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一節課,來聽課的教師果然不少,陳校長、薛副校長、徐老師、李老師、初中語文教研組長王老師等,共有十二三人,學生後麵,課桌間,都坐滿了。

    我心裏最希望徐老師來聽課,但又擔心他因為忙或別的什麽不來,結果他來了,我十分高興。

    前來聽課的,都是領導和高、初中語文組的老師。可是,趙建華也來了。我知道他是為了協助、關照我而來的。課前,他代我給校長安排了聽課坐位,查看了教室和學生情況。最後,拉了把椅子在教室後門口處坐下,以便有事隨時出入。我站在教室門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這時,張業棟從來聽課的教師中走出來,滿臉堆笑地對我說:“宋老師,我來向您學習了。”說著,十分熱情地伸出了雙手。

    這一下子把我弄得很被動。我急忙與他握了握手,說:“歡迎你來指導。”心裏揣摸著這個人的心理,腦子裏又閃過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那一雙昏黃又充滿欲望的眼睛。

    “當當,當當……”上課了。今天的鍾聲聽來特別清脆、嘹亮、動聽,又有些緊張。

    我撩了兩下頭發,端著板夾、粉筆盒,懷著十分激動的心情,走進了教室,登上了講台。

    我首先威嚴地“目掃全堂”。教室裏立刻雅雀無聲,一片肅靜。有個學生輕輕抽搭了一下鼻涕,因為非常肅靜,他的聲音顯得特別突出。這個學生好似感到自己違犯了紀律,觸犯了老師,很有壓力,我又不由得朝他掃了一眼,他立即紅了臉,惶恐不安地低下了頭。

    “同學們,”我用比較正確,然而不太自然的普通話開始講課了,“下麵,我們來學習我國現代著名作家葉聖陶先生有名的短篇小說《多收了三五鬥》。”說著,我在黑板上迅速而又端正地書寫了課題。

    ……

    這堂課很快就講完了。

    一切都按預先設計的教案進行的,很順利,沒有什麽疏誤之處,我感到比較滿意。

    下課之後,我走出教室,李老師第一個走到我跟前,給我拍打了一下衣襟上的粉筆灰,很興奮地說:“講得很好,很不錯!”好似是向我表示祝賀。

    接著,趙建華端過一臉盆清水,盆沿上搭著一塊嶄新的花毛巾。我看他臨下課就出去了,原來是為了照顧我。他十分殷勤地說:“宋麗,來,洗洗手!”他把臉盆放到我跟前,蹺起大拇指,搖晃著說:“講得真帥,簡直講絕了!我敢說,山東師院今年畢業的學生,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我不滿地白了他一眼,把板夾、粉筆盒遞到李老師手裏,就彎下腰去洗手上的粉筆灰。當著這麽多人,他這樣服侍,這樣吹棒,我很不自在。但是,說實在的,我心裏卻是甜滋滋的,隻是故意緊繃著臉罷了。

    我剛洗完手,聽課的老師手裏拿著本子,搬著自帶的椅子,圍攏過來。

    陳校長很讚賞地說:“不錯,不錯,比我預料的還要好!”

    薛校長不動聲色地說:“嗯,就這堂課來說,在新上任的教師中,講得是很不錯的。”

    薛校長,有三十四五歲,中等身材,白淨臉,細眉大眼,目光炯炯,看上去,是一位頗有能力的幹部。

    王老師,方臉,大嘴,厚嘴唇,三十七八歲,忠厚、老成。他說:“引用了不少資料,對開拓學生知識是大有益處的。組織教學也很得力。總之,講得很不錯。”

    張老師言不由衷地附和著:“不錯,不錯,很不錯!”

    課堂上,我就注意到他的神態不對頭。其他老師,聽著我的講課,逐漸流露出興奮、喜悅、讚賞的神情,而他,卻逐漸顯露出惆悵、失意的神態,好似他失掉了什麽珍貴的東西,破滅了什麽希望。

    我一直用目光尋找著徐老師,期待著他的評論,可是,隻見他眼皮機靈而又敏捷地閃跳了幾下,欲言又止,沒有說話。

    “好吧,以後大家要抽空多聽課,互相學習,取長補短。”陳校長說完,大家就走開了。

    據說,一般地聽課,有時簡單評論幾句,有時聽完就算完。這倒沒什麽。遺憾的是徐老師沒有發表意見。他是全區的語文教學權威,他的評議非同一般。特別是這堂課我自己感到講得還比較成功,很希望當著眾人得到他的肯定,那就可以說有了定論了,這將對我是一個很大的鼓勵。但是,他卻沒有發言,究竟是為什麽呢?

    我又忽然想起徐老師欲言又止的情形,看來,意見他是有,大概是不好或不便發表罷了。於是,我決定登門向他請教,看看他對這堂課究竟是個什麽評價,以後自己心裏也好有個數。新教師嘛,就得謙虛一點,就得恭恭敬敬地向經驗豐富的教師學習、請教。再說,他的評價和經驗在我心中太重要了。

    這天下午第一節課外活動,我抽空到高中語文組去找徐老師。

    我一踏進這個四合套院,就聽到裏麵歌聲、琴聲飛揚,歡聲笑語滿院。一個班的學生正在排練節目。最近,學校要召開一個文娛晚會,大概是為此作準備的吧。

    徐老師身背手風琴,背帶一勒,他的身軀顯得更加單薄。他正為兩隊學生大合唱伴奏著,並且不停地跟身邊一個學生交換著眼色。看樣子,是在指導這個學生如何搞好伴奏。

    我站在圍觀的學生中看了起來。

    下一個排練節目是京劇清唱,是一個女學生學唱《打漁殺家》中桂英的一個西皮三眼唱段,先由兩個學生京胡伴奏唱了一遍。

    京胡拉得差點成色。唱完了,這兩個學生央求徐老師:“伴奏京劇,我們實在不行,這次登台還是您吧,老師。”

    徐老師說:“好吧,這次我來伴奏,你們可得好好練習,爭取下次一定登台。”

    接著,徐老師提起京胡伴奏,那個女學生又唱了起來。這個學生唱得有板有眼,然而更為動聽的是京胡聲,清脆、婉轉,極有韻味。

    唱完之後,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並且有不少學生興奮地叫道:“好,好,真是好!”

    李老師曾向我說過,徐老師不僅語文課教得好,同時,數、理、化,音、體、美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特別是京胡拉得非常出色,曾多次在全縣文娛匯演時登台獨奏,博得廣大觀眾的喝彩。他可真是多才多藝啊!

    我看徐老師一時還沒有空,自己也還有急事要等著做,看了一會,就走開了。

    第二節課外活動,我再一次登門請教徐老師。心想,這可真有“程門立雪”的求師精神了。

    我來到高中語文組辦公室,徐一萍正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前埋頭看報紙。

    我一進門,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猛一抬頭,敏銳的目光就向我投了過來,隨之,眼睛一亮。看來他對我的到來有些詫異和震動。接著,他急忙站起身,清瘦的臉上泛出熱情洋溢的笑容,說:“啊,宋老師,請坐,請坐!”說著,他放下報紙,就要給我搬椅子。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我急忙搶過去,自己拉過一把椅子。我很客氣地說:“徐老師,你有空嗎?”

    他點著頭說:“有空,有空!”我們都坐了下來,都一時找不到話說,冷場了一會。也許是因為我們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又比較陌生,我的心有些緊張地跳動著,身子在座位上不自然地扭動了幾下。他也是裝出來的沉穩,眼神裏掩飾不住靦腆和慌亂,臉上一陣漲紅。

    我說:“我是來向您請教的。”

    “喲,不能這麽說。”

    “我想請您對上午我那堂課,提些意見,做些指導。”

    “談不上指導。不過,我有這麽個責任,因為我教學多年了,對新上任的教師,應該多提些參考意見。今上午聽完課,我本想順便談一談,但是我的意見與有的老師不盡一致,而且在那種場合也不便詳細討論一些具體問題。再說,要提高教學水平,也不是一日之功,以後有機會再談也可以。所以,我就沒有發言。”

    第一堂課之後,我一直比較得意,情緒很高,這會聽他這麽一說,立即使我察覺到,他對這堂課看法好似不怎麽好,認為問題不少,我的心不禁往下一沉,那股興頭被打下去了。

    我注意抑製自己,不使表情有什麽變化,說:“有什麽意見,您隻管提,我就是特意來找您提意見的。”

    徐一萍眉毛一揚,眼睛又敏捷地眨動了兩下,很高興、很讚賞地點著頭說:“那好,那好,你這種謙虛好學的精神很好。”

    我含糊地笑了一下。

    “好吧,我就談一談我的意見。這堂課,教學設計是成功的,上課也注意了啟發學生思維,教得比較紮實、靈活,優點方麵就不必說了。問題,我考慮主要有這麽幾點……”

    我雖然是特意來找他提意見的,但是他這樣開門見山地談問題,我卻感到很突然,看來,我雖然登門求教,但是並沒有充分地接受批評意見的思想準備。這顯然是我的虛榮心在作怪。

    這時,李老師突然一步闖了進來。

    徐一萍說:“來吧,正好,我正要跟宋老師談聽課後的意見,你來了,咱們一塊討論一下吧。”

    李老師拉過一把椅子靠近我坐下,樂哈哈地說:“講得很好,我沒有什麽意見,你有什麽,就說吧。”

    真是不巧,正要談我講課的問題,突然又加進一個第三者來。本來,聽說要談問題,我心裏就火辣辣的不好受,又加進一個第三者,要當著別人的麵說我的短處,我心裏更是加倍的羞愧、不安和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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