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作品,應當深刻地揭示社會矛盾,敏銳地感應時代潮流,再現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所發生的某些事件。以上我們寫了夏榮在周哲的幫助下同張麗娟相愛的事件,夏榮從痛苦中得到解脫並獲得了幸福。愛情被人們說成是永恆的主題,我們想,無論永恆的主題還是應時的篇章,如果一件作品隻在愛情上大做文章,那大概有些不太好。那麽就讓我們暫時離開愛情這個永恆的主題吧。

    夏榮在同張麗娟相愛不久之後就被抽出來搞“中心工作”了,所謂中心工作,就是執政黨在某段時間所突擊要做的事件,這個工作就是撥亂反正,正本清源,在全國範圍內開展冤假錯案的平反。

    江漢縣委從各級領導幹部中,特別是公檢法司隊伍中抽出了一批人從事這項工作,夏榮就是其中之一。

    他現在的任務是夥同地區中法派來的一名代理審判員複查一個受害者和罪犯多次上訴的案件,他倆具體的任務就是調查了解當時的人和事。

    這是一個深夜,天下著大雨,午夜早過,可夏榮仍伏在桌上看卷宗。卷宗封麵上案由欄裏填寫的是“奸汙女生”字樣,他認真地在審閱,時不時在詢問筆錄箋上記些什麽,香煙在他的指縫間不停地燃燒。

    經過幾小時的閱卷,他對這案件有了個輪廓:江識淵,男,三十五歲,縣三中教師,一九六六年畢業於省立師範學院。案件的發生是以三中校長劉國權給縣“抓革命促生產運動辦公室”的一封檢舉信作為導火索的,認定犯罪的主要證據是第三者的檢舉和受害人的證實,沒有罪犯認罪的口供。發案時間是一九七四年五月,辦案時間是一九七五年八月,辦案經過是以“縣抓辦”的某領導找校長劉國權和受害女生座談,他們詢問女生們是否被江奸汙,經查問,認定江識淵所在班級的女生羅玲娜、馮紅、肖姣蘭、金玉蓮四女生被江奸汙,另五名女生被江猥褻。判決經過是“縣抓辦”向公安機關報案,縣三中又向縣教育局反映,縣教育局再向公安機關報案,於是公安局派了偵察員進行偵察終結並移送法院,法院判了江識淵二十年刑。

    夏榮放下卷宗,重新點燃了一支煙,白色的煙霧在房間升騰、消失,他自己的大腦也同這煙霧一樣,墜入到縹緲的虛幻中。盡管雨夜有些涼人,可他把窗戶推開了,一股帶著雨霧的新鮮空氣吹進窗來,他深深地唿吸著。

    是個什麽案呢?是個冤假錯案還是個不冤不假不錯的鐵案呢?從卷宗分析,很多是不能作為定罪的依據的:首先是證據,被害人的陳述、證詞雖然有,但發案和辦案的時間為什麽要相隔一年之久呢?而且根本就沒有物證,傍證僅僅是一位校長的檢舉信,他檢舉的內容是從哪兒來的呢?特別是這類陰私案子,當事人總不會在光天化日或大庭廣眾之下作案吧?公安局的偵破人員為什麽沒有進行全麵的事實調查,也沒有詢問受害人的重新材料,更沒有鑒定結論,堪驗和檢查筆錄。至關重要的是罪犯為什麽自始至終沒有認罪口供乃至簽名?那些開座談會的、詢問的、立案偵查的人在辦案過程中是否有過逼供信的手段?為什麽所有的受害者都翻供呢?而且多次向中法和高法申訴?罪犯為什麽也一直向中法、高法乃至最高法上訴呢……

    這一切都是有待調查的,所以夏榮感到這是個複雜的刑事複查案件。如果是個真案,那沒什麽好說的,倘若是個假案,那對人的打擊該有多大呀!少女的身心遭受的創傷是多麽深重啊!教師的心靈及肉體又是怎樣在承愛這巨大的摧殘啊!作為一個忠實於人民利益的司法幹部,一個共產黨員……

    想到這裏,他感到肩上的擔子是非常沉重的。又是一陣大雨襲來,驟然間下得噝噝作響,在靜淡謐的深夜格外清晰。

    兩天後,中院的代理審判員和縣院的書記員從那封檢舉信開始調查,第一步難住他們的就是校長劉國權最近不知為什麽不明不自地自殺了,他們隻好先從五位被猥褻的女生開始調查,經過幾天的工作,五個女生的口供一致,結論是:江識淵老師的水平很高,頗有才學,工作認真,在三中全體老師中名聲很好,平時偏愛成績好的學生,有所偏愛成績好的女生,學生們很尊敬他,老師們也信任他,但他卻和校長劉國權不和。

    在她們的供詞中,很大一部分是證實劉國權有罪的,特別是要她們寫證明材料時都是劉國權強逼她們按他的意思寫的,那時由於她們大多隻有十六七歲,就糊裏糊塗寫了證明,現在她們大了,認識到那時的材料對自己對老師的危害太大了,所以她們多次向幾級法院申訴,申訴她們原來的證據是假的,江識淵根本就沒有猥褻過她們。

    王清鬆和夏榮根據五位女生所作的陳述,又對四名被“奸汙”的女生作了調查,在四名女生中目前隻有三名在縣內,羅玲娜在一次招生中進了某藝術學校,畢業後被分到鄰近地區的市歌舞劇團去了。於是隻有對馮紅、肖姣蘭、金玉蓮三人進行調查,對三人所調查後作出的結論是:一、江識淵沒有奸汙她們;二、證明是劉國權強逼她們寫的;三、她們一致同意去醫院作處女膜檢查,因為身上有汙點,她們一直也不敢和異性交往,她們都在守身如玉地過著,如果現代的科學真能檢查出什麽她們願意接受法律的製裁。

    現在就隻剩下羅玲娜的證實了。

    羅玲娜,這位從小就長得漂亮非凡的姑娘,當她邁過十六歲的防線後,更有了一種天生的美貌,特別是她的金嗓子和全身的舉止及自然的麗質,總能魔力般地吸引異性。

    那年九月,她被某藝術學校在三中招去,二年多的學習,她在歌唱藝術上己有所進步。可那年夏天所發生的事件,在他心中烙下了無法修補的烙印。那時她剛滿十六歲,當時逼她寫證明材料時還沒有強烈的反抗意識,她和她的那些同學給老師造成了那麽嚴重的後果,在當初來說就有一陣巨大的傷痛,這種傷痛隨著年令的增長在年複一年地加劇。

    有一次,那還是在藝校的時候,她收到了江識淵給她的一封信,信中罵她誣陷自己的老師,出買自己的肉體和靈魂,貞節和美。她一個人躲在一邊悲傷地哭了一場,曾有許多時候甚至想到自殺。後來畢業分配時她申請分到了鄰近地級市,由於遠離故鄉和熟人,她可以把那些痛苦隱藏起來,可以用勤奮來彌補自己的過錯,可以慢性地改變自己的悲觀和周圍環境對自己的壓力。同時在這期間,她多麽渴望江識淵案件的重新調查終結,恢複事實本來的麵目。從收到江識淵的那封信後,特別是最近兩年時間裏,她無時都感到有柄懸在頭頂的劍,使她有些惶惶不可終日。所以她也多次向幾級法院申訴,要求對江識淵的案子重新審理,可信發出後一直沒消息,她也隻能在這種日子裏小心翼翼地生活。

    盡管她向幾級法院申訴,可她又怕調查,不知是一種什麽原因在折磨她。在江識淵的案子上,她可以理直氣壯地來證實,那是個冤案。可她又常常想起另外一件事,以致使她終日提心吊膽。

    她的日子在最這過得特別不是滋味的是:來到劇團後,在演出和學習中她結識了一位小夥子,他是一位出色的鋼琴手,她獨唱時多次有他在伴奏,小夥子大她五歲,性格憨厚,為人誠實,沒進過藝術學校的大門,可卻在本市濃鬱的鋼琴情結中在父母的指導下從自學實踐的道路上取得了較好的藝術造詣。他深深地愛上了她,而且多次向她求愛,可是她呢?她不能,她瞻前想後,隻好把痛苦和幸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她也從內心裏愛他,這段時間過得較順利的正是這一點——有個人在正麵給了她精神上極大的援助。盡管如此,她又不敢向他表示或接受愛情,倘若名聲,還有……那將又會是怎樣的後果呢?所以在那個小夥子闖入她心中之後,她多麽希望江識淵的案子能得到公正的結論啊!

    市歌舞劇團舉辦的音樂會在人民劇院舉行。這時,猩紅色的大幕已經拉開,摩登的報幕女郎出現在舞台前沿,她那清晰圓美的聲音如行雲流水,似雲雀歡歌在觀眾的耳邊:“音樂晚會現在開始,下麵請我們的演員給大家唱支新歌,首先請聽羅玲娜演唱的《盼望》,鋼琴伴奏是成蕭勉。”隨著報幕女郎聲音的飄蕩,一位天仙般的演員翩翩來到舞台上,她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長裙在她身後拖動,上麵綴有閃光的飾物,那故意有點半掩半露的前胸聳出迷入的高度,一頭高高挽起的發髻,襯著她端莊而雅致的臉龐,一個具有古典美和現代美統一協調於一身的形象展現在觀眾的麵前。

    她向觀眾致禮,頓時換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鋼琴手成蕭勉徑直坐到了琴前。就在羅玲娜向觀眾致禮的時候,在第五排中間座位上的一名觀眾觸了觸身邊的另一名觀眾,說:“老王,這就是我們的對象。”姓王的觀眾點了點頭沒出聲。他們就是中院的王清鬆和縣院的夏榮,下午三點他們溯江而上來到了這個市,辦好旅館手續後就找到了劇團,見今晚羅玲娜有演出,他們就購了票。

    羅玲娜在演出前調節了一下體內氣流,然後向鋼琴手致了注目禮,頓時,鋼琴的轟鳴響起在演出院廳,歌手的情感也隨著旋律提升起來,歌中意境和演唱風格都傾注在歌聲之中:流星劃破邃天/孤雁獨鳴山川/人兒望著彎月/心兒淒涼輾轉/正義啊你在哪裏/姑娘盼你來臨/眼宮蓄淚巳數載/隻盼春光照人間……

    歌聲如泣如訴,表達了一定人物的心理狀態,歌手的表達藝術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搏得了觀眾熱烈的掌聲。

    兩個小時的音樂會結束後,夏榮和王清鬆迴到旅館,王清鬆倒在床上不一會就發出了均勻的唿吸聲,可夏榮怎麽也睡不著。今晚雖然還有不少節目,可他似乎沒有留意多少,他隻讓羅玲娜的歌聲和那可餐的秀色留在腦海,歌聲總在他耳邊,真可謂有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姑娘啊,體態嫋娜,漂亮非凡的姑娘啊,在你的身上就係著打開這個案子真假之門的鑰匙。

    第二天,夏榮就向羅玲娜發出了詢問通知。晚上,在到旅店的路上,羅玲娜心在沸騰,幾年來夢寐以求的願望終於來了,她又高興、又激動、又擔憂,高興的是江識淵的案子能得到重新調查,還原事實本來的麵目,可擔憂的是……更確切地說是害怕。她懷著這樣矛盾的心理敲開了旅館房間的門。

    夏榮熱情地和她招唿,好象她倆曾經是老朋友似的,王清鬆讓坐倒水,坐定會詢問就開始了。

    “江識淵最近給你來信沒有?”夏榮問。

    本來和顏悅色的臉上頓時換上了一幅嚴肅的表情,她低下頭來默不著聲。

    “你要講話。”在這開始之前,夏榮口氣一反剛才姑娘進門時的熱情,顯得既生硬又堅決。

    她還是沉默,用手擰著衣角,直到把衣角擰到不能再擰為止。

    “你咋地不敢‘講’話?”負責記錄的王清鬆操著口外地音說。

    “嗚……”她停止擰衣角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手帕,一下塞在口裏,淚水從她那雙美麗的眼中汩汩下淌。

    夏榮見此情景耐心地對她說:“你先不要哭,有什麽話可向政府說清楚,現在你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要想你們的問題水落石出你必須說真話。”

    經過勸導後她帶著哭腔說了一句話:“來過信。”

    “是什麽內容?”

    “他罵我。”

    “江識淵害了你為什麽又罵你?”

    她更加激動,眼淚象斷線的珠子向下滾落,半晌才說:“他根本沒害我。”

    “那當初你為什麽要寫證明。”

    “……”

    “你說,你為什麽要寫證明?”

    “是劉國權逼我寫的。”她說到這兒眼淚反而止住了,從眼中透出一股異光,那是火光。

    “他是怎樣逼你寫的?”

    “劉國權說江識淵不僅是個流氓犯,而且還是個反革命份子,他說,如果我不寫就要把一些無中生有的事告訴我父母及親友,並要將我開除……”

    羅玲娜一反常態,這會不是沉默而是滔滔不絕地從她那嘴中把話向外奔放,她所反映的情況同前八名是一致的,是符合客觀事物的,和那份編寫的受害經過有很大的不同。待羅玲娜把要反映的話說完之後,夏榮又反複問她:“你說的都是實話嗎?”

    “是的,我沒說半句假話。”

    “你能經受得身體檢查嗎?”

    她突然沉默下來,射出火焰般光芒的眼中重又布滿了憂鬱,開朗的臉上重又陰雲密布。

    “你說,你能經受得住身體檢查嗎?”這是威懾沒有性經驗,不太懂生理知識的少女最厲害的一著。

    她怔住了,突然,淚水再次猶如泉湧。

    夏榮和王清鬆對她又進行了勸導,可是她卻迴答了一句意味著申訴、複查、重新終結、恢複自己和同學名譽、解放老師、還原事實本來麵目等等一切都是徒勞的話:“是的,我被江害過了。”

    她左手捂著眼睛,右手抓住筆杆,顫抖地在詢問筆錄上簽上名後,就猛地拉開門,哭泣著衝出了房間。

    “怎麽辦?”王清鬆楞了楞問夏榮。

    “不真實!現在的問題就等她一個人了,我看一定有原因,我去找她。”說罷,夏榮打開門,尾隨著追了出去。

    在燈光明亮的街道上,她一個人發瘋地跑著哭著,她沒乘公共汽車,好象在漫無目際地狂奔,從旅館到劇團宿舍的路上有條鐵路橫著,她跑到這裏時沒有越過鐵軌,而是折向左,鐵軌是從一個黑邃的隧道裏伸出來的,她向隧道跑去。

    這時,她什麽也不用想了,她的心已經碎了,理智也完全喪失,她感到一切又都墜入到了黑暗中,山窮水盡,窮途末路,快要落實的案子又被她一個人斷送了,老師還必須過著暗無天日的囚徒生活,那些同學姐妹依然因她而名譽被永遠玷汙,她原以為法院的調查就是問一問江識淵害過她沒有,她迴答說沒有就完了,想不到他們卻提出了那個最讓她害怕的問題。“自殺是人類的一種特殊權利。”古羅馬哲學家賽納加說過,她現在隻有再次啟用這種權利。隧道裏射出了一柱強烈的光,一列火車以每小時六十公裏的速度從隧道裏駛來,她就呆呆地立在鐵軌中間。司機發現了三百米遠鐵軌中間的人影,忙鳴響了汽笛,可人影一動不動,司機已預感到要發生可怕的事故了,連忙拉動了緊急掣動閘,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的光象兩條火龍鑽在車底,可是巨大的慣性仍然猛推著列車高速向前,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就在這千釣一發之際,突然一條敏捷的身子,靈巧得象隻猿猴,所有的當事人都不知道這世界是否還存在,倒是火車帶著唿嘯的風力,隆隆地滾過之後,跌倒在路基外的兩個人才清醒過來。

    夏榮把驚魂未定,仿佛失去知覺的羅玲娜扶起來,替她拍打著身上的灰塵,羅玲娜用驚恐和憂鬱的目光盯著他,足有一分鍾,黑暗中,她突然無力地依在他身上。夏榮用雙手扶住她的雙肩,他見到她的那雙眼中在星夜都有一線亮光,可是不久,這光黯淡下去,她哭得更加悲慟了。

    他把她攙扶到公路上,勸她止住哭泣後說:“別難過,小羅同誌,從你所反映的情況和你現在的情形,在你身上一定還有比這更大的秘密和不幸,你一定有更重要的話沒說出來,是嗎?”

    她還在小聲抽泣。

    “小羅同誌,要敢於講真話,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法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會放走一個壞人。在你身上,係著打開這個案件真假之門的鑰匙,如果你不敢於講真話,多少人還要忍受著痛苦啊,你和你的同學姐妹們還會和你現在一樣不敢抬起頭來做人。如果這是個冤案,你若不講真話,那些真正的犯罪份子就會逃脫法律和公正對他的懲罰,而無辜的人卻還要在心靈及肉體上受到極大的殘害。”

    姑娘聽到這裏停住了抽泣,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夏榮,在有城市餘輝的光影下,夏榮見到這雙眼睛多麽需要保護,需要幫助。

    “唉。”姑娘長長地歎了口氣,“要真有象王公伯那樣的人就好了。”她低下頭來,自言自語說。

    “光有王公伯怎麽行呢?還必須有一個善良美麗,實事求是,維護真理的楊瓊啊。”

    “真的嗎?”姑娘又抬起了頭,重新看了夏榮全身一遍,她見到夏榮用左手緊捂著手臂,忙吃驚地問:“啊,你傷了。”

    “沒什麽,隻是被石子擦了一下。”夏榮盡量輕鬆地說,“隻要你相信法律,相信我。”

    “相信……你?”

    “是的。人生有時是難以完全由自己把握的,當一個弱女子生存在那紛繁複雜的強亂之世,她本身意誌以外的任何過失都必定會得到人們的同情與諒解,我當然具有這種心境。我會對案件中的事件包括你的名節負責並保守秘密的。”

    “我還能行嗎?”羅玲娜十分吃驚,十分猶豫。

    “說吧,有我給你作主。”

    她又沉然了半天,“我……我說……不,沒什麽可說的。”她象遇到了一個比性命更大的難題。

    “我可以斷定,江識淵沒有害你?”夏榮啟發式地問。

    “是的,江老師根本就沒有害我,可我……”

    他此時是很懂得她的內心的:她心裏很矛盾,她既想說清江識淵的案子是個冤案,為老師和同學恢複自由和名譽,又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你為什麽又害怕身體檢查呢?”

    她突然又哭起來,哭得是那樣的悲慟。

    “別難過,你要相信我,我決心使你這輩子解除痛苦,獲得幸福。這種決心在我昨天觀看完你的演出後就己經下定了。”他堅定和溫和的聲音終於使她獲得了力量,她站住身子眼睛盯著夏榮說:“你是我的恩人,沒有你,此刻我已到了陰朝地府,可我的今後呢?誰能理解我、同情我、幫助我?”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夏同誌,我請求得到你的幫助,幫助我把江老師的案子平反,如果江老師獲得了自由,你就是我最大的恩人,我將永遠銘記你的恩德。”

    “我已經說過了,一定使你解脫痛苦,永遠獲得幸福。”

    她終於說了:

    “那是一九七五年沉悶燥熱的一天,我被劉國權叫進了他的辦公室,他開門見山地對我說,他去年見到了江老師害我時的情景,要我寫材料揭發。當時的劉國權是剛上台的,在文革中,我隻記得他被鬥過,也鬥過別人,他重新工作後,殺氣騰騰,老師學生都有些怕他,因為他不但把持著學校的大權,而且和縣裏的一個領導關係特好,當時這個領導主持的機構是縣裏很響的一個機構,它可以取代很多部門的權力。可聽同學們講唯有江識淵最不賣他的帳。

    “當時,我不肯寫,說江老師根本就沒害我,可我對他的畏懼太大了,他又拿出另外幾個女生的檢舉材料,說寫這些材料隻是為了教育江老師,並說這材料一寫後就與我無關了。在他的威逼下,我就照他說的寫了,想不到我們的材料給老師造成了那麽嚴重的災難,而我和我的幾個同學也就跳進長江也洗不清了。”

    夏榮聽到這裏忍不住問:“劉國權與江識淵的矛盾就是文革中產生的嗎?”

    “矛盾的產生在當初我不夠懂事時認為是這樣的,但現在也認為這是主要矛盾,這大概就是文革的後遺症。不過,其中也還有這麽一點,江老師水平很高,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雖然畢業之後正遇文革,衝鋒、革命過一陣子,但教學水平是很高的,在學生和老師中名聲也很好,而劉國權除了和上邊關係好之外,業務水平不怎麽樣。”

    “哦,是這樣的。那麽說他們除了文革矛盾還有地位上的競爭,或者至少劉國權認為江識淵對自己的地位已夠成了威脅。”

    “可能是這樣。”

    “這麽說,江識淵也是一個受害者,但也曾作過害人者。”

    “我不敢苟同這種理論。”

    “那麽江識淵的為人平常怎樣呢?比如說有沒有和女生不正當的行為或者說被劉抓住了什麽?”

    “沒有,在我是沒有的。”她思忖了一會說,“對了,有一次江老師在輔導我們的節目時,那是革命樣板戲《紅燈記》,我扮演小鐵梅,有一個亮相姿態要昂首挺胸,我的胸挺得太高了,他用手按了一下,想不到這個動作被劉國權發現了,據說以後還在會上提出來過。”

    “那麽江識淵在你的胸脯上按一下,你在當初或現在認為是不是有些覬覦之舉?”

    “認為不等於事實。”

    “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的材料到了公安局,公安局派人來進行了調查……”羅玲娜說到這裏時停住了話語,夏榮沒在意地望了她一下說:“怎麽?講了去呀。”

    姑娘遲疑了片刻,咬了咬牙,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來:“問題就出在這裏。”

    “怎麽?在公安局?!”夏榮大驚失色。

    “一名公安對我……對我……”

    夏榮象是突然被一個驚雷轟蒙了,他楞了半晌才清醒過來,他望著羅玲娜,她的臉在街燈下急劇地抽動,眼內射出憤怒的火焰,手中的一個小手帕被她絞得緊緊的。

    “他是誰?”夏榮盡量平靜地問。

    姑娘突然從褲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本,遞到夏榮麵前,“這是他的工作證。”

    在非常明亮的燈光下,夏榮見到了一張他熟悉的照片——他的情敵——甫林。“啊?!”簡直是戲劇,他顯得非常震驚和激動。

    “我隻記得他們有三個人找了我,數他找我的次數最多,我把他看得很親切,因為我要不在劉國權的幹涉下說明這個問題。想不到有天他單獨把我帶到一個寢室,憑我怎樣的反抗、爭紮……”

    街燈是那樣的明亮,在散發著清香的洋槐樹下的街道上,他倆肩並肩地走著,活象一對逛馬路的情人。

    “在我起床的一霎那,我發現了床上的這個證件,趁他不注意時我藏到了我身上。”

    夏榮沉默著,沉默著。

    “我要出那個寢室時,他突然一把抓住我威脅說,要是我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麵前透露了這件事,他將會把我的這件事公之於眾,並說有好戲我看。那時我雖有了十六歲,但在極度的恐懼和羞辱下,隻有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裏。”

    夏榮始終在沉默,當他們無聲地走完這段馬路後,他突然問:“你還能提供什麽證據嗎?”

    “他不久前給我寫過一封信,是你們剛開始調查的時候。”接著她惶恐不安地說:“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了,而且你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要是他知道了秘密己泄露,我相信他是什麽事都可以做出來的。”

    夏榮這時沒有迴答她,他的心中此時在翻卷著不寧的波濤,他終於明白了這個案子的秘密,路燈下他看著姑娘修長的身材,窈窕的體態,迷人的臉龐和高聳的胸脯,還出現了舞台上的風度,台下觀眾的掌聲,他似乎還看到了正是這些才使甫林掠奪了她的處女美……

    她見他不說話,焦急地問:“夏同誌,怎麽辦?”

    夏榮象被她從夢中喚醒過來了一樣說:“我一定遵守我對你的承諾。”

    “我等待著佳音。”

    從外地迴來,夏榮一進自己的房間,就有了種舒適的感覺,出差前他換了一些被服在家,可現在這些被服被洗得幹幹淨淨,疊得整整齊齊,房間收拾得有條有理。不用說,這些都是張麗娟利用空餘時間處理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一個小家庭般的溫暖,對比與李霞戀愛來他現在才體會到愛情的幸福和實實在在的幫助。晚上,他正在整理材料,準備明天向審判委員會匯報。忽然房門開了,張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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