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受封富平侯,對於張家來說,實在一樁再大不過的喜事了。


    因為的確是大事、喜事,張賀盡管病得起不了身,仍然讓大奴抬了肩輿,又乘了輜車,去了張安世家。


    封侯這種大事,道賀的人自然不會少,不過,張賀與別人自然不同,張安世家的家老一聽說張賀來了,甚至沒有請示張安世,便直接吩咐外麵的蒼頭:“迎車入門,至主君齋居之堂……設步障……”


    吩咐完了,家老才匆匆去往北堂趕去,向張安世稟告。


    張安世聞言就一驚,直接站了起來,倒是將堂上的賓客嚇了一跳,也連忙收聲站起。


    見主君竟然有直接舉步離開的意思,家老連忙拉了一下張安世的手臂,張安世轉頭,看了家老的神色,才恍然迴神,連忙與堂上的賓客告罪。賓客又哪裏敢多說什麽,各自都知趣地離開了,張安世略送了一送,待諸人下堂,他便連忙趕去自己平素齋居的院子。


    一進院門,張安世首先看到的就是就是一直設到堂門的步障,用的是厚厚的罽毯,將寒風牢牢地擋住。張安世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緊跟著自己身後的家老,心中十分滿意,卻沒有說什麽,直接登堂。


    守在堂下的家老低著頭,一聲不吭,心中卻是激動萬分。


    ——這個時候能讓主君滿意,他對家丞之位就多了幾分信心。


    ——家丞啊……


    ——那可是列侯家吏中唯一有秩位的……


    ——張家門下,但凡不是奴婢的,都在盯著那些家吏的位置。


    ……


    張安世對此也知道,但是,對於私屬的想法,他並沒有太在意,此刻,登堂入室之後,一看到張賀,他更是將私屬的那一點小心思拋到了九霄雲外。


    “阿兄……”


    看到張賀灰敗的臉色,張安世頓時就是紅了眼眶。


    ——他的長兄啊……


    在兄長麵前坐下,張安世卻沒有說話。


    ——他不敢……


    ——他知道,這會兒,他一開口,便必然要淚流滿麵了。


    “安世……”張賀倒是沒有太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也許是因為喜悅,他反而覺得自己精神了許多。


    拍了拍張安世的肩,張賀很是欣慰地對張安世說:“先考必心悅甚矣……”


    與很多人所認為的不同,張賀與張安世對自己的父親都極為敬重——盡管兩人與他們的父親,無論是行事風格,還是為人處世,都大相徑庭。


    因此,張安世接到製詔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祭告先考、先妣。


    張安世也鄭重地點頭:“然。”


    終於開了口,張安世心裏也覺得好受多了。於是,他隨即就強笑著對張賀道:“雖然可喜可賀,卻不必大兄親至……”


    “豈會不必?”張賀嗔道。


    張安世沒有與兄長爭辯,隻是笑著岔開話題:“大兄今日神色甚好。”


    張賀輕笑,隨即便笑言:“近來喜事多矣……”


    ——遇上喜事,病情再嚴重,也會覺得身子舒爽一些的。


    張安世不由點頭。


    ——的確……


    ——因為張賀的身子不好,劉病已的婚禮之後,便是張賀女孫的出嫁……


    想到前幾日適妻所說的話,張安世便笑道:“內子雲,女侄孫有身?阿兄將做曾祖……”


    說著,張安世便有些羨慕了。


    ——他有男孫,也有女孫,但是,都沒有到婚嫁的年紀……


    ——張賀卻已經要抱曾孫了……


    聽到這話,張賀倒是沒有太在意,雖然也笑了笑,但是,的確沒有露出多少喜意。


    “大兄?”張安世倒是有些奇怪了。


    張賀擺手,不太在意地道:“隻是外曾孫。”


    張安世不好說什麽了,隨即就聽到張賀道:“我倒是欲見彭祖成婚。”


    聽到這話,張安世又振奮了精神,順著張賀的話說了幾個人選。


    ——雖然張彭祖已經入了張賀的籍,但是,到底還是張安世的親生子,還是適出的少子,張安世適妻自然是不可能因為戶籍的改變,就完全不關心少子的人生大事了。


    ——尤其是那份封侯的詔書下了之後,張安世已經被適妻念叨過無數次了。


    ——無非是明明很容易就可以給少子尋到更好的妻族,卻因為給張賀為後的關係,讓少子的身份尷尬了許多,而他們也不會越過張賀作主。


    ——當然,更讓張安世的適妻無法放心的,是張賀的眼光。


    ——張安世的適妻,如今的富平侯夫人直言:“為皇曾孫選了一個暴室夫之女,不僅是後宮小吏,還是刑人!為女侄孫選的隻是一般民家,不過中家,還遠在左馮翊,歸省都不易!”


    因此,這會兒,聽到張賀主動提及少子的婚事,張安世真的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張安世對兄長還是了解的——張賀既然主動在他麵前提了這事,也就是讓他們作主的意思了!


    見張安世喜形於色,張賀倒是笑了:“弟婦已有憂言?”


    張安世也沒有隱瞞,點了點頭,笑道:“婦人之見,卻是慈母之心……”


    ——不好苛責啊!


    張賀也點頭:“汝今日之封,必可為彭祖覓得良配,我……力有不逮……卻不會委屈彭祖。”


    ——盡管張安世所食封戶不算多,才一千戶,不過,楊敞因為遷為丞相而受封的安平侯也不過七百戶。(注)


    ——相較之下,張安世、張家都更有理由欣喜,不是嗎?


    ——當然,戶數不是最重要的。霍光的博陸侯也不過二千三百五十戶。但是,張安世是與楊敞同日封侯的,這個戶數的差別就有意義了。


    ——就好像始元二年正月壬寅,霍光與上官桀同日因同一功勞封侯,上官桀受封二千三百戶。


    ——僅僅五十戶而已,區別的卻是兩人的主次地位!


    對於張家人來說,尤其是對於張安世來說,這一次在封戶上的差別無疑是霍光再一次確認他的地位。


    ——張安世就是再豁達,涉及權位,他也不可能不在乎。


    ——他不是神仙,離不開俗世,權位可以保證他與他在乎的人擁有更好的生活!


    ——不說有權有勢不代表幸福,沒有權位,就意味著,隻能讓別人來決定自己的生活!


    ——幸福?!


    ——反正,張安世不在乎那種幸福!


    張賀話中所指的意思也正是這個。


    ——如今,張安世為子娶婦,與張安世的兄長為子取婦,完全是兩個意義了!


    即使張彭祖自己不在意,張賀也不可能讓為己後者受這樣不必要的委屈。


    ——隻要是張安世夫婦出麵就行了。


    ——本來嘛!為人後也不是斷絕本親,隻是因為國也罷,家也罷,都不可有並尊之事,才需要在禮法上降服一等喪。


    ——張賀又不是沒有兒子,隻是獨子早逝,為了家人日後的生活,才決定以弟子為子的。


    ——畢竟,他還有妻,有子婦,已適人的女孫更需要外家的維護……


    隻要想明白為了置後,也就不難做出選擇了。


    ——張彭祖過得越好,對他的家人越好!


    ——至於他身後的血食祭祀……卻是不必擔心的。


    ——哪怕不以張彭祖為後,張家的祭薦中總是有他的一份的!


    不過,張賀越是這樣灑脫,張安世越是不好意思,興奮之後,便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對張賀道:“此事自有內子與長嫂操心,吾等隻需醮子而已……”


    張賀也明白這個弟弟的想法,並沒有多堅持,隻是點了點頭。一時之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半晌張賀才歎息著道:“雖為汝喜,然此封……吾亦有憂……”


    張賀也不是不知道世事的無知之輩。


    ——這一次的封賞固是一件好事,意味著張安世在霍光一係的地位無人可以動搖,但是,也的確有些過了!


    ——畢竟,張安世並沒有拿得出的功勞,那份詔書……實在是極其地不合理!


    ——如果“輔政宿衛,肅敬不怠”就能因為“親親任賢”能堂而皇之地封侯,那麽,大漢的列侯早就不值錢了!


    ——至於“十有三年,鹹以康寧”……更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張賀實在有些擔心了。


    ——他這個弟弟不會牽扯到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


    張安世笑了笑,正要解釋,就聽到外麵一陣喧鬧的動靜,隨即便是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


    “吾君……尚冠裏宅報喜!”


    注:張安世初封的戶數沒有記錄,但是,楊敞初封是七百戶,後來益封是三千五百戶,一共是四千二百戶,但是,漢書的《表》中,楊家傳承到最後的封戶數是五千五百四十七戶,多一千三百四十七戶。張安世後來益封是一萬六百戶,《表》中張家傳承最後的封戶數是一萬三千六百四十戶,相減,也就是三千又四十戶。考慮到張家傳承的比楊家多得多,封戶繁衍的數字應該遠大一千三百四十七,張安世初封的戶數應該不會大於一千六百九十三戶,不過,考慮到富平侯國的特殊情況,這個計算也隻能作為一個參考,並不完全可靠。綜上所述,“一千戶”這個數字純屬易楚的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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