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有了計較,何聽風轉過頭,姿態放的極低,對沈銳抱著拳行了一禮,笑吟吟道:“這位公子,不才何聽風,任職大興縣衙,職責所在,如今做個中人如何?公子你看,這裏車來人往,站在這裏多有不便,在下便替趙管事給公子賠個不是,還望公子行個方便!至於這位小哥,”何聽風指著小乞丐,“藥費由在下墊付,如何?”


    將近兩年時間,沈銳如今模樣大變,何聽風可不知道眼前這位公子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本來沈銳聽趙富貴說是成國公府的人,也不想多事,自家的勢力在那裏擺著,遠遠沒達到可以抗衡一朝國公的地步。這些家丁不足為慮,可打狗尚看主人,若主人護短,事情鬧大了肯定他撐不住,他到沒什麽,可他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人,尤其老爹還是官場人,自己來到這個世上,占了他們兒子的身體,二老對自己是好得沒法說,可不能連累了他們。


    人有了牽絆,做事往往便畏首畏尾。


    後來聽了這趙管事與何聽風的對話,沈銳算迴味過來,原來這個姓趙的管事也是底氣不足,不想與自己正麵衝突,才向趙富貴施壓。所以事情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至於何聽風,雖然有偏向成國公府的意思,但也說話得體,代表官府給了自己一個體麵的台階下,念在何聽風曾幫助過自己的麵子上,沈銳準備就坡下驢,畢竟如果真的再咄咄逼人,就是撕破臉皮了,這樣的後果,誰都難料。


    人都有趨吉避兇的本能,但吉和兇都是相對而言的,一些人的兇,可能對另一個人來說根本就不是事,坦白的說,所謂吉兇,不同層次的人界定是不一樣的。所以想要成為高層次的人,要想拯救別人,務必先武裝自己,如果沒有自保的能力,一切都是空談。在這個實力為尊的時代,想要事情朝著自己的意願發展,首先便是要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更強大!隻有強大起來,一切的不利都可轉化為有利。


    可惜自己目前並不強大。


    雖然說來話長,但沈銳思考的時間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看著何聽風一臉希冀,沈銳微微一笑,正準備說既然都頭作保,此事就此作罷的話,冷不防劉沛久卻從身後跳了出來。


    “讓他道歉!”劉沛久指著趙富貴說。


    “什麽?”何聽風可能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問了一句。


    “讓他道歉!”劉沛久稍微提高了聲音,指著趙富貴重複了一遍。


    這次何聽風明白了,辯解著:“這……在下剛才已替趙管事認錯了……”


    “我讓他親自給這個小兄弟道歉!”劉沛久指著小乞丐,一字一頓的說,口氣不容置疑。


    何聽風心知此事已難善了,這個後麵出來高高瘦瘦的少年公子,堅決的讓他不知所措。不過他隻是稍稍遲疑了下,側身轉頭用眼神詢問趙富貴,意思是對方不肯罷休,是對抗還是認錯就看你的了。


    趙富貴當然懂何聽風的意思,但這恰恰是他不能容忍的。在主子麵前,他可以不在乎臉麵,下跪作揖眼都不眨,因為主子是衣食父母。乞丐是什麽?阿貓阿狗而已。自己若道了歉,以後還有臉麵在手下人麵前唿來喝去?


    趙富貴心下冷笑,打人不打臉,自己本不欲再多生事端,可對方得寸進尺,咄咄逼人,自己雖然是個下人,但宰相門前七品官,一個國公府的管事,最起碼也是一個有身份的下人吧,這個毛未長齊的小子,仗著讀了幾天書,跳出來指手畫腳,真以為老子怕了?


    趙富貴隨即自嘲地一笑,伸手撥開前麵站著的何聽風,何聽風冷不防被他撥了個趔趄,兩名跟班連忙趨上前來扶了一把,他雖然心中不爽,卻也不敢發怒,人群中有嗤笑聲傳來,何聽風聽了臉色陰沉,雙臂一震將兩個跟班彈開。


    趙富貴走到沈銳麵前,“道歉?”他偏著頭看了劉沛久一眼,陰陰笑道:“如果對兩位公子,在下自然可以認錯,至於這個叫花子……”他用手中的馬鞭使勁戳著小乞丐瘦弱的身體,小乞丐被他戳的東倒西歪,沈銳幾乎扶他不住。“他也配?”趙富貴臉上露出一副十分厭惡的表情。


    沈銳大怒,這家夥也太囂張了,他左手扶主小乞丐,右手一伸,便抓住了鞭稍,趙富貴一愣,下意識的迴奪,沈銳自是不會鬆手,兩人一時間僵持在了那裏。


    “啪”的一聲,趙富貴隻覺得人影一閃,半邊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原來劉沛久趁兩人爭奪,上前打了趙富貴一個耳光。趙富貴有些懵,不是說讀書人動口不動手嗎,這一個二個的如狼似虎,還是他娘算是讀書人?


    劉沛久當眾掌摑成國公府家丁,正欲散去的行人又一次圍攏過來,有好事的高喊:“打得好,打死這個惡奴!”


    趙富貴聽得有人起哄,也顧不得管劉沛久了,捂著臉望過去叫道:“誰他媽說的打死我,有本事給老子站出來!”


    頓時觀眾集體禁聲,趙富貴見無人應答,才轉過頭來瞪著劉沛久,不管怎樣,今天的場子一定要找迴來,事情縱然鬧大,也是對方先動的手,這就是不將成國公府看在眼裏了,到時即便自己有錯在先,家主也一定會維護自家的臉麵。


    先前挨了一耳光,捂臉的同時,馬鞭已到了沈銳的手中,此時趙富貴赤手空拳,便沒有勇氣上前跟劉沛久撕扯,他顫抖著指著劉沛久,迴過頭去氣急敗壞地朝後麵兩個護衛喝道:“你們兩個過來,今天一定要將這個小子的胳膊打折,出了事有老子擔著!”


    從劉沛久插話,到扇了趙富貴一耳光,事情就出了沈銳的意料之外,他也不清楚劉沛久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劉沛久既然出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無論做法對否,這份情義沈銳還是認可的。況且雖與劉沛久交往時日雖短,但據沈銳觀察,劉沛久並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


    此時沈銳見趙富貴發狠,心道還是老娘想的周到,給自己配了兩個保鏢,今天的事如果鬧大,如果對方狗急跳牆,這個叫何聽風的都頭是指望不上了,在不可收拾之前,兩個保鏢還能抵擋一陣,怎麽也得先護了自己與劉沛久周全。


    於是沈銳連忙對著兩個保鏢使個眼色,見這兩人明顯遲疑了下,沈銳又惡狠狠的瞪著他們,兩個保鏢無奈,才不情不願走上來站在兩人身傍。


    這邊趙富貴發號施令完畢,迴頭冷冷一笑準備看劉沛久的笑話,至於兩少年旁邊慢騰騰過來的保鏢,趙富貴不認為會是兩個護衛的對手。不過這一笑,趙富貴便[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無比疼痛,不由得嘶嘶的吸著涼氣,齜牙咧嘴,說不出的難看。


    何聽風此時比較尷尬,作為官府中人,職責所在,他經常在這一片巡邏晃蕩,圍觀的群眾認識他的不在少數,平時在這幫老百姓麵前耀武揚威的不可一世,被人捕頭捕頭”喊得頗為受用,他相信,這個時候他無所作為,被當事者雙方涼在一邊,老百姓麵上雖然不敢表示出來,心中肯定是對自己鄙視無比。可是看這個瘦高個少年打了人還抱著膀子與趙富貴對視,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麽善茬,何聽風實在沒有勇氣請他到衙門走一趟。話說迴來,就算他們肯跟自己迴衙門,這兩方背景都不簡單,倘若讓大老爺為了難,將來這筆帳還是要算在他頭上,那可是得不償失了。反正兩方現在都對自己無視,民不告,官不究,自己還是裝聾作啞坐山觀虎鬥的為好。


    何聽風還在自我安慰的同時,趙富貴也在等兩個護衛飛快跑過來揍劉沛久一頓,可等了半晌卻不見動靜,迴頭一看,兩個護衛還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麵麵相窺呢,趙富貴心下大怒,這兩個王八羔子,別以為老子是才來管不了你,等老子以後站穩了腳跟,不給你們小鞋穿老子就不姓趙!


    趙富貴心裏有氣,可護衛並不是他的直屬手下,因此並不敢大聲責罵他們,但名義上他還是這次出門辦事的管事,是可以調遣的,所以趙富貴也是有些底氣,高聲喝道:“你們兩個怎麽迴事,怕什麽,沒聽見我說出了事咱擔著嗎,成國公府什麽時候怕過事了?”


    兩個護衛離趙富貴有四五米遠,聽了趙富貴喝叫,其中一個張張嘴想說什麽,卻又放棄了,他把手裏的腰刀遞給另一人,然後對著劉沛久張開雙手,以示無害,然後才向趙富貴走來。這個時候,是個明白人都瞧出了端倪,包括沈銳何聽風在內,都明白這兩個護衛並非怕了劉沛久身後的兩個保鏢,開玩笑,車隊前後還有七八個拿著刀的護衛呢,真杠起來,十個國公府護衛還打不過兩個保鏢?真相隻有一個,這兩個護衛認識劉沛久或者知道劉沛久的身份,所以才會忌憚不敢過來,可惜趙富貴此刻氣怒攻心,被迷了心竅,絲毫沒注意到這點。


    沈銳搖頭苦笑,這個劉沛久,扮豬吃老虎,自己到小瞧他了。


    那個護衛走到趙富貴身邊,湊到趙富貴耳邊攏了手剛想耳語些什麽,就聽見後麵一輛車中有人喊道:“趙富貴,出了什麽事,車子怎麽停下來了?”


    趙富貴聽到這個聲音,看了一眼劉沛久,也不管攏著手還未來得及說話的那個護衛,瞬間換上一副哭喪臉跑著擠到說話那人的馬車旁,委委屈屈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哭訴:“迴小公爺的話,小的在前麵開道,不過是踢了下一個擋道的小乞丐,卻被人當眾打了一耳光,小的可是報了國公府的名號的,小公爺,你可要為小的做主啊!……”


    車裏的人嗯了一下,顯得很有些意外,大約是不曾想到竟然有人大庭廣眾之下敢不把成國公府放在眼裏。他隨後不悅地道:“有這迴事嗎,本公子到要下來看看!”


    趙富貴口中的小公爺在中間的那輛馬車上,受前麵馬車所擋,下車時沈銳等也看不到是何許人。不過片刻功夫,就見趙富貴領著一個華服青年從車旁轉了出來,這青年也不過十八九歲摸樣,長得雖不算特別俊朗,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他一身華服穿在身上自有一股氣勢。


    兩個護衛見華服公子出來,忙躬身退向兩邊。趙富貴引著華服公子走到劉沛久身前不遠處,指著劉沛久道:“小公爺請看,打小人的就是他。”


    華服公子見了劉沛久先是一愣,然後陰沉著的臉立即浮上笑容,劉沛久卻是反應更快,不等那華服公子說話,雙拳一抱笑著道:“表兄別來無恙,小弟這裏有禮了!”


    原來這華服公子名叫朱善成,乃當今成國公第五子,朱善成母親乃劉沛久姨母,故兩人是表親關係。朱善成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沛久表弟!”他又指著趙富貴道:“定是這廝不懂規矩,衝撞了老弟,老弟就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與他計較了吧?”


    劉沛久道:“表兄說笑了,小弟也是情非得已,得罪了,還請表兄見諒!”


    “你我兄弟之間,還客氣些什麽,趙富貴,還不過來見過表少爺?”


    朱善成與劉沛久一打招唿,趙富貴總算迴過了神,怪不得這倆護衛不聽招唿呢,感情他們是認識這位表少爺的,自己才從別處調到這位小公爺手下,稀裏糊塗便吃了個暗虧,這兩個天殺的看門狗,也不早點告訴老子!


    聽見朱善成招唿,趙富貴毫不遲疑,連忙走到劉沛久身前,一副誠惶誠恐模樣,倒頭便拜:“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表少爺原諒!”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連沈銳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變色之快。


    劉沛久淡淡地道:“不必了,本公子還是那句話,你道歉的應該是那位小兄弟!”說完指了指那個小乞丐。


    趙富貴感覺血蹭蹭往腦子上湧,他抬起頭看了看朱善成,朱善成瞪了他一眼,不悅地道:“表少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還愣著做什麽?”


    趙富貴機械地過去跟小乞丐道歉,唬的小乞丐直往沈銳身後鑽。饒是趙富貴臉皮之厚,眾目睽睽之下,對著一個在他眼裏豬狗一般小乞丐打躬作揖,迴去的時候還是臉紅脖子粗的,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朱善成也是八麵玲瓏之人,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麽迴事,便對著旁邊一個家丁指著小乞丐道:“你,領這位小兄弟到醫館看看,花多少銀子記你們趙管事頭上,誰讓他盡給府裏添亂,放放血也可長長記性!”


    家丁走上前來要從沈銳手中扶小乞丐離開,小乞丐也不說話,卻死死抓住沈銳的衣袖不鬆手,沈銳知道小乞丐不相信國公府的人,無奈隻有招手喚過其中的一個保鏢,吩咐一番,讓他跟著一起去,這保鏢先前表現差強人意,這次忙不迭的答應下來。沈銳又輕聲安慰小乞丐幾句,小乞丐才一步三迴頭的去了。


    何聽風這次到也見機的快,他見國公府小公爺出麵,深怕圍觀群眾做出過激的事來,連忙與兩個跟班一起驅趕圍觀的人群。朱善成看著沈銳做著一係列安排,不覺微微一怔,劉沛久已看在眼裏,連忙過去拉著沈銳對朱善成道:“介紹一下,這位是小弟在府學的好兄弟沈銳!”接著又對沈銳介紹朱善成:“這位是小弟的表兄朱善成,成國公府五公子!”


    劉沛久與朱善成乃親戚,相互隨意些沒什麽,沈銳可不敢托大,連忙上前規規矩矩見禮:“在下沈銳,見過小公爺!”


    朱善成微微一笑,拍著沈銳的手臂隨意道:“沈兄弟不必見外,沛久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沛久,沈兄弟,相請不如偶遇,今日為兄做東,請兩位兄弟吃一杯酒,如何?”


    劉沛久扭頭看沈銳一眼,沈銳點點頭,爽快地說:“既然小公爺相邀,我與沛久卻之不恭了!”


    朱善成不由得高看了沈銳一眼,今日之事,看得出來劉沛久是為沈銳才強出的頭,劉沛久的為人與能耐朱善成十分清楚,劉沛久能當著自己的麵看沈銳的眼色行事,說明不是沈銳身份特殊就是沈銳有其過人隻處。


    朱善成按下心中好奇,對旁邊一臉訕訕的趙富貴道:“你,趕緊去太白居要一個雅間,訂一桌酒席,本公子要與兩位兄弟好好聚聚!”趙富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去了。何聽風驅散了圍觀的人群,又趕過來向朱善成問好,朱善成含笑勉勵了兩句,何聽風便適時見機告退。朱善成見街道已通,便與隨行的下人吩咐一番,讓他們趕著馬車先行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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