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左右,安息貴悄悄地起了床,他穿好衣服,迴頭看了看熟睡中的妻子一眼,盡管昏暗中瞧不清她的容顏。


    妻子是崔濟恆居中做媒娶迴來的,雖然他並不願意這個殺父仇人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插手,但為了不引起他的疑心,便也認了。


    嶽父是青虹幫下屬苦力中的一個小頭目,妻子相貌秀麗,青虹幫內不少骨幹成員的子弟早就垂涎三尺,但崔濟恆最終卻許配給了他,若拋開這不共戴天之仇,崔濟恆這個幫主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


    妻子已懷有六個月的身孕,容易奢睡,想必天亮前不會醒來。今天他提出解救肉票,也是存有私心的——他怕呆在青虹幫久了,日後有了妻兒等諸多牽絆,不敢下決心動手,畢竟不管怎麽說,妻子跟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


    安息貴輕輕掩上房門,走進院子,將蒙麵的黑巾係好。他成親之後,崔濟恆便在幫會堂口隔壁安排了一個小院子供他們居住,院子與堂口之間有圍牆相隔,比起那些高宅大戶,圍牆不算很高,但不借助木梯之類的工具,一個人卻也很難攀爬得上。


    安息貴將事先準備的竹梯靠在院牆上,這樣做風險極大,若不能及時抽身,很容易讓人查到他身上。但沒有辦法,到了晚上,堂口裏所有的門均從裏麵插著,如果沒有接應的人,很難進得去。若從臨街的一麵搭梯而入,在人沒救出的這段時間裏,若給早起路過的人發現,變數又太大。其實就算他不在自家院子裏搭梯,若肉票逃脫,依今晚他在堂口大院裏的所做所為,稍一推敲,就能懷疑他。再說,青虹幫明天能不能存在還是問題,到時誰還顧得了他?


    借著梯子悄悄附上牆頭,朝院子裏望去,這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當然看不到什麽,這隻是下意識的動作罷了。他在青虹幫多年,自然清楚這個時候巡夜的最後一班已經過去,但小心無大錯,他又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腳步聲,才翻身上了牆頭,順著牆頭向堂口院子大門方向走了一段後,縱身跳下。


    院子大門門房裏有一人值守,通常情況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響動聲足以驚醒看門人,但此人已被他提前下了藥,天亮前很難自然醒過來。


    安息貴輕車熟路,很快接近關押肉票的廂房。此時若要見到肉票,還得經過兩道門,廂房正門從裏麵插著,裏麵有看守的兩人。進了正門,關押肉票的房間還有一扇偏門,偏門從外麵上了鐵鎖。


    這都難不倒安息貴,廂房的大門大都沒有防盜的暗槽,隻要有適合的工具,也容易從外麵打開。安息貴從懷裏掏出一個薄薄的鐵片,從門縫裏伸進去將門閂輕輕挑起來,之後伸手一推,門就開了,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


    迅速閃進門去,他反手又將門關上,接著掏出火折子,將房間裏的油燈點亮,也不怕驚醒裏間睡著的兩個看守。實際上,這兩個看守吃了他送來的藥酒,此時睡的跟死豬一般。


    關押那書生房間的鑰匙就放在吃酒的桌子上,兩人大概認為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加之手腳被捆,房門上還上著大鎖,想要逃脫出來,簡直是癡心妄想。殊不知他們做夢也不會料到,堡壘通常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走到關押書生的房間,安息貴貼著房門聽了一下,裏麵沒有動靜,大概這小子睡著了。


    將鐵鎖打開,推開門,房間裏的燈還亮著,隻是估計燈油將盡,豆星點的燈光跳越著,一副隨時都能熄滅的樣子。


    一個身影蜷縮在昏暗房間的角落裏,隱隱約約地似乎麵向著門口的方向,隻是臉麵被腦後的長發淩亂地蓋著,看不清模樣。書生雙手還背在身後,那是被反剪著的姿勢。


    安息貴暗罵一聲,狗日的也不給墊些軟草,要是凍死了自己的計劃可就要打水漂了——這可不是杞人憂天,此時北方夜間尚冷,的確有這個可能。


    安息貴快步過去,一隻手伸過去探書生鼻息,另一隻手搭上書生的肩膀搖著,口裏輕輕喊著:“公子……”


    冷不防地下的書生突然爆起,安息貴還未反應過來,一隻胳膊就勒住了他的脖子,同時口也被一隻手緊緊蒙住了,之後聽見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不要叫,否則就擰斷你的脖子!”


    安息貴第一的反應是時機暴露了,但聽著威脅的聲音十分陌生,就反應過來,這書生已掙脫了繩索,等著有人過來入甕。


    他口不能言,隻得緩緩舉起了雙手,以示無害。


    沈銳將手蒙住來人的口之後,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磨斷繩索的時間比他預想中的要長,也困難的多,其中的艱辛難以描述。為了避免被人聽到,他不敢使太大的勁,也不敢一直持續的磨。好在斷斷續續的最後終於成功,他隨即活動經絡,被綁的太久,雙手已經麻木了,又費了一些時間,待手恢複功能後,解開腳上的繩索,之後再活動經絡。


    身體一切正常後他又遇到一個難題,門被從外麵反鎖著,怎麽出去?其實這木門看著也不是很結實,但若強行破門,必定會驚醒看守的兩人,以沈銳的身手,兩人勉強能對付,但因此若引來更多的人,能否走掉就很難說了。


    怎樣才能無聲無息地走出門去,是個問題。


    通過仔細的觀察,問題很快有了答案,既然不能破掉,卸掉卻是可能的。


    這時的木門都有上下門腦,說白了就是上下兩個圓木墩子鑲嵌在門框上,木墩子有相對的在一條直線上的凹槽,門板的一邊有上下兩個突出的軸與之對應,軸安在凹槽中,便於門板轉動開啟。


    凹槽的上槽較深,下槽略淺,安裝時將門板上軸先放進上槽,再將下軸對準下槽,放手,重力作用下,軸槽連接,安裝完成。若要卸掉門板,隻需將門板用力上頂,待下軸離開下槽,再將門板傾斜即可將門板卸掉。


    說起來簡單,若不知原理,這門板也極難卸掉。


    隻是沈銳還未付諸行動,安息貴就進了房間。


    沈銳聽見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以為是看守的人起來查看,因為沒聽到對話的聲音,腳步聲也不雜亂,估計隻有一個人,沈銳立即有了新的打算。


    說起來,沈銳對所處的地方一無所知,就算出去了,也是一摸兩眼黑,若能挾持個人質,問清楚了地形,成功逃跑的幾率更大。


    當然,他也沒得選擇了,卸門板已經來不及,隻能出其不意地製服他,若必要,殺人滅口也不是不行。


    安息貴進來時,看到的隻是沈銳被綁的假象,一時不查著了沈銳的道。


    這也不能怪安息貴,他也是做夢也沒有料到看似文弱的書生竟能掙斷繩索。


    好在他是來救人的,感覺到不是掉入陷阱後很明智地放棄了抵抗,否則沈銳真能折斷他的脖子。


    安息貴的蒙麵麵巾讓沈銳感覺到來人似乎不是看守,若是看守之人,沒有必要蒙著臉吧!來人也沒有掙紮,很配合地舉起了手,如果是看守,就算怕死,瞬間下意識的掙紮還是會有的,但情況不明,沈銳也不敢鬆手,於是便脅裹安息貴出了房門。


    外麵堂屋裏放著一張方桌,方桌桌麵的一角放著一盞亮著的油燈,桌上杯碗狼藉,沈銳想起兩個看守睡之前似乎有人送了吃的過來,兩人之後還猜了酒令,沈銳不想聽都不行。


    沈銳繞過酒桌,另一個房間的門大開著,這個房間較大,放了兩張木床,籍著微弱的光,每個床上都有一道拱起,不時響起輕微的鼾聲,看樣子兩個看守還在熟睡。


    那麽自己劫持的這個人是誰?剛才聽他聲音陌生的很,若是暗中保護自己的人手,應該不會單槍匹馬的來吧?


    安息貴見沈銳看著屋裏熟睡的兩人有微微的失神,因口不能言,隻能嗚嗚兩聲提醒,同時用一隻手指指沈銳捂著自己嘴的大手,示意他鬆開。


    沈銳警醒,雖然覺得蹊蹺,但也不敢冒然放開手,可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他退迴方桌旁,迅速拿起一隻筷子抵住安息貴咽喉,輕聲威脅道:“不準亂叫知道嗎,否則戳穿你的喉嚨!”


    見安息貴點點頭,沈銳放開捂著嘴的那隻手,卻又勒住了他的脖子,順便扯掉蒙麵的麵巾,那隻拿筷子的手則依舊頂著安息貴的喉嚨。


    “公子,我是來救你的!”安息貴微喘著說。


    沈銳將頭前伸,就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安息貴的臉,確定以前沒有見過他。


    “為什麽要救我?”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自然無緣無故的愛也不多,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沈銳如何敢信?


    “在下與綁你的人有仇,信不信由你,天快亮了,若在這裏耗著,我們誰也走不了!”安息貴實話實說,簡短意賅。


    “好,信你!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沈銳鬆開了手。


    “什麽?”安息貴沒怎麽聽懂。


    “在下沈銳,多謝壯士救命之恩!”沈銳也不再解釋這句後世的名言,對著安息貴抱拳作揖致謝。


    安息貴看他一眼,見這叫沈銳的書生麵相青澀,雖然身子單薄了點,但個頭已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兩隻眼睛烔炯有神,堅毅無比,哪裏像個弱書生模樣。


    看走眼了!


    “走吧!”安息貴迴轉過去將關押沈銳房間的木門重新鎖上,又將鑰匙放到桌上,然後對著沈銳道。


    沈銳見他去開大門,側身吹滅油燈,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兩人出了房門,安息貴將大門關上,這次沒法從裏麵插上,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


    在安息貴的帶領下,兩人潛行到院牆之下,一路順利。


    “站到我肩膀上,我送你上去!那邊有竹梯,你上去後把它順過來!”安息貴蹲下身子說道。


    沈銳也不矯情,站到安息貴肩膀之上,安息貴直起身子,沈銳勉強能攀著牆頭,他雙手抓牢牆頭,腳下輕點安息貴肩膀,腹腰使力,總算是上了牆頭。


    沈銳望向院牆的另一麵,就見牆邊立著一個黑乎乎的物件,想必是安息貴口中的竹梯。他探手抓住竹梯的橫襯,將竹梯拽了上來,竹梯輕盈,提著到不費勁。


    將竹梯放到這邊,安息貴迅速地爬了上來,然後如法炮製,收梯下到另一邊。


    沈銳到沒什麽,安息貴下了牆隻覺得一身的冷汗,其實這與人的心境有關,沈銳輸了,大不了重新被關起來,能跑掉自然好,跑不掉也是運氣不佳,沒什麽好患得患失的。


    安息貴就不同了,在沈銳領人來踹掉青虹幫之前,他還不能暴露,若暴露了,他死不足惜,卻可伶了妻子與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安息貴緊張是有緣由的。


    安息貴靠牆平複片刻,將梯子重新放好,他指指院子:“這是我家……我娘子有孕在身,就不請公子入內了!”


    沈銳瞬間感動,此人家眷在賊窩眼皮之下,卻還冒著極大風險營救自己,雖與賊人有仇,這份膽量卻也令人敬佩。


    “敢問兄長尊姓大名?”剛才情急,沒有問他姓名,如今得空,便問上一問,他見安息貴比自己年長,便以兄長尊稱。


    安息貴擺擺手,“兄長可不敢當,在下姓安,名息貴!叫我安息貴即可!”


    “安大哥,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這是安息貴的家,離賊窩也近,不易久留,沈銳也知道安息貴不會將他藏在這裏。


    安息貴沒有迴答,他過去貼著自家房門聽了一會,見沒有動靜,走過來道:“公子請隨我來!”


    沈銳跟在安息貴身後,見他輕輕打開自家院門,探頭向外看了一會,大約是沒人,便朝沈銳招招手。


    沈銳出了院門,天雖然還黑,但倚著兩旁影影綽綽的建築物做參照,也能看出是一條街道。沈銳打量周圍環境的片刻,安息貴已關了院門,打個手勢,率先向街道一邊走去。


    沈銳跟上去,很自然地與安息貴走成一排,兩人也不敢狂奔,裝作正常行走的樣子,像極了趕早的路人。


    約摸盞茶功夫,離賊窟已有一段距離,沈銳終於憋不住了,小聲問安息貴:“安大哥,這裏是什麽地方?”


    “通州碼頭!”


    “通州碼頭?”沈銳一臉懵逼,通州碼頭他到是聽說過,卻不知那些人為何將他綁到此地。


    “我們要去哪裏?”


    “碼頭巡檢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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