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生活多麽輝煌,多麽難堪;多麽偉大,多麽卑微。它依然以其堅定有力的步伐在向前邁進,還有個最忠實最信用的伴侶悄悄地緊隨著它,那就是時間。

    時間悄悄地邁進了一九八四年最後的一個季節。

    在過去了的時日裏,世界和中國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件,產生了非同凡響的曆史:美、法等國開始研究並著手實施“星球大戰”、“尤利卡”計劃。按照裏根總統提出的這個防禦計劃,將來蘇聯的洲際導彈將不會落在美國的本土止,連英國與聯邦德國也希望參與,他們積極地為這個計劃搖旗呐喊;而法國的“尤利卡”計劃將來實施以後歐洲的尖端技術領域則走向聯合發展的道路。

    世界經濟依然麵對著蕭條,隻有美、日、西德的經濟持續保持穩定,中國成了一個揚眉吐氣的新貴,在調整改革中,中國逐步在“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大格局中邁著堅定的步伐向前。經濟困境最惡劣的地區當推蘇聯和它東歐的那些盟友——工業產值下降,農業減收,發展減緩,增長率出現付字,物價飛漲,貨幣貶值,這些經濟困境直接在影響和威脅著該地區的政治穩定……

    第二十三屆奧林匹克運動會夏季在美國太平洋沿岸重要的港口城市洛杉磯舉行,中國女排以她稱雄世界排壇多年的輝煌,在這裏進行了一場滑鐵盧式的戰役,身材高大,戰術兇猛的古巴黑色肉牆,擋住了東方美女蟬聯世界冠軍寶座的通道。而值得特別稱道的是,中英兩國終於搬掉了香港迴歸中國的障礙,大不列顛帝國的“鐵娘子”作了一次最後王朝的中國旅行,中國人民的兒子——鄧小平的“一國兩製”的偉大構想確實起到了彪炳千古的偉大功績。然而在此時,世界局部依然風雲變幻,戰火不斷——越柬問題棘手,以阿處境膠著,“世界警察”美國到處在“捅漏子”……這些都成了本年度的曆史。

    在中國長江流域的一個普通鄉村裏,仲冬以後,地裏的活路基本上完工了,而一年一度的水利建設也不象以往繁重,周家村的村民們終於閑了下來。

    大地脫去了綠色金色和銀色的衣衫,變得赤裸荒涼起來,橫亙在周家村與長江間的大堤在寥廓的天底下更顯得蜿蜒綿長,金河淵的水已失去了它原始的清澈,而是一片渾濁——上半年,長江修防總段用抽沙船把它給填了起來,現在隻有原來一半的水麵了,而且淺得隻夠淹沒人胸口,老東風大隊的一塊自然風景區也就沒了。

    又有不少的農戶扒掉了他們祖輩父輩留給他們的老屋,起造新房,盡管多數是紅磚紅瓦的平房,但也有幾戶在建不用裝璜,式樣極差的二層樓房。而多數的人們就在田間地頭走走,或者幹脆在村頭門前甩甩膀子,神五蕩六。

    光景確實大不同以往了,雖然手頭還是同樣不富裕,但家家戶戶存有餘糧,存有皮棉,今年賣不出去,國家不用現金收購,就明年再賣,賣一元錢就花一元錢,總比白條攢在手裏好。

    而在此時,令村裏女人們最提心吊膽,男人們躍躍欲試的一秋行為又開始了,那就是賭博。賭是暗地裏在進行,說它“暗地裏”其實隻是人們的一種心理認為,而實際上卻是在原來和周哲一起喝過“窯城大宴”的唐萬娃家中進行。(說到周哲,周家村的人都可憐得不想再提他的名字了,在今年春上老天爺打給他和他妻子的悶棍中,他雖僥幸地轉陽過來,可他那美麗的,給過他一切和希望的姑娘卻拋下他升入了天堂,人們估計他一時半載難以再恢複過來。)

    原來被周哲認為拜倒在時遷門下的唐萬娃,這些年來已非昔日可比了,首先,他憑自己的一對雙拳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名聲征服了周家村,就連村黨支部書記杜強和總支書記柳文武也拿他“沒整”,最後居然還給了他一個村治保主任的頭銜,不過,他上任以來,他手下還有幾員“大將”,還真給周家村帶來了“太平盛世”——曾在周家村村前村後“動手”的一些人不再敢“玩”了,就連村外的一些“玩伢”也不敢貿然踏進周家村一步。當然,村民們也都視唐萬娃一夥為虎狼,凡屬公糧稅費攤派的收繳,計劃生育的罰款,他們一律手持白木大棒來到現場,還真沒有誰會有“微詞”,就連村頭的牆上也被他們刷有鬥大的標語:“通不通,三分鍾,不通也要通,再不通龍卷風。”也確實有幾戶冥頑不化的農戶償到了“龍卷風”的厲害——他們的房子被捅得稀巴爛。

    夜幕降臨,當周家村沉寂在古老的漆黑之夜時,村民們就早早地關上了門,點著煤油燈(就連煤油也隻有柳文武家中才有得買),過早地上床,然後夫妻間沒滋沒味地幹完例行的恩愛,接著倒頭便睡。而在此時,村頭和小路上就開始有了一些三三兩兩的人影,這都是去唐萬娃家賭博的村民,他們口袋裏揣著也許是今年的收成,也許是妻子和孩子牙縫裏一年積攢下來的錢財,或許還是一家人從尺把長拉址了一年後長大的一頭豬款,他們總有許多辦法騙過自己的女人溜出家門,來到這令他們神往和躍躍欲試的賭場上,妄圖從兩粒跳動的色子中實現自己發財致富的夢想。

    村治保主任唐萬娃專門把自家的房騰出來一間,用兩張大木桌拚成一個長方形的賭台,正中吊著兩盞帶迴光的煤油吊燈。一般情況下唐萬娃是不做“老爺”的,他隻充當“邀場”,為“老爺”叫叫色子的點數,吆喝賭徒們下注,吃進或陪出“老爺”的款項,抽取贏家的“水”,“老爺”是從賭徒中臨時決定的,而“邀場”唐萬娃卻是固定的,沒有他,幾百上千元的場麵還真沒人能鎮住,而且門外和屋周圍還有幾個抱著膀子站立的人,就象香港電視劇中打手的那種姿態。而唐萬娃的老婆蓮兒白天就從柳鋪子街上買來豬雜碎,一鹵就是一鍋,弄得鄭屠戶也大言不慚地告訴想吃豬耳朵的其它人:“這是唐主任訂下的,你就別想吧”。一到晚間,這些豬雜碎就成十倍幾十倍的價錢進了賭徒們的肚子。

    別看這些賭徒們平時在家狠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用,孩子們上學找他們要一毛二毛,說不定甩手就是一耳光,可在晚上吃起蓮兒的“進財酒”來,大方得象百萬富翁似的。輸家也好,贏家也好,都是需要“進財酒”的,輸家隻當多輸了一手,贏家隻當少來了一盤,而真正的贏家才是唐萬娃和蓮兒夫婦。

    在周家村西頭唐萬娃家裏正熱火朝天,場麵時到都是白熱化的時候,東頭離金河淵不遠的夏家垸裏,夏榮的一個沒出五服的叔叔家中,一件非常神秘的事件正在悄悄地進行。

    這件事的主要人物是夏中清,他是最近才出道的“神道”。據說他有一天半夜時分突然夢見一紅臉長髯的老者,手提青龍偃月刀,跨下是千裏赤兔馬,從天而來,對他說:“吾今往後顯聖於汝,汝要好好地為世人祛病除災”。第二天他就在屋角砌了一小房,供上關爺的牌位,每天燒紙上香,頂禮膜拜。

    咳!你還別說,有個三病二災的娃娃們,在奶奶和媽媽的帶領下,來到這裏燒上三柱香,磕上幾個頭,留點香火錢,立馬就病消災散了。

    夏中清一夜之間還真成了四方百姓的保護神了,當然他手中斂下的香火錢也就不菲了。此刻,他正在給破爛王劉樹清的妻子“下馬”。

    劉樹清的妻子是周家村少有的幾個“美人”之一,跟隨劉樹清近十年來,為他生下了一子兩女,可她依然還是漂亮依舊,風韻猶存。其實她也還隻二十八九歲,在城市裏,象她這種年令正是鮮花怒放的季節,劉樹清對她也是情有獨鍾,那時周哲提出端午節不準青年走丈母,而劉樹清作為團幹部卻連夜偷跑到了她家,可見他們間的愛之深厚,這許多年來,劉樹清湖北湖南廣東廣西地去揀破爛,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一丟就是幾月半年,她也就在家種種日,撫撫三個娃娃,她們家的樓房也樹起來了,手上的積蓄不會比別人少,正當一家人往致富路上奔的時侯,她卻一下子得了精神病。

    她的這個病來得有幾分蹊蹺,春頭上她在自家麥田裏薅草,突然麥行裏爬出一個碩大的刺蝟,還未容她細想,舉起鋤頭就是一下,把這個刺蝟鋤得鮮血直冒,刺蝟在臨死的時候,聲音叫得非常淒慘,就象一個小孩的哭聲那樣嚇人,她不竟毛發都豎了起來。正好在這時,夏中清走田邊路過,他一聲故意的大驚小叫把她給驚嚇得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圈,夏中清緊接著說:“這下汝可犯下了殺生之大禍,這刺蝟乃張天師下凡,他是下凡來收五毒的,現在死在了汝手中”。

    從這以後,劉樹清的妻子就瘋了。當然,這種病隻有“神道”夏中清才能醫治。

    於是,隔三岔五,夏中清就在他的那個小房裏(關爺牌位後麵還有一小間,裏麵有張單人床),給她“下馬”。

    此刻,夜深人靜,小房裏隻關有“神道”和病人,“神道”命令病人把全身的衣服脫得精光,在昏暗的燈光下,病人的身軀仍然很白,特別是哺育了三個孩子的乳房,依然還是那樣豐滿,隻不過有些下垂,那漆黑的隱秘之處,使“神道”的眼光久久地不願離開,他就在她的渾身上下不停地推拿,口中還念念有詞……

    精神的力量,還是精神的安慰,往往通過這樣一次“下馬”後,居然還能好上一陣,往後一旦又發,她又來到這間小房。

    這就是改革開放以來,還沒擺脫貧困,還沒有電的周家村發生的兩件比較有影響的人文事情。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象這樣的事情何止周家村在發生呢?隻要大家睜開眼睛看看,用耳朵聽聽,就在你家或你家隔壁不也是麻將牌聲嘩嘩,他們的賭資可令鄉村賭場裏的賭徒們自弗不如呢;你隻要坐在公共汽車上,沿途就可以看到新修的廟宇,和尚尼姑和假和尚假尼姑比改革開放前不知多了多少倍;你再坐上火車,坐上飛機到那些億元鄉鎮,經濟發達的沿海去看看,這兩件人六文事情存在的程度真會令你乍舌。

    有些村民也不禁責問:共產黨到哪兒去了,最基層的一級“政府”在幹什麽?也許也有有識之士在大聲疾唿: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中國農業、中國農村和中國農民的前途、實質、麵貌和素質,不用強有力的一隻手抓住精神文明建設,那以前所作的努力會付諸東流,前功盡棄。

    也是在周家村發生以上兩件事的同一時刻裏,老周家村的一間陳舊矮小的房子裏,周方祥正在主持召開家庭會議。

    這時間,農村隨著責任製的改革,廣袤的大地上己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曾經強調農民立足土地,在田地上發家致富的理論似乎也隨著生產關係的改變而動搖了,國家和農民,特別是農民自身逐步認識到,再把眼光隻盯著腳下那點土地,思想觀念還受幾千年來的農耕文化的束縛而不更新,那農民致富奔小康的路將越走越窄。出路在於放眼於山水、田園之間,去作更深層次的開發加工、服務運輸等行業,去從事從生產到流通,從交換到消費的全過程中的每個環節上的專業工作。

    隻有小學半年級水平的周方祥,當然不會明白理論上的農村形勢,他也不需要那些說來頭頭是道而實際上屁也不頂的理論。他就憑他自己的眼光,自己的現狀,自己的認識,自己的“理論”就夠了。

    分田單幹到如今的四、五年來,盡管開頭兩年淤泥垸的那個三十多畝田使他風光了一陣,上過地區的報紙;上過縣委主持召開的“農業工作大會”的獎台;被共青團江漢縣委授予過“致富好青年”、“萬元戶”等榮譽,實際上他的年收入從來就沒有突破萬元大關,而且現在手頭也還隻積攢下現款一萬多點,這筆錢多數還是養蜂、喂豬等副業收入上來的。

    那個三十多畝田現在越種越趕不上形勢了,稻穀價格的低廉,而化肥、農藥等價格的瘋長,使他在這片土地上難以為繼,特別是“上麵”對每畝田的“提留”(實際上是要農民承擔的不合理的負擔)一年比一年高,上邊的政策老在喊:減輕農民的負擔!切實為農民減輕負擔!而實際上每年每畝田上交的款項卻在增加,而且幾乎形成了一個增加率,即:每年每畝田總要增加二十至三十元。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這三十畝田就會象許多農民那樣丟下不種了。原生產隊的“甫誌高”周方茂就把分給他的田全部扔下了,帶領妻小奔到縣城,購輛腳踏三輪車,整天在縣城的大街小巷慢悠悠地轉,一天下來,居然能收入二十多元,一個月淨賺五六百元,五六百元比一畝田所收到的棉花和稻穀還要強。他妻子劉姣娥就提個竹藍,一杆小稱,天沒亮到集貿市場進些蔬菜,然後再到小菜市場出售,一天下來,除賺個菜錢,還能把全家的日常開支打發,周方茂的五六百元就淨存到了銀行。

    周方祥曾經非常羨慕周方茂,幾乎也扔下手中的田。

    可周方祥依然是周方祥。

    假如農民全都扔下土地進城去扒食,那城裏人和這個丟下土地的人吃什麽呢?總不能就喝城裏的自來水吧?周方祥總是用他那農民的思維來看待這個問題。他決定自己還是紮根在田地裏。

    可就這樣紮根於腳下的幾十畝田也不行呀,這就是周方祥今天召開家庭會的目的。他的頭腦中巳經有了一個非常好的主意,這就是把那個三十多畝田全都改成漁池。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集貿市場的建立,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充分的提高,人們再也不隻求吃飽吃足了,而是求吃好吃精,吃出營養,吃出花樣來。要達到這個要求和水平,就必須要有飲食商品,而這商品的兩大支柱食品,不外乎肉和魚。在長江流域,江漢平原,原本有許許多多的大小湖泊港汊,天然的漁類資源非常豐富,由於人口的急劇上升和人類生產活動的增強,這些漁類的生長速度永遠落後於人類的生長速度,加之農業生產所用的農藥化肥,大量開墾了荒塗灘地,工業汙染了河流小港,使有限的天然漁類資源已經瀕於滅絕。

    人工養殖就應運而生。

    當周方祥在家庭會上把這個方案一提出來,首先他的妻子王小梅就堅決支持,這次不象那次反對他承包那塊地那樣,親愛的丈夫雖說不識幾個字,可他比識字的人更有道道。

    幾年來,周方祥對全家所作出的貢獻,全家人誰都清是,現在他要把那塊地改成漁池,王小梅又堅決支持,那全家人還有什麽好反對的。幾個大了的弟妹現在都可以做很好的勞動力了,父親周思同也還非常健旺,村前村後全家也還有十來畝水白田,方祥的三十多畝田改成漁池後,還有這些田可以收口糧。

    第二天,那片古老的沼澤地上,第一次響起了東方紅難履帶推土機的轟鳴。

    推土機是本村龍家灣龍貴香的,他原是縣血防站的職工,血防站有許多台用來滅螺的推土機,這些年來,血吸蟲病不再是湖區老百姓的主要疾病,所以血防工作也就沒原先那麽重視了,這些曾立下赫赫戰功的推土機就讓職工承包下來了。

    三十多畝田分推成二個漁塘,周方祥和全家全都上陣,整理漁池埂,揀平推土機推上來的泥土,計劃用一個冬天完工,推土機“油錢”五千元。

    就在推土機在淤泥垸轟轟隆隆、周方祥和他全家熱火朝天地奮戰在漁塘工地的時候,周家村又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事是破爛王劉樹清的妻子被“神道”夏中清活活地燒死在破爛王家裏。

    事件是這樣的:破爛王的妻子光著身子被夏中清“下馬”一次後不久,又犯了,那次又找了夏中清,“神道”依法炮製,同樣在關爺牌位後麵那個有張小床的地方又一次下起了“馬”,當“神道”在小房裏念念有詞的時候,他的妻子出於好奇從那扇沒堵嚴的小窗裏,卻發現了“神道”把病人按在床上,兩人都赤身裸體在幹那事。一股怒火衝天而起,這婆娘一腳踹開小屋的門,不由分說上去拉開了正在激烈運動的“神道”,並且狠狠地打了病人,把病人的乳房和下身都抓得鮮血淋漓。

    這件事沒被聲張出去,三個人都保持了克製沉默,想不到破爛王的妻子從今以後更加癲狂了,最後劉樹清隻好再請夏中清。兩個大男人商量好,這次來下一次真“馬”,“下馬”的地點不再在小屋裏,而在劉樹清家中。

    “神道”不知是關公顯聖給他的道術還是從別的地方發揮來的,他依然把病人的衣服脫得精光,然後把浸透煤油的報紙密密麻麻地粘貼到病人的光身子上,然後點燃報紙……

    “刺蝟精”不知燒死了沒有?這位農村的村婦被活活地死在迷信的魔爪下。

    鑒於“神道”是劉樹清請上門來的,而兩人的原意是為了治好病人,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夏中清的侄子是縣法院院長。死者家屬和周家村黨支部及村委會也就沒吭一聲。

    這波未平,另波又起。

    在唐萬娃家的賭場上把一年的收成全部輸光了的龍家灣龍富香,也就是有推土機龍貴香的弟弟,這天早晨,為了晚上再去“扳本”,把他妻子喂養的兩頭小豬崽拉到柳鋪子街麵上換了二百元錢。在龍富香把豬崽往街麵上拉的時候,他的妻子死死地抓住豬繩不讓他拉走,可他甩手就是幾耳光把妻子給打的嘴角鮮血直淌,他妻子又跪下苦苦地向他求情,他一腳踹在妻子的胸口上,把她踹倒在地,拉上豬崽到了街麵上。等他把二百元錢裝在口袋迴到家中時,他見到妻子站在床後蚊帳的反麵,他叫了她幾聲,她也沒理睬他,等他到床後再一看時,原來是一根繩子勒在他妻子的頸項裏……

    這也是件令基層“政府”無法下手的事兒。

    一時間,周家村民憤沸起,有許多農民見到杜強後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無能,窩囊,把個好端端的周家村搞得陰氣慘慘稀巴爛。

    杜強再也不能忍氣吞聲了,婦女們的生命和鮮血洗亮了他的眼睛,這天他騎上自行車直奔了縣城。在縣法院前他停住了車,他要先找找原團支部的組織委員,現在的江漢縣人民法院院長夏榮——這正是他應管的事。

    說來也似乎有幾分讓人不好相信,前幾年還是一個因戀愛問題而被搞得灰頭灰腦的夏榮,幾年光景,自從和劉美霞結婚,攀上了江漢縣第一家庭之後,先是刑事庭的庭長,最後幹脆一躍而為縣法院院長。

    我們曾經在構思這部作品時就想過,力爭避免陷入到官場這個泥淖中去,中國的官場曆來是盤根錯節,像一簍子蛇一樣盤纏在一起,所以曾有人謂歎:撼山易,撼官場難。曾幾何時,沿海開放發達地區流傳著這樣的家訓,在教訓孩子時說你不好好讀書,將來讓你去當幹部。盡管這可以在某個側麵反映老百姓對當官的印象不良。可在官本位文化和實際的影響下想擠上宦官這輛車的人無處不在削尖腦袋,使出渾身解數,拚命地擠上去。就拿中國官場的貪汙腐敗來說,己到了極限,最高當局當然也明白這個危險,可是每每一陣風暴,一陣懲治,卻隻象嚴寒的西北利亞冷空氣襲擊長江流域一樣,它隻不過給人們帶來一點點寒意和雪花,對於人們來說,沒什麽過不去的。民眾們誰不知道這其中的奧秘呢,可從根本上改革這些是不可能的,中國的政治改革已處於瓶頸狀態,除非將這個瓶子敲碎,換個更大更好的瓶子,然而這是絕對不可以想象的,也是絕對不可以的。

    杜強在院長辦公室找到了夏榮,老朋友非常親熱,夏榮喊著讓位女法官給杜強倒了杯水,坐下後,杜強說明了來意,並且把最近發生在村裏的兩件大事說了一遍,而且特別提到了讓大家都感棘手的他叔叔夏中清。

    想不到剛在院長寶座上還沒坐一年的夏榮,立馬從他的那把獨腳皮椅中衝起來,聲音非常洪亮地說:“你這位同誌,叫我怎麽說你呢?這麽重大的刑事案件還不報案,卻跑到我這裏來說……”他想到杜強也許是來向他報案的,又立馬把聲音小下來對杜強說:“你先等等,我給公安局局長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院長對局長說。“請你務必派刑偵人員去周家村抓捕幾個當事人,這個村的支部書記兼村長馬上來向你反映情況”。

    夏榮放下電話對杜強嚴肅地說:“什麽顧慮你都不要有,一定要把夏中清給我抓起來,我多次就聽見老家的群眾反映,唐萬娃把村裏搞得烏煙瘴氣,可你們還把他安在治保主任的位子上,這次不但要把他抓起來,還要把參寫賭的首要份子、特別是那些搖色子的老爺一並抓起來。你瞧瞧,周家村現在成什麽樣了,我們的父老鄉親們在吃什麽樣的苦?受什麽樣的罪啊?!”法院院長義憤填膺,說完後揮揮手叫杜強馬上趕到公安局去。

    杜強終於從那種老老實實,窩窩囊囊之中振著起來,他把自行車鎖在公安局的車棚裏,就坐著警車,帶著刑警風一般地來到了周家村。

    公安人員分成二路,一路三人去抓夏中清,另一路三人去抓唐萬娃,當公安局的車停在村委會前,公安人員身著警服,腰別手槍,在村幹部的帶領下出現在村頭的時候,無事的村民們馬上把警車給圍了起來。

    沒多少時間,夏中清和唐萬娃就被公安人員抓來了,他倆都耷著腦袋,手上戴著明晃晃銬子,公安人員將他倆按警車裏,警車一聲怪嚎,車頂的紅燈開始旋轉起來,圍觀的人們自動讓開一條路,警車揚起一陣黃塵就向縣城開去……

    圍觀的人們仍然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東一堆西一堆地在一起議論,人們就象過年或看了台好戲一樣興致勃勃,拍手稱快,揚眉吐氣,特別是婦女們,他們感激端掉了唐萬娃的那個黑窩,認為自家的男人就會規矩起來。

    封建迷信,利欲熏心在法律的麵前原來那麽的不堪一擊,可當你不用法律這個手段時,它又是多麽的強大和頑固。

    兩位婦女的魂靈大概可以得到一絲慰藉了。

    開天辟地,日月星辰,小小寰球,物換星移,來去相繼,繁衍無窮。人生——人的生命活動和生命曆程,總有消退,人生苦短,人類之路漫長,從生命到終結,從輝煌到衰亡,不知要經曆多少坎坎坷坷,矛盾重重;也不知有多少艱難險阻與苦難彷徨,然而這一切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對生命的終結。偉大的生命,當它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時,人們總是在心理上,事實上難以承認,難以接受。

    “死對於我們是不存在的,我們在死後將沒有知覺,正象生前沒有知覺一樣”。古羅馬詩人盧克萊修如是說。

    “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古代哲學家莊子如此說。

    盡管古人和今人對死亡有許多理論不一的論述,但珍惜生命,熱愛生命,拯救生命以至延長生命這卻是人類共有的特性,共有的使命。

    希望和幻滅,歡樂和疾苦,與生俱來,就象大自然中陽光和陰霾一樣交織;歡樂與悲泣,歡歌與哀樂,古往有之,就象長江之水一浪湧過一浪。健康的紅暈轉成死亡的慘白;金色的季節變成潔白的寒冬;美麗的青春靚體變成冷冰冰的沉默雕塑;燦爛絢麗的鮮花變成凋零殘紅的塵泥。這些隻在一瞬間,一眨眼之間——生命啊,你何必如此的嬌脆,如此的令人頹廢。

    是的,生與死,存與亡,都是生命法則的自然規律,也是帝王將相與乞丐貧民一樣擁有的共性。唯有死亡,是人類唯一的歸宿,它不分貧富,不論貴賤,不劃國界,不談種群。偉大熱情的詩人總是高唱生命的戀歌,他們企望將熱情化著一陣清風,吹跑廣袤天空中的那塊烏雲,喚起人們來做驅雲散霧的清風,讓陽光灑滿人間。

    是啊,隻有陽光,隻有生命和鮮花該多麽好啊!至於生命以外任何的東西都不是可怕的,可怕的隻有生命本身的隕沒,不管是多麽偉大的獻身精神,崇高的救人行為,但對於活者來說,他的懷念與痛苦一定會比逝者更為深切。特別是正當生者與逝者經曆了那麽漫長,那麽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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