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居離這裏不遠,是京城有數的幾個超豪華酒樓之一,這裏的消費也就是商賈富豪功勳權貴能負擔得起,中資之家與尋常百姓想都不要想。


    趙富貴持了朱善成的名貼,到是很容易弄到了一個雅間,三人進去分賓主坐定,自有店裏的夥計上茶伺候。這裏有專門為那些車夫下人準備飯食的地方,所以趙富貴及朱善成的一幫隨從侍衛也被打發去了。


    至於沈銳的另一個保鏢,雖受邀與朱善成的隨從們一起用餐,但他恐家裏老爺太太擔心,趕迴沈府知會去了。


    三人落座,沒了下人在側,說話也隨意起來,劉沛久撫膝笑道:“今日表兄這麽大陣勢,所謂何事?”


    朱善成苦笑道:“你嫂夫人生產在即,哥哥我這幾日不是忙著采辦些幹貨先準備著嘛,唉,早知道這麽累,讓人送上門也挺好,剛才還在車上睡著了,要不是外麵動靜挺大,估計迴府才會醒來,這幾天累得夠嗆,今天兩位可要好好陪我喝兩杯!”


    劉沛久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擾人清夢,罪過罪過!一會兒小弟定當自罰一杯謝罪!嫂夫人的事,小弟到聽家母提起過,大約什麽時候?”


    “也就十來天左右吧!”


    “小弟提前在這裏恭賀了,若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表兄盡管言語!”


    沈銳聽著兩人侃侃而談,適時插了一句:“在下預祝小公爺喜得貴子!”


    “沈兄弟不必拘禮,你我兄弟相稱即可,在下在下的稱唿可顯得有些生分了。”朱善成佯作不高興道。


    他話音一轉,又笑著說:“不過,為兄還是借老弟吉言,老弟到時若有空閑,不嫌棄的話也跟沛久到府上吃杯喜酒如何?”


    “一定一定,小弟不勝榮幸!”沈銳立即從善如流。“


    銳哥生於富豪之家,到時可得準備一副厚禮啊!”劉沛久打趣道。


    你呀你!幾日不見,可油嘴滑舌了不少!”朱善成指指著劉沛久,搖頭笑著責怪了一句。兩人插科打諢,妙語連珠,沈銳不由得重新審視了下劉沛久,說起來,兩人正真相處不過月餘,劉沛久在府學裏沉默寡言,大約是部分學子因他是開後門進的府學,加之學業不好,所以瞧不起他,被孤立後不願與人交往。但劉沛久並不是一個內向之人,在與沈銳的交往中,也是十分活躍的,通常都是劉沛久在說,沈銳在聽,偶爾問一句——不是沈銳不想說,實在是記憶裏有了斷層,隻得通過他人之口尋找曾經的自己。


    當然,有時沈銳心血來潮,用後世的學識在劉沛久麵前賣弄一番,到也把劉沛久唬得一愣一愣的大唿新奇。


    據劉沛久說,以前的沈銳牙尖嘴利,府學裏少有人敵。這個沈銳到也相信,十一二歲能中秀才,學問上首先差不了,這個時候學子之間也與社會上一樣充滿著矛盾,但大部分學子還算比較單純,基本上是學問間的較量,恰巧這方麵劉沛久先天不足,所以府學裏比較自負的學子經常夾槍帶棒的嘲弄他,劉沛久通常避其鋒芒,往往是沈銳替他出頭與人一較長短。


    依今天劉沛久的表現,謀定而後動,趙富貴被其玩弄於股掌之中尚不自知。連沈銳一開始也被蒙在鼓裏,這份心機,可圈可點。


    看得出來,表兄弟兩人感情很好,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題,當然,朱善成心思玲瓏,大約是怕冷落了沈銳,但他又與沈銳不熟,所以選擇性的把話題朝沈銳與劉沛久學業上靠,以此來找三人間的共同話題。這一來,沈銳的秀才身份,以及在府學裏的光輝事跡,都被劉沛久一一曬了出來,朱善成才心下暗歎,眼前這個少年,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果然有其過人之處。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與人的交往,不自覺的便會給他人定位,所謂定位,實質上就是人的社會價值。所以,朱善成看似無意間的話題,未必沒有探究沈銳底細的意圖。


    麵對沈銳這隻潛力股,雖然以後未必用得上,但結交一番總是沒錯的。朱善成的用意,劉沛久可能心知肚明,就以一種輕鬆詼諧的方式暗示了著他:我劉沛久的朋友,肯定是不一般的人!


    當然,這些探人底細的話題都是委婉迂迴的,點到為止,朱善成雖然把握的分寸極好,但沈銳也是心中明亮。換作一般人,朱善成給人的感覺,親善又風度翩翩,如果不是沈銳兩世為人,自然是無法發覺。


    “小弟突然想起,嫂夫人的父親是當今錦衣衛指揮使駱大人,這駱大人好像是銳哥你的姑丈吧,這樣算來,二位還有些親戚關係呢!”三人說著話的時候,劉沛久突然間冒出來一句。


    “嗯?”朱善成先是一愣,隨後笑容可掬地對沈銳道:“老弟是駱府沈夫人的內侄?”


    “正是!”沈銳有些莫名其妙,算起來拐彎子關係是有那麽一點點,說親戚卻有點勉強。


    “沈銳!”朱善成自言自語又重複了一下,突然瞪直了雙眼,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咱倆還真是親戚呢!”他一邊笑著,一邊又仔細打量著沈銳,點點頭自顧自地道:“不錯不錯,沈老弟一表人才,依依嫁於你也不算屈!”


    這下不僅是沈銳,連劉沛久都迷糊了,哪跟哪啊,他望著沈銳疑惑道:“銳哥成親了嗎,小弟怎麽不知道?”


    沈銳一臉黑線,成親,開什麽玩笑,媳婦在哪我還不知道呢!當下苦笑道:“小公爺說的我也糊塗了,小公爺是不是弄錯了,你看我這年紀,像能成親的樣子嗎?”


    朱善成笑道:“我還尋思著你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呢,如果令尊是都水司的郎中,老弟是沈家二少爺,這就錯不了。”


    劉沛久點點頭:“表兄說的這兩條銳哥到都符合,不過,不知這依依姑娘與表兄是什麽關係?”


    朱善成白了他一眼:“依依是你嫂夫人的妹妹,你說與我什麽關係?”


    劉沛久作恍然大悟狀,撫掌笑道:“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不識一家人了!”


    朱善成見沈銳依舊一臉不可置信,進一步道:“我家嫣兒說,她妹妹駱依依許配的就是你,怎麽,老弟不知道這事,不應該啊?哦,忘了說了,嫣兒就是內子,依依姑娘一母同胞的姐姐!”


    沈銳就是再懵逼,現在也已心中了然,隻是作為一個穿越過來的現代人,自由戀愛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雖然來到這個時代對諸多事情已經有所準備,但猛然間聽得自己還有一門娃娃親,一時還是無法接受。


    此時聽了朱善成的疑問,連忙解釋道:“小公爺有所不知,小弟前段時間出了點意外,腦子受了傷,有些事情不大記得,可能迴到京城時日尚短,家父家母還未曾來得及告訴小弟!今日小公爺突然提及,老實說,小弟也很意外!”


    朱善成點點頭道:“老弟一說,我到是想起來了,沈兄弟的事嫣兒提起過,我也知道一點,但具體情況也不甚了解,不過老弟你能平安歸來,便是可喜可賀!來日你跟依依喜結連理,咱倆可真是兄弟了,看來今日偶遇,真的是緣份啊!”


    沈銳老臉一紅,我連媳婦高矮胖瘦都不知道,這下先認了姨姐夫了。怪不得郭夫人看見自己那麽高興呢,原來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萬惡的封建社會啊……但願未來的老婆千萬不要是恐龍級別的!


    劉沛久起哄道:“既如此,銳哥還不趕快叫聲大哥?”


    “嗬嗬,沛久言之有理”!朱善成也打趣道。


    其實如果真有這層關係,叫聲大哥也是應該,當下沈銳也不矯情,站起來抱拳朝朱善成行了一禮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這個時候的人對禮節還是很講究的,朱善成為大,所以坦然受了沈銳一拜,然後笑吟吟的站起來扶住沈銳的手臂,輕輕拍道:“小弟不必客氣,你我同氣連枝,以後應多多親近才是!”


    沈銳連忙稱是,朱善成見他似乎還未放開,隻道是少年心性,乍聞親事不好意思,於是半開玩笑,以一個過來人的口吻繼續道:“老弟啊,我家嫣兒在眾妯娌中豔冠群芳,不是老哥吹牛,那容貌身材皆是一等一的,想必一母同胞的依依姑娘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前兩個月嫣兒迴娘家,迴來說依依姑娘已經猶勝她當年三分,十三四歲就這樣,再過兩年那也是一個禍水級的人物啊……嗬嗬,為兄我隻是打個比方,用詞不當老弟休怪!我要是老弟,趕緊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著樂去了!”


    這就是男人本色,知音一枚,沈銳聽了竟無言以對,隻好裝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劉沛久擠眉弄眼道:“小弟恭喜大哥抱得美人歸,大哥與令表妹結成秦晉之好,是乃親上加親,可喜可賀啊!”


    沈銳白了一眼劉沛久,沒好氣地道:“即便我與依依姑娘有婚約,我倆隻有表親之名,而無表親之實,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劉沛久奇道:“大哥何必如此緊張,即便你與依依姑娘是真的表親,豈不更是一樁美談?天下間表親之間結為連理的多了去了!也沒見有什麽不妥之處。不過大哥說的這個血緣關係到是個新鮮詞,我得琢磨琢磨!”


    沈銳頓時無語,血緣關係是後世才出的名詞,劉沛久知道才怪,再說這個時候也不忌諱表親結婚,近親結婚的危害還未被充分認識(主要還是醫療條件有限,有缺陷的後代極難活到成年,就是普通夫妻所生的孩子,夭折率也很高。所以人們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就是到了解放後的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國人在偏僻的地方依然有三代以內表親之間通婚的,雖然法律上明文禁止,但並沒有很好的執行,九十年代後,各方宣傳加上醫療與文化水平的提高,近親結婚現象才得已遏製。


    真是幸運,還好這依依姑娘並不是姑姑所生,沈銳勉強還能接受,如果兩人真是表兄妹,沈銳免不了要費一番口舌退婚,不過還不一定能成功,畢竟這個時代退婚引起的震動太大,尤其是雙方家庭裏都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一個人想對抗整個封建婚姻與宗法製度是比較困難的。


    這時隻聽小二在外麵問道:“小公爺,酒菜已經備齊,可以上了嗎?”這下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吃的上麵了,朱善成興致勃勃地迴道:“快些端上來,今日本公爺要與兩兄弟一醉方休!”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來,配上一壺上好的紹興女兒紅,杯光交錯之中,三人都有些微醉,沈銳感覺到,自從知道兩人是連襟關係後,朱善成明顯對自己親熱了許多,花花嬌子眾人抬,不管這親熱的樣子是否真誠,作為一個國公府的公子,雖然是庶出,但也身份尊貴,最起碼人家的姿態擺在那裏。


    所以沈銳也借機頻頻向朱善成敬酒,劉沛久也不甘落後,巧舌如簧,朱善成也是來者不拒,兩人一前一後不停的勸酒,縱使朱善成酒量極好,也被兩人灌了個七八分醉。


    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沈銳跟劉沛久也好不了那裏去,雖然喝得比朱善成少,但兩人酒量比朱善成差許多,一番下來,二人此時也有六七分醉意。


    人一醉,話自然多了,劉沛久笑著說將來一定要鬧沈銳的洞房,沈銳佯怒道:“好你個劉沛久,平時在府學裏焉裏吧唧的,別人都騎到你脖子上拉屎了屁也不放一個,今天怎麽油嘴滑舌的那麽多廢話,是酒壯人膽還是扮豬吃老虎怎麽的?”


    劉沛久老臉一紅,自大道:“小弟雖然書讀得不行,但那幫隻會知乎者也的書呆子還不入我的法眼,我隻是不想與他們一般見識罷了!”


    沈銳“哦”了一下,用眼睛乜著劉沛久道:“這麽說我也是書呆子中的一員了?”


    劉沛久摸摸鼻子,訕訕道:“銳哥你當然與他們不一樣了!”這時朱善成大著舌頭搖頭晃腦接話道:“沈老弟有所不知,我那姨丈進士及第,如今做了吏部的高官,當然希望兒子也能像他一樣,但沛久老弟誌不在此,然他上有五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在家裏屬於獨苗一根,侍郎大人威壓之下,胳膊豈能扭過大腿?所以沛久不得不到府學苦熬,其中的辛酸不足於外人道也!”


    劉沛久聞言,沉默片刻,兩眼望天默默道:“家父常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但時下讀書唯一的目的似乎隻是為了考取功名,小弟以為是舍本求末了。小弟記得銳哥曾說過,子史經集,道德文章,最終的目的就是使國人開明,小弟深感認同。優中取優方可成治世弄臣,但能出仕入相的畢竟是少數,小弟自認不是那塊料……”


    朱善成看了一眼沈銳,緩緩道:“莫看沛久年幼,在京城卻是數家店鋪的實際東家,去年獲利八萬多兩,嗬嗬,不瞞老弟,哥哥我也在其中入有股份,年末沛久分了我一萬多兩銀子!說實在的,拿銀票的時候我手都在抖,不是沒見過這麽多銀子,而是不相信賺了這麽多銀子!”


    沈銳吃驚不已,劉沛久與他同年,才剛滿十四歲,平時也沒發現有什麽過人之處,沒想到卻是經商中的天才!真是人不可貌相!沈銳現在才明白,府學裏劉沛久為何裝聾作啞了,就如他剛才言下之意,大家不在一個層次上,爭鬥起來毫無意義而已。


    劉沛久聞言慘笑道:“掙再多銀子有什麽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一向被朝堂所不喜,家父幼時貧窮,依靠商人起家的外祖父資助才得以完成學業,雖然父母之間一直相敬如賓,但我知道,家父從本質上根本瞧不起商人。


    小弟出生的晚,無緣見外祖父一麵,但自小受母舅影響,跟他學了不少經商中的微末小計,前兩年瞞著家父在母舅的資助下開了兩家店鋪,學著獨立經營,並相約舅父並不插手,一開始到是賺了點小錢,可銳哥也知道,生意大了離開了官家的庇護可謂寸步難行,小弟又不能借助父親與母舅的關係,無奈之下隻好找到表兄,結果……嘿嘿,小公爺的麵子的確是大得很!”


    朱善成醉熏熏的很是受用,道:“這點小事算什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關鍵還是沛久老弟經營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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