長,主持工作,他四十冒頭,師專畢業,很有能力,很有威望。據說,歐陽書記還說:''教育局應該由懂教育、熱教育的內行來領導。''”

    我很理解這個人事變動的意義和影響,可是,此時此刻我卻無心多議,隻說道:“喲,確實好消息。”不一會,水餃就熟了。屋裏飄蕩著誘人的香味。

    我說:“你坐下等著,我給你舀上。”說著,我又瞟了他一眼。

    他也不再客氣,到桌前坐下來,說:“好,我就坐享其成吧。”他可能是有意說句趣話,以打破或掩飾剛才的窘狀,但是眼睛很警惕地躲著我的目光。

    盛上水餃,我把碗給他端過去,兩眼動情地盯著他,說:“快吃吧,餓極了吧?”

    他扭過頭來,朝我謙和地微笑著,說:“剛覺得有點餓,你就做好啦。”他裝得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接觸了一下,就從容不迫地一掠而過,看不出什麽反映來。

    我心裏不禁一涼,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打擊,十分不快。

    他接過碗去,說:“來,給你幾個,你嚐一嚐。”說著,就拿起筷子,要往另一個碗裏撥水餃。

    我急忙把那個碗拿開,連聲說:“不,不。”

    於是,他也不再謙讓,就迴過頭去,香甜地吃起來。

    天已經這麽晚了,他自然想不到我還沒有吃飯,當然也就沒有問一聲。

    我端過打下的飯菜,在他側後一張辦公桌前坐下來,拿起饅頭摸摸,已經冰涼了,和我的心一樣。

    我原來想,當他發現我忙著給他包水餃,還沒顧得上吃飯,一定十分感激的,於是就會把水餃讓給我吃,他吃涼飯涼菜。這我自然不答應,在一再推讓之後,隻好兩人一塊吃水餃,一塊吃冷飯。這樣,既顯得很有情誼,又可以借這個情誼融融的良機,把心裏的話逐漸地透露出來。我一開始就把這次的希望寄放在這個想象的節骨眼上。

    可是,他今天好似顯得有些遲鈍,我端過飯菜,坐下一會兒,他卻仍然沒有發覺,隻顧埋頭吃他的,心裏卻好似在苦苦思索什麽。他的眼睛也更加警惕地迴避著我了。

    我隻好怏怏不樂地拿起饅頭,少心無意地啃了一小口,心事重重地慢慢咀嚼起來。屋裏的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這時,他一邊吃著,一邊迴過頭來,側麵朝著我,眼睛也沒有向我這看,溫和地微笑著說:“小宋,你在百忙中一次一次地這樣關照我,我十分感激!不過,我不能讓你再賠上飯錢,前一段和這一次,你一共給我用上多少飯票、菜票,我得給你。”

    我一聽,心裏更涼了,氣也上來了。難道我這是向你要賬嗎?我很不是滋味,但是,我強做著笑臉,裝出不曾生氣的樣子,說:“你真是要還嗎?”

    他認真、執意地說:“真要還,一頓,兩頓,就算了,許多天,十幾頓飯,我一定要還你。”

    他這麽說,我心裏當然是氣上加氣,惱上加惱。但是,我忽然想到呂劇《李二嫂改嫁》中張小六要還李二嫂鞋麵布的一段:李二嫂說,你真要還嗎?張小六說,真要還的。李二嫂生氣地奪過鞋來說,真要還,那就別穿了。張小六隻好讓了步。我想,如果有類似的結局,那也好。

    於是,我裝出使性子的樣子說:“你真要還,這頓飯你也別吃了。”說著,我就起身走過去,伸手把他的飯碗端起來。可是,他這時已經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飯、菜票,拿在手裏,他見我使性子,看了我一眼,發現我很氣惱,猶豫了一下,嘿嘿著苦笑了一聲,說:“這樣吧,我也不和你細算了,這是我上月節餘的飯、菜票,多少就算了。”說著就朝我遞過來。

    這一下子,我的心算是涼得透透的了,我也生氣生到了極點!我這麽情深意長、恭恭敬敬地伺候你,就換了個這個!你不是太無情無意了嗎?我咬在嘴裏一小口饅頭,還在打著轉,說什麽也咽不下去了,喉嚨口一堵,鼻子一酸,淚水就一下子湧了出來。

    我把水餃碗“咯噔”往桌子上一放,饅頭“撲愣”往桌子上一扔,一把抓起手表戴上,扭迴頭,就奪門而出。

    跑出門,我實在憋不住了,抽嗒了兩聲,接著就使勁咬住牙,狠狠地抹了兩把眼淚,跑迴了宿舍。

    人家心裏還根本沒有你,這麽幾頓飯還和你算得一清二白,你就想和人家談情說愛,這不是太癡情,太可笑了嗎?

    上完下午最後一節課,我掇著板夾、學生的作文本和粉筆盒,從教室往教研組走去。

    夕陽已經沉落到西邊樹叢間,像個燃盡了的大紅火球,散發不出多少光和熱了。天更冷了,西北風不大,但是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似的。

    天真活潑的學生,好似根本不知道冷是什麽,衣服大都穿得比較單薄,至今不肯穿棉褲,在院子裏、操場上,打球、散步、做遊戲,十分歡快。

    我在這個年齡的時候,也是這麽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真是一歲年齡一歲心,現在多長了幾歲,竟添了許多心事。

    我正走著,忽然看見徐老師朝我賠著笑臉迎了過來,離我隻有二十來步了。

    我心裏正又委屈又氣惱:你就多麽了不起呀,哼,你眼裏無我,我眼裏也無你!我氣衝衝地一轉身,就躲開了他朝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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