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軍務繁忙,沈銳與之作別後,便去與宋叔匯合,一起乘車趕往京城。


    馬車上,沒有外人在場,兩人便親近了許多,嚴格上說,宋叔還是沈銳曾經的師傅,宋叔大名宋鐵書,職業鐵匠,農具兵器無所不精,十裏八鄉遠近聞名。


    宋鐵書祖上曾是朝廷的匠戶,他這一脈因不是長房,後來便轉了民戶,但手藝卻繼承了下來,一直以打鐵為生。


    俗話說: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闡述了這三種職業的艱辛不易。雖說都是力氣活,但相比撐船的風裏來雨裏去,賣豆腐的起早貪黑來說,打鐵的相對好些,除了夏天比較熱,起碼還算得上是一個技術工種,所以在廣大農村還是頗受人尊敬的,再說宋鐵書因手藝精湛,不時還能攬些官府的訂單,所以日子過的遠比撐船賣豆腐滋潤得多。


    當初沈銳來到大名府,替義母範月娥申冤後,範月娥夫家的房產得已返還,兩人以母子關係住在宋家莊。


    宋鐵書家的房屋與範月娥家隻隔著一個巷道,因夫家的地產已被佃戶承租,沈銳母子倆也不用種地,靠地租過活,沈銳閑著沒事便常到宋鐵書的鐵匠鋪看他打鐵——他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這個時代鐵器的工藝水平,看看是否能造出像火槍這樣的戰爭利器。


    其實能實踐最好,正好過了沒幾天鐵匠鋪的小學徒辭工不幹,經範月娥同意,沈銳便自告奮勇地當起了鐵匠鋪的小學徒,宋鐵書自然是欣然應允。


    所謂學徒,其實就是掄著大鐵錘,跟著師傅手中的小鐵錘指哪打哪,純粹的力氣活,開始時自是苦不堪言,不過十來天後沈銳便已適應,幾個月下來,宋家便喜歡上了沈銳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夥子,無訂單時,宋鐵書便教起自己的另一項本領——武藝。


    燕趙民風彪悍,很多人家自古就有家傳的武藝,有的雖然不甚高明,但勝在實用,宋鐵書一身本領三五大漢不在話下。


    雖說傳統上武功一項曆來傳內不傳外,傳男不傳女,但一來宋鐵書並不是教授武藝為生,二來宋鐵書也是喜歡沈銳。世道不太平,技多不壓身,有些武藝傍身,危急時刻也可自保。


    況且宋鐵書另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宋鐵書育有一子兩女,長子因讀過幾年書,在縣衙裏謀了一份差事,後在城裏成了家,嶽父是縣衙的捕頭,有嶽父罩著,加上自身也有些能力,已經放出話來,不會再迴鄉下繼承他的手藝。長女也已經出嫁,現隻有小女在家,小女比沈銳小上大半歲,雖是平民人家,在莊裏也是出了名的俊俏。


    宋鐵書原本思量著等兩人再大些便找人撮合二人,以後沈銳繼承自己的手藝,不僅可以養家,也不至於自己的手藝外傳。再說兩家離的近,就算小女嫁進沈家,兩夫妻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女兒也可就近照顧自己夫妻二人,雖然自己有兒子,送終是不必了,但養老卻有了依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沈銳學徒大半年後,便被人認出,然後認祖歸宗,成了大名府富甲一方的沈府少公子,又過數月便北上返京。


    兩家地位懸殊,況且沈銳還是秀才身份,姻緣講究門當戶對,沈銳自然身價不菲,與之相比,自家差的不是那麽一丁半點了。


    宋鐵書為人耿直,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攀附權貴,於是先前的打算便成了鏡花水月。


    宋鐵書細細打量了下沈銳,眼前的沈銳錦衣玉服,豐毅俊朗,早已不是幾年前的毛頭小子了,一時間感慨萬千,不由得說:“當年小銳你流落大名,與我們一樣粗茶淡飯,揮汗如雨,不想年餘便搖身一變,成了富家公子,如今錦衣玉食,富貴不可言,仔細想想,人生際遇真是難以預料!”


    沈銳不覺為之莞爾,這話如果是從一個才高八鬥的書生口中說出,還算正常,但宋鐵書是一個人高馬大的鐵匠,說出這番話卻讓人有些別扭,不過他知道宋鐵書幼年是讀過幾年書的,再說他時常與人打交道,表達能力還是不錯的,能出口成章也不足為奇。


    “是啊,小侄也不曾料到,猶如做夢一般。今日能在此與宋叔重逢,也是我叔侄倆的緣份,到了京城,宋叔可要好好的看一看、走一走,小侄順便再買些禮物,待宋叔迴去,帶給宋嬸與若蘭,在大名時她們對我多有照顧,也算是小侄的一點心意!”


    宋鐵書忙道:“小銳太客氣了,上次你返京前買的那麽多禮物,已經很貴重了,這次我倆隻敘叔侄之情,禮物就免了吧!”


    沈銳隻當他說的是客氣話,撫膝微笑道:“宋叔哪裏話,你們當年對我那麽照顧,區區一點禮物算什麽?應該的,應該的!”


    宋鐵書心裏微微有些不安,暗想你家裏那麽有錢,一點禮物當然不算什麽,但還不是沈老爺子的錢?要是你自己掙的,我也不會太客氣,畢竟師徒一場,還是擔當得起的。沈老爺子出發時捐了大軍一千兩銀子,這次勞軍又帶來一千石糧食,折合銀兩按目前市價也要一千七八百兩,雖是沈銳帶來的,想必也是沈老爺子的授意,對於這樣的大善人,依宋鐵書的為人自是不忍心再花他的錢。


    宋鐵書卻不知沈銳現在可是富的流油的金主,此次捐給盧象升的一千石糧食,根本沒花家裏的一兩銀子。


    沈銳早就知道皇太極會叩關而入,於是極力勸說劉沛久在秋收前開了幾家糧店,租了幾個大的糧庫。


    此時的劉沛久,正在糧庫裏邊算著賬邊傻笑著,沈銳可真是神人,這次真要賺不少銀子。


    秋收後沈銳以略高於他人的收購價格買進五萬餘石糧食,對此劉沛久還頗有些不情不願,因為京城乃天子腳下,一向糧食充足,糧價波動並不大,萬一這些糧食賣不出去,光糧庫的租金就得一大筆錢,當然,劉沛久的所謂一大筆錢,加上人工運費,按半年期來算,也不過是千餘兩罷了,畢竟,這時的糧食也不過一兩多銀子一石。


    但沈銳乃金主,所有購糧的銀子都是沈銳出的,具體操作也是安息貴負責,劉沛久隻是走走關係。畢竟糧食乃戰略物資,你以前不經營,突然購進這麽多,總得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經過多方斡旋,中間雖然有些小波折,但總算圓融圓滿。令劉沛久想不通的是,沈銳安排安息貴,將京城周邊諸縣的沈家店鋪或出租,或轉讓,反正除了京城裏麵的,沈家一律不插手經營了,這裏麵,有幾家還是盈利非常良好的店鋪,看著都讓人心疼,就連劉沛久投股的店鋪,凡在京城外的,沈銳都極力勸說他脫手。


    雖然沈銳不肯說出原因,但見沈銳說的認真,劉沛久還是將經營的不怎麽好幾家店鋪變賣了,畢竟還有許多店鋪經營的不錯,再說也不是他一人說了算,沒有充分的理由,別的股東也不會同意。


    當得知後金兵破邊牆圍京師時,劉沛久知道,這次沈銳賺大發了。用屁股就能知道,遇上戰爭,糧食意味著什。


    後金人入關,除了京城,其餘大部分縣城都給賊兵攻破,劫掠的不成樣子,自然店鋪也不能幸免,股東們頓時捶胸頓足,哎,早知道這個樣子,怎麽也得勸說其他人將店鋪一並賣了,這到好,辛辛苦苦好幾年,一夜賠個底朝天!


    不過,由於他事先打了預防針,還挽迴了一些損失,那些股東,現在都對他馬首是瞻,言聽計從。


    這次購糧,沈銳許他私人的好處,是利潤的一成半,如果一石糧食能賺上四錢銀子,他劉沛久也能淨得紋銀三千兩,總的說起來也沒有虧。


    這邊馬車裏,宋鐵書既心疼又滿意,雖然沈銳花的是沈老爺子的錢,但至少說明沈銳重情重意,這點還是讓人欣慰的,於是笑道:“你也別光給我們買禮物,你義母月娥也得表示表示!她經常在若蘭麵前提起你,咱不能寒了他的心啊!”


    沈銳聞言歎了口氣道:“義母對我恩重如山,些許禮物實難報答,這幾年每次書信,她都說過的很好,小侄讓她來京城住上一段時間,她總說年紀大了,舟車勞頓難以承受,小侄知道她是怕給我添麻煩,就像當初我迴京時,她執意不住祖父給她安排的房子一樣。雖然現在生活上不用發愁,但她孤苦一人,就我一個親人還遠在千裏之外,她心裏的苦悶可想而知。我打算今年抽空迴大名一趟看看她,也算給她一個心靈的安慰吧!”


    宋鐵書道:“如此甚好,其實月娥搬迴老宅住也好,四周都是一個莊裏的人,再說跟我家做鄰居,你還怕委屈了她?你嬸子跟若蘭也經常過去陪她說說話拉拉家常,去年沈老爺怕她苦悶,特意配了一個丫頭照顧她起居,我看那丫頭挺機靈的,跟若蘭年紀相仿,兩人也合的來,經常在月娥家研習女紅,看得出來,這兩年月娥氣色好多了!”


    沈銳聞言欣慰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對了,宋嬸的哮喘怎麽樣了?還有若蘭……幾年不見,若蘭她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吧?”


    沈銳微微有些尷尬,其實當年宋鐵書的心思他未嚐不明白,宋家對於他們兩個少年男女的正常交往並不防範,若蘭這個陽光般溫暖的鄰家女孩,總是在他揮汗如雨的時候拿一方洗得幹幹淨淨的毛巾,微笑著看著他擦去滿臉的汗水,然後用甜甜的聲音說:“沈銳哥哥,累了就歇歇吧!”


    宋鐵書心道你終於肯問若蘭了,還算有點良心,於是笑道:“多虧了你從京城開的藥,你嬸吃了後病就好多了。若蘭嘛,俺閨女當然成大姑娘了,嗬嗬,你還不是一樣成大小夥!不過若蘭可不像以前那樣嘰嘰喳喳了,唉!一晃就長大了,也總算有個淑女樣了!有不少媒婆上門提親,可她就是死活不幹,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俺閨女要是不喜歡,俺也不忍心強迫不是?”


    宋鐵書一臉自豪地說完,看了看沈銳,沈銳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笑道:“若蘭今年才十五吧,還小,宋叔你不要著急!”


    宋鐵書在心裏歎了口氣,心道我到想不急,不急你能娶我家若蘭嗎?可這話卻不能說出口,古代講究三媒六證,作為父親,怎麽能當麵說讓一個年輕男子娶自己的女兒呢,這樣的話會讓男子輕看了自己。


    沈銳縱然有意,也得沈家主事人同意方可,然後自會遣媒人上門提親,如今看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


    “小銳說你的不錯,俺家若蘭那麽好,等兩年也無妨!”宋鐵書強笑著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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