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百廢待興。


    後金騎兵的噩夢剛剛結束,勤勞的華北人民便投入了緊張的生產自救,對於他們來說,生命不熄,勞作不息。


    可惜很多人沒有意識到,後金人此次用極小的代價滿載而歸,仍然欲壑難填,第二次的侵犯注定也不會遙遠。


    盧象升無功而返,但他的表率作用,得到了朝堂的大書特書,迴到大名府之後,升官的命令隨後到達,盧象升被任命為兵備道僉事,負責大名等三府練兵事宜。宋鐵衣也隨軍而返,繼續著他的鐵匠生活。


    後金兵退迴關外後,北鎮撫司加強了對情報的收集,駱養性作為指揮使,也加強了與北鎮撫司的聯絡頻次,沈銳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駱養性與北鎮撫司的聯絡人,每天上午,沈銳等一班侍衛陪著駱養性上朝,駱養性上朝後,沈銳在簽押房幫駱養性處理一些文書上的事,其他侍衛則研究駱養性一天行程的保衛諸事。駱養性下了早朝,沈銳向他匯報一番,然後趕赴北鎮撫司,了解情況,如果沒有緊要的情報,一個下午就留在北鎮撫司,第二天兩人會麵後,再將所了解的情況向駱養性匯報一番,周而複始。


    沈銳清楚,駱養性這樣做的目的,是想要他親自接觸北鎮撫司的人和事,以便為將來掌管具體事務打下基礎。


    當然,張無忌等對駱養性的用意也是心照不宣,一般來說,上級派來的聯絡員最好是敬而遠之,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張無忌與沈銳私交甚好,自然清楚沈銳不會打他的小報告,所以該讓他了解的都不會藏私,沈銳在北鎮撫司也是大多隻帶著眼睛,多看少說,一來二去的人緣到也不錯。


    “帶你去見一個人!”張無忌說這話時,沈銳其實還不知道要見的是誰,待走到散發著陰森氣息的詔獄,沈銳便大概猜到了將要見到的人物。


    如果說詔獄裏還有誰值得張無忌關心,必定是袁崇煥無疑。袁崇煥其人,曆史上對他的評價有褒有貶,有的說他是民族英雄,也有人說他是誌大才疏,是缺乏政治智慧的邊緣人物。當然,事實怎樣,確實很難界定。但總的來說,袁崇煥還算是明末生態中一個比較出名的人物,就算是放到現代,也有許多人聽說過他的事跡。


    那天沈銳與張無忌說起後金有可能繞道蒙古時,他其實並不知道袁崇煥曾經上書朝廷,講了這方麵的顧慮。袁崇煥下獄後,此建議被有心人重新翻出,反而成了袁崇煥通敵賣國的罪證之一。


    “自到這詔獄,袁公時常一言不發,我估計他心中苦悶……”兩人穿過幽深黑暗的過道,格柵監門漸次打開關上,張無忌邊走邊說,他似乎相信以沈銳之聰明,自然能猜到將要見麵的人,所以也沒有解釋,自顧自說道:“我們一群武夫,很難入得了袁公的法眼……老弟在遼東的許多看法上與袁公不謀而合,我想,由你去陪他聊聊,要勝過我等許多……”


    張無忌情緒低落,他是屬於同情袁崇煥的那一批人,但職責所在,在公事上無法相助,這時候找沈銳前來,可能已經意識到了袁崇煥將來不怎麽好的結局。


    張無忌說的慎重,對於這個似乎有點艱苦的任務沈銳便無法推辭,他點點頭,“若能解袁公心結,也是小弟的榮幸……”


    侍衛們在遠處站定,牢頭躬著身小心翼翼地打開牢門,將剛剛放在一旁的燈籠提到手裏,然後走進牢房掛到牆上,於是,牢房內枯草之中一個坐著的人影才顯現出來。


    牢頭退了出來,向兩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躬身告退,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全程沒有一句話。


    其實這間牢房的環境還算不錯,裏麵並不潮濕,味道也沒有一般牢房裏那麽衝鼻,不過床鋪什麽的卻也沒有,地上隻是鋪了厚厚的一層稻草,這可能是張無忌特意照顧的結果,可惜也就隻能止於此了,畢竟這是森嚴的皇家監獄,不是舒適的驛所客棧。


    袁崇煥披頭散發,穿一身白色的囚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燈光不顯,站在外麵也看不清他麵容,他手上帶著細細的鐵鏈,盤著的腳隱沒在稻草中,想必也是帶著鐐銬的,整個與當日在北京城下與後金作戰時的意氣風發判若二人。


    兩人走了進去。


    “袁公!”張無忌躬身抱拳打著招唿。


    袁崇煥抬了抬眼皮,點點頭,“老夫刑具在身,不便起身相迎,還望小公爺諒解!”聲音裏滿是蒼涼。


    張無忌歎息一聲,道:“在下此次前來,不為問案……”他指指旁邊的沈銳,“在下帶了位叫沈銳的小哥,想陪袁公你聊聊天……”


    袁崇煥抬了抬頭,目光在沈銳臉上逡巡了片刻,不置可否地道:“小公爺有心了!”


    張無忌也不多話,“如此,在下先告退了!”


    “小公爺請便!”


    守衛們在張無忌的吩咐下遠遠地避開了,牢房裏重新安靜下來,袁崇煥依舊耷拉著眼皮一言不發。


    沈銳淺笑一聲,低下身去盤腿坐在袁崇煥的對麵,也不管是否髒了衣服,在這個曆史名人的麵前,沈銳保持著應有的尊敬,所謂聊天,不是居高臨下的問話,而是讓人覺得是舒適平等的談心。


    這一坐下來,袁崇煥似乎也比較意外,他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俊郎的錦衣少年,渾濁的眼睛裏一縷精光一閃而逝,“地下髒,公子不必如此!”


    沈銳也不接他話茬,單刀直入道:“張鎮撫敬重袁公為人,此番讓小子來,說這昭獄昏暗無比,袁公身陷囹圄,無人聊天,難免寂寞。本欲使他人來陪袁公解悶,又恐北鎮撫司皆一幫粗人,難入袁公法眼。小子不才,是個秀才,在這北鎮撫司,也算鶴立雞群,但願不辱使命!”


    沈銳並沒有一上來就給袁崇煥戴高帽子,他估計袁崇煥也不稀罕,對付這樣自持清高的人,得另辟蹊徑,先突出自己。


    “你是張無忌的朋友?”袁崇煥仿佛有了點興趣。當然,這可能是沈銳不顧環境與他對等相坐有關。


    “是!”


    “那你想陪老夫聊些什麽?”


    “袁公兩榜進士出身,晚輩這點學問在這裏就不班門弄斧了……今日來是為袁公解悶的,所以晚輩準備了一個故事,希望袁公喜歡!”


    “故事?也好,說來聽聽!”


    “幾年前的王恭廠事件想必袁公是知道的吧?”


    “聽說過,老夫當時並不在京……”


    與袁崇煥的第一次對話,就在這令人聞風喪膽的詔獄裏展開了。


    “當時小子在場,那種場麵驚天動地,在這裏小子也不多描述了,當時小子被飛濺的磚石擊中,以致昏迷,在這期間做了一個夢……”


    “南柯一夢?不會在夢裏也當了太守之類的官吧?”


    沈銳微微一笑:“小子到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不過,小子接下來所說的一切,絕對超乎袁公你的想象!”


    “老夫洗耳恭聽!”


    “小子在那個世界的職業是一名戰鬥機飛行員?”


    “戰鬥雞?飛行員?”袁崇煥皺起了眉頭,的確沒有聽說過。


    沈銳笑笑,對袁崇煥的反應還比較滿意。“小子所說的戰鬥機,是一種能像鷹一樣翱翔在天空的機械?”


    “機械?那是什麽?”博聞如袁崇煥,真的如沈銳所說的那樣聞所未聞。


    沈銳搖頭苦笑,“噢,忘了給袁公說明一下,那個世界的許多詞語,如果你不知其形,在這裏是無法理解的!”


    袁崇煥抬起眼皮,“老夫有的是時間,願聞其詳!”


    “這樣吧,小子從頭說起。小子所到的那個地方,人們稱之為地球,地球上土地廣袤,河流眾多,環境跟我們生活現在的地方差不多,在地球一百多個國家裏,比較有影響力的差不多在一掌之數,小子所在的烏邦國也是其一。


    彼時科技發達……嗯,解釋一下,所謂科技,在這裏應該是格物的意思,小子就拿袁公熟悉的戰爭武器說吧,袁公以為,當今天下,威力最大的火器是什麽?”


    袁崇煥眼裏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神采,大概說到了他心底的癢處。


    “就殺傷力而言,非紅夷大炮莫屬!”


    “是的,當年袁公用紅夷大炮將賊酋努爾哈赤打傷,名揚天下。不過在烏邦國乃至地球上,紅夷大炮其實已是古董級的武器,在烏邦國,曆史上使用與紅夷大炮類似的火炮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說,你所在的烏邦國,當時已有了更厲害的火炮?”


    “與袁公講話就是痛快,一語中的。”沈銳適時拍了一下馬屁。


    “小子繼續,莫講那些沒有的!”


    “是的,紅夷大炮射程不過一二裏,殺傷方圓不過十至二十步,而地球那裏中等口徑的火炮,射程已超過了十裏,殺傷方圓更是在一百步以上,就算這樣,火炮這種武器在這時的地球戰爭中也已經被邊緣化……


    想必袁公知道,火炮由炮身與炮彈組成,但這時已發展出不需要炮身的炮彈,其射程威力更是普通火炮的幾十上百倍,我們叫他飛彈……”


    袁崇煥皺眉不語,顯然是被沈銳說的有些懵,沈銳見狀停了下來,以便於他慢慢消化。


    半晌之後,袁崇煥才迴過神來,緩緩道:“公子能否詳細地解說一下!”


    “小子知無不言!”


    沈銳便將現代火炮與導彈的樣式原理種類給袁崇煥仔細地解釋了一番,當然,與古代的人講這些,是一個比較吃力的事,不過沈銳還是磕磕絆絆講完了,袁崇煥也不是一般的人,有些原理稍微點撥一下,便能恍然大悟,也少了沈銳的許多口舌。


    “那麽,請公子說一下剛才的戰鬥機又是怎麽迴事?”


    於是沈銳又努力解說一番,將飛機的形狀用途功能等說了一下,至於速度航程方麵,均用這時的計量單位做了大約的換算,待他說完,袁崇煥已從開始的老僧入定狀變成了目瞪口呆狀。


    “公子所說的飛機,不僅能飛起來,還能跟馬車一般可以坐人,當真一個時辰就能從這順天府飛到應天府?”


    沈銳笑笑,“小子在夢境裏駕駛的是軍隊中的戰鬥機,可坐一至二人,不過它是主要用來搭載作戰武器的,有一種專門坐人的民用客機,裏麵可容納幾百人,還有一種運送貨物的飛機,可以搭載如今最大的紅夷大炮數十門!當然,夢境裏是這樣,做不得真!”


    “嗬嗬!”袁崇煥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公子所講,猶如身臨其境一般,若非親眼所見,又有誰能想象的出來!”


    “袁公言重了,你我平時做夢,可不就猶如身臨其境嗎?至於小子為何做了這樣的怪夢,小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先不談論飛機,公子以為,目前我朝的能力,是否可以造出公子口中那種比較落後的火炮來?”


    沈銳搖搖頭:“火炮鑄造是一門係統的工程,就算有了技術,放一門一模一樣的地球大炮在眼前,不論目前我朝的材料或是工藝,都無法製造或複製與之功能相當的火炮來!”


    袁崇煥聞言,亮著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歎了一口氣道:“若我朝擁有此等利器,何愁建奴不滅啊!”


    “地球上烏邦國一位曾經的偉人說過,武器,隻是戰爭中的一個手段而已,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一個國家的命運,並不在一兩樣先進的武器裝備上麵,最終決定這個國家命運與未來的,還是人!”


    “說這樣話的偉人一定是一位開國明君吧?”袁崇煥饒有興趣地問。


    沈銳斟酌了一下,“也算是吧!”他迴答,沈銳知道袁崇煥有聽下去的欲望,但對於有影射政治層麵的東西,沈銳不想多講。


    大概袁崇煥也明白談論君王的敏感性,所以立即轉化了話題,“老夫想,烏邦國作為泱泱大國,並非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吧?”


    “袁公明鑒,烏邦國是一個以烏邦族為主的多民族國家,有著幾千年的文明,不過也如我們一般,數百年或是數十年也會經曆朝代更替,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一直是地球上最為強大的國家,也有著萬國來朝的繁榮……”


    “可否將來聽聽?”


    “稟公子,時間到了!”遠處守衛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過來。


    沈銳無奈笑笑:“今日就如此了,若有機會,小子再來叨擾,不過雖是夢境,小子所講也是非比尋常,還望袁公為小子保密!”


    “這個老夫省的,今日聽公子一席話,勝讀十年聖賢書,張無忌真是好眼力,有你這麽個朋友是他的造化!”


    “袁公言重了!如此告辭了!”沈銳站起身來,向袁崇煥鞠躬告別。


    “公子走好,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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