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要去巡檢司,沈銳便有些猶豫,昨日他已見識到賊人們的厲害,可以肯定的是,這幫賊人以前絕對是劫匪中的老油條。


    碼頭是什麽地方,南來北往,魚龍混雜,尤其像通州這樣的大型碼頭,能在這個地方混的風生水起,像巡檢司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治安力量說不定早就給滲透進去,搞不好自己單身一人去還會自投羅網。


    今天之所以能輕易走脫,那是有安息貴在,並非賊人們無能。從沈銳看到兩個看守睡的跟豬似的沒有反應,就知道安息貴一定是賊人中的一員,他說與賊人的頭目有深仇大恨十有八九也是真的,要不犯不著冒這麽大的風險。當然,他救自己的目的也是希望借自己之手將匪徒們一網打盡。


    就算安息貴不借刀殺人,沈銳若能逃脫,也會對賊人們窮追不舍,最好能趕盡殺絕。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一開始時食不果腹前途未卜,但也沒有感覺到如這次般赤裸裸的死亡威脅。墜機重生那次,生死隻是一瞬間,並沒有時間去考慮其他的什麽東西,而這次卻不同,在馬車上,沈銳第一次感覺到生與死的距離是如此之近,那種彷徨無助、度時如年的煎熬,隻可意會,無法表達。


    沈銳原本的打算是逃脫後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待天亮後伺機迴京,再調動人手圍剿賊人,不過這樣一來,費時較長,賊人見他走脫,必定會四散逃離,想要完全抓捕,幾乎不大可能。況且,安息貴的處境也非常危險,若不能迅速控製局麵,安息貴與家人估計難以幸免,安息貴於沈銳有恩,沈銳也不想看到他們一家倒在黎明前的黑暗裏。


    但是到巡檢司,巡檢司會按自己的意願抓捕嗎,沈銳覺得夠嗆。


    “安大哥,這碼頭還有別的衙門嗎?”


    “別的衙門?”見提到巡檢司,沈銳便沉吟不語,他不知沈銳真正想法,但看他臉色也能猜到沈銳並不怎麽願意去巡檢司,大概是認為依巡檢司的力量,難以應付青虹幫吧!


    “我們所在碼頭為民用碼頭,除了巡檢司駐守維護治安收取厘稅,並無其他衙門。通州衙門在通州城裏,離這裏尚有一段距離,且中間還隔著土壩碼頭,土壩碼頭設有座糧廳官衙,駐有糧丁,但不管民事……就算到了通州城,通州為囤糧重地,城門開啟的較晚……”


    隨著安息貴的講述,沈銳才大致曉得現在自己所在的位置。若從京城至此,京城在北方,從京城沿運河而行南下,第一個經過的地方便是石壩碼頭,石壩碼頭是漕糧入京倉的專用碼頭,離京城最近。再往下便是通州城,過了通州城,才是土壩碼頭,土壩碼頭是漕糧入通倉的專用碼頭。土壩碼頭繼續往南,便是他們現在所處的民用碼頭。


    安息貴還順便介紹了碼頭巡檢司的功能與人員配置,沈銳這才曉得,安息貴要他去巡檢司的原因。


    石、土二壩碼頭雖說為官家碼頭,但功能相對單一,隻供漕糧與漕銀的裝卸,雖說每年有幾百萬擔糧食入庫,需用的人力巨大,但民生設施幾乎沒有,民生設施大都集中在民用碼頭與通州城裏。


    從南方通過水路運來的各種商品,包括商人從南方販運的糧食,還有從北方運往南方去的奢侈品,都在民用碼頭裝卸,實際上來講,民用碼頭要比其他兩個官家碼頭更大,繁華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語。而碼頭巡檢司作為治安與稅收並重的衙門,在規模上來講,是別處巡檢司所無法比擬的。就算與通州衙門相比,拋開權力而言,在人數上也不遑多讓。


    “安大哥能介紹一下綁架我的匪徒們的情況嗎?”看來要想在匪徒們反應過來之前將他們一網打盡,隻能去巡檢司走一遭了。盡快弄清楚匪徒們的背景,到了巡檢司也能有的放矢,不至於被人一問三不知。


    “我們出來的那個地方是青虹幫的堂口,幫內以幫主崔濟恆為首,但似乎上麵還有更大的人物遙控,可惜我也能沒打聽清楚……”


    到了這個時候,想要取信於沈銳,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就算沈銳不問,安息貴也會擇機告訴他知道。當下安息貴便把青虹幫的情況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包括青虹幫的前身以及建幫後的洗白過程,幫內一些主要人物的姓名與在幫內的職務,最後還講述了自己與青虹幫之間的恩怨。


    果然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青虹幫的前身乃是丐幫中專門從事綁架勒索的一群乞丐,安息貴的父親當年也是其中的一員,後來因為成親生子,不想再幹這種行當,便在當時的頭目崔濟恆麵前提出金盆洗手,崔濟恆表麵上同意,但最終還是派人暗殺了他們夫妻倆,因為安息貴的父親清楚崔濟恆的為人,提前將其送到了一個團夥成員都不知道的遠房親戚家,安息貴才逃過一劫。


    安息貴父親走時給親戚家留了不少銀子,所以安息貴在親戚家的日子過的也還可以,還被送去私塾讀過幾年書。


    父親走時留了一封書信,因為被害的時候安息貴才六七歲,便囑咐親戚等安息貴長大後再交給他。


    弱冠之年的生日那天,親戚將書信給了他,雖然父親在信中囑咐他不必報仇,但身為人子,安息貴又怎能放下心中仇恨。


    安息貴尋到當年崔濟恆等經常出沒的地方,但已無法找到他們的蹤跡。雖多方打聽,也沒有什麽結果。當時他還不知道崔濟恆等人已經成功洗白,還在通州碼頭上建幫立派。


    上蒼垂憐,偶然的一個機會,讓安息貴聽說了崔濟恆的名字。那是收留他親戚家的一個親戚提到的,此人叫文勝勇,在通州碼頭上以苦力為主的鐵沙幫做事,屬於說得上話的那一種。親戚為了給安息貴謀個生路,便拜托文勝勇給他找個活計幹。


    文勝勇聽說他識得字,親自過來見了安息貴一麵,將碼頭上的情況粗略說了一下,安息貴這才曉得,崔濟恆等人已經光明正大的在碼頭上出現,並且幾年時間已將百年老幫鐵沙幫壓的幾乎抬不起頭來。


    文勝勇見安息貴還算聰明,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便承諾迴去之後向鐵沙幫幫主推薦,給他安排個好一點的差事。


    安息貴聽說崔濟恆在通州碼頭,正中他的下懷,他打算先加入鐵沙幫,再伺機報仇雪恨。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幾天後文勝勇再來,口風又變了,委婉地勸說他先加入青虹幫,做為鐵沙幫的內應,以掌握青虹幫的不法內幕。


    若不是文勝勇講了選擇他的理由與私人恩怨無關,他甚至會懷疑文勝勇提前知道他與崔濟恆之間的仇恨,特意來拉他下水的。


    隻要大仇得報,何種方式並不重要,隻是這種還沒有加入幫派就要給人當槍使的感覺並不好。


    之所以答應文勝勇做鐵沙幫的內應,是因為安息貴知道,就算他加入鐵沙幫,有官府居中管製,幫派之間的眀爭,永遠不可能達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唯有暗鬥,才是打垮對方的釜底之薪。


    安息貴的提供的這些信息,說來話長,但時間有限,安息貴自然不會事無巨細一一道來,很多是沈銳通過安息貴隻言片語的描述與語氣猜測來的。


    情況明了,沈銳便多了幾分信心,原來安息貴並不是單槍匹馬,他的身後還站著鐵沙幫,不過看來鐵沙幫有明哲保身之嫌,並不想明著跟青虹幫撕破臉皮,但既然人家下這麽大力氣營救自己,也有一份人情在。既然安息貴有暴露的危險,想必鐵沙幫也有所安排,保護一下安息貴一家應該不是問題。再一個,若巡檢司與青虹幫有勾結,自己陷入其中,也可遣人入京城通風報信。


    “安大哥,我看不如這樣,待會到巡檢司,我一人前去就行,你這時出來,處境也非常危險,迴去之後,先將家裏安排妥當,我到了巡檢司,若不能快速引兵到青虹幫,你可立即告知鐵沙幫,前往京城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要想給安息貴和鐵沙幫信心,也必須得亮出自己的勢力,這樣如果自己在巡檢司真有什麽意外,安息貴與鐵沙幫首領也不會輕易放棄。


    當下沈銳將到京城後所要找的人和地方詳細說了一遍,安息貴越聽越是心驚,從畢老財等人的描述中,安息貴敏銳地感覺到沈銳的身份不簡單,所以才決定動手。但這種感覺是模糊的,就像冰山浮於水中,你知道水下影影卓卓的十分巨大,露出水麵上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但具體上又很難想像它到底有多大。


    如今隨著沈銳的描述,他背後的勢力如水消之後的冰山,那龐大無比的身軀漸漸顯露出來,令人萬分震驚。


    先前安息貴見沈銳聽說到巡檢司後有疑慮,還以為沈銳沒什麽背景,有些心虛,如今聽他所講,所慮者乃是是擔心官匪勾結,這種擔心不無可能,是當下乃時有發生的事,同時也說明這位看似白白淨淨的公子並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是對底層的官僚體係有著深刻認知的。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之子,與北鎮撫司的錦衣衛百戶是好友,這身份、這背景,就青虹幫幹的這件事,其中任何一個拿出來,都可以輕易捏死青虹幫,看來這一次,自己的寶是壓對了。


    “多謝公子擔心,公子所說,在下記住了!”安息貴道,“這條街道走完,向北轉向,大約走二十丈,便是巡檢司衙門……”


    “那好,這條街道走完,你便迴轉!”


    “我還是陪公子一起過去吧!公子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這碼頭上什麽樣的人都有,兩個人一起相對安全些!”安息貴道,末了可能怕引起沈銳誤會,又解釋道:“在下得先辦些事情……也可從巡檢司那邊過去!”


    “也好!“沈銳說道,他知道安息貴也是好心,畢竟很多意外就是出現在最後一段視線之外的距離,再說安息貴還要安排自己交待他的事,估計是去找與鐵沙幫的聯絡人。


    他們一路行來,開始街道兩邊的房屋都是黑乎乎的沒有燈光,路上除了他們,也不見行人,如今七拐八彎到了離巡檢司不遠的地方,兩旁的房屋已有不少亮起了燈光,不時有饅頭包子的香味傳入鼻端,顯然這一片是類似於賣小吃的地方。沈銳自昨天中午至今,粒米未近,如今聞到飯菜的香味,越發感覺到餓的不行,但現在是非常時刻,容不得耽擱,再說,人家店裏這個時候也沒有開門。其實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現在身無分文——本來身上是有些銀子的,昨天被迷暈後,不知被誰摸了去。人是鐵飯是鋼,他與安息貴開始時齊行,走到這個時候已餓的雙腿發軟,安息貴營救沈銳也是臨時起意,為了萬無一失,連妻子也沒敢說與知道,此刻妻子還在青虹幫側畔,隨時都有危險,他此刻心中著急惶恐,自然也沒想到沈銳的溫飽問題,不知不覺地走在了前麵,與沈銳已錯著一個身子,沈銳知他焦急,此時也不好意思打擾,隻能暫且按下心中饑餓。


    “公子,這邊走!”這條街道終於走完,安息貴停頓了一下,邊說便拐過街角。


    沈銳隨著安息貴轉向,緊跑兩步,與安息貴並行。周圍雖然依舊黑咕隆咚看不大清楚,但能感覺這條街道要比剛才寬闊的多,兩旁建築也高大齊整。安息貴發覺沈銳在打量周圍情況,便道:“這裏是碼頭上的主幹道,離碼頭很近了……”


    二十丈的距離不算遠,兩人走了不到半分鍾光景,前麵便有亮光傳來,沈銳往前望去,就見斜對麵約二十餘米的地方有一個高大寬闊的門樓,門樓左右皆有院牆相連,歇簷式的門樓下掛著一排“氣死風燈”,但此時天空背景實在黑暗,這些燈光也照不了多遠。


    “這就是碼頭巡檢司大門!”安息貴指著那處門樓,說道。沈銳點點頭,“安大哥放心去安排,若半個時辰我不能帶人趕去青虹幫,安大哥還須及早脫身……”


    “謝公子費心,在下省得!”說著話的功夫,兩人已走到通州碼頭巡檢司衙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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