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官今日登了涼風台,跟大人在等什麽有關嗎?


    劉病已對這個問題糾結了好久,卻始終無解,直到少府遣人前來謁見大將軍,他才算明白了一些。


    少府遣的人正是掖庭令,畢竟是為掖庭選人的事情來的,倒也名正言順。


    見到張賀,劉病已不由大喜,若不是還有旁人,他當即就能撲到張賀身上。


    張賀不是空身而來,而是帶了一笈的奏書,由令史捧著,跟在張賀身一起給霍光見了禮。


    “掖庭令奏對即可。”霍光答禮之後便支開了令史。


    那名令史放下漆笈,畢恭畢敬地行禮退下。


    那名令史剛退下,劉病已便奔到張賀身邊,親昵地攀著他的胳膊。


    “張令!病已好久沒見到你了!”劉病已覺得鼻子發酸,連忙對張賀撒嬌。


    張賀看了霍光一眼,見霍光做了一個“隨意”的手勢,才用力抱了抱了劉病已,又比劃了一下,愉悅地道:“曾孫壯了,也長高了!”


    劉病已聽到他欣慰的語氣,心中更加酸澀,定了定神,立刻將原本那些雜念都拋開了。


    ——就是因為祖父,他才得了這些人的善待,又如何?


    ——這些人的關心總不是假的!


    ——他總不能真的整天嚷嚷:“我不是祖父的孫兒!”


    想到那個情景,劉病已自已都忍俊不禁。


    幸好,霍光與張賀都沒有在意,隻當他是與張賀久別重逢,太高興了。


    張賀畢竟是有正事的,讓劉病已鬧了一會兒,便讓他坐下,隨即將漆笈捧到霍光麵前的漆幾上,垂手奏告:“這些是不是分遣三輔各地的掖庭承、相工等所上的奏書。”


    見張賀說起正事,霍光也正色聽了,等他說完,便讓他坐下,隨手取了一卷奏書,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隨即皺眉看向張賀:“掖庭選人本有舊例,這些事情,由掖庭、少府自決即可。”


    張賀坐在漆秤上,恭敬地低下頭,道:“雖有舊例,然先帝時已改了不少,上為少帝,立後以來,曆年選人皆隻選編戶齊民之家……”


    霍光嗤笑一聲,將奏書丟加漆笈之內,冷淡地答道:“隻要是良家子,既合法相,又願入宮,自當內之!”


    張賀一愣,隨即便不再多言,低頭應諾。


    上前取漆笈時,張賀才再次開口:“大將軍,臣過來時,正遇上禦史大夫。”


    霍光一驚,抬眼看向張賀,卻見這位掖庭令眼都沒有抬,慢條斯裏地取了漆笈,同時道:“領路的小黃門當是在建章宮侍使的。”


    霍光微微眯眼:“哦?”


    張賀挑眉,點了點頭,隨口又說了一句:“陛下今日也去了承光宮。”


    霍光一愣,隨即看向劉病已,擰眉問道:“曾孫可見了縣官?”


    劉病已離得稍遠,並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不過,他知道兩人有話說,便乖乖地坐在漆秤上,眨著眼,望著兩人。


    此時,聽到霍光的詢問,他撇了撇嘴,很不高興地道:“吾將出駘蕩即遇上傳蹕。皇後沒下涼風台就暈了,縣官都沒有在皇後身邊。”


    少帝皇孫的抱怨讓霍光與張賀不禁莞爾。


    笑過之後,張賀才對霍光道:“此事,少府已先遣人告長主,臣來此之前,也聽其有所言及,今晨,縣官攜皇後登涼風台。”


    說著,張賀又笑了笑,方道:“少府寺中,議論之人多雲,縣官必是登台望羽林軍容。”


    霍光點頭:“縣官正是躊躇滿誌之年。”隨即卻是問劉病已:“曾孫今日倒是沒有想著出宮……”


    ——長安少年,哪一個向往羽林?


    ——國之羽翼,如林之盛。


    ——哪一個少年郎不想馬上立功,封侯拜將?


    ——那就是少年夢!


    劉病已昂頭答道:“又不是出塞平寇,有何可觀?”


    霍光笑了笑,不再多說,轉頭對張賀道:“掖庭署此時正忙,足下且去。”


    “諾。”張賀也不客套,行了禮,便捧著漆笈離開了。


    劉病已比張賀更了解霍光的情緒,看著霍光淺淺淡淡的笑容,劉病已很確定,這位大人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


    “大人很高興?”他起身走到霍光身邊,好奇地詢問,“是因為張令說了什麽?”


    霍光笑了笑,不答反問:“你方才說,中宮病得很重?”


    “很重!”劉病已點頭,似乎是怕霍光不相信,他又補充了一句,“義女醫的臉色都白了。”


    霍光的臉色陡然一變,卻隨即又恢複了正常,思忖了一會兒,揚聲喚人。


    一個宮婢應聲跪在門戶前,霍光直接吩咐道:“去喚一個無事的中常侍過來。”


    宮婢應唯退下,不多一會兒,一個尚書走到殿門前執禮:“大將軍有命但言。”


    ——這也算是理所當然的。


    ——中常侍這種加官,所加者從列侯、將軍、卿大夫、將、都尉、尚書、太醫、太官令等等直至郎中,這些人裏,在禁中卻可能無事的,也就隻有尚書這種官職了。


    這位尚書是今日正好輪到他將公車奏書送入禁中,這會兒,也就是在外麵侯著,等霍光把奏書處理完,看看有沒有需要他再帶迴尚書台的。


    霍光打量一番,認出他是誰之後,才對他道:“足下去少府寺,命太醫令丞中不拘哪一位,過來見吾。”


    “諾。”尚書長拜領命。


    “大人要做什麽?”劉病已有種不好的預感。


    霍光摸了摸他的頭,笑得十分愉悅,好一會兒才道:“曾孫覺得縣官為什麽登涼風台?”


    劉病已一愣,不解地望著他:“應當是看羽林騎出京。”


    劉病已去過建章宮,也出過城,他很清楚從涼風台看橫橋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所以,從涼風台直接去承光宮了……”霍光笑得冷漠,“曾孫再猜猜,縣官為何見長公主?”


    這個問題讓少年皇孫思忖了好一會兒,才搖頭:“猜不到。”


    霍光笑了笑,沒有強求,示意他繼續看書,自己則繼續處理那一堆上書。


    “大人。”沉默了一會兒,劉病已忽然開口。


    “嗯?”霍光沒有抬頭,卻也沒有惱——除了某些事情,他對劉病已都是相當縱容的。


    劉病已倒是又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言道:“大人可是在等縣官去長公主?”


    這話讓霍光不由一怔,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指什麽。


    想明白之後,霍光不由笑了:“曾孫果然長進了。”


    劉病已的臉色頓時刷白,半晌才道:“大人,縣官是君。”


    霍光眯了眯眼,打了量他一番,才道:“縣官自然是君。”


    劉病已想說,為臣者不當謀君,但是,話在口中轉了幾圈,終是沒有說出來——他自己對當今這位少帝也沒有多少真正的敬畏……


    霍光看著身邊的少年,神色漸漸變得鄭重,許久才正色道:“縣官是君,為臣者自不有所謀。”


    劉病已瞪大眼睛,聽霍光繼續道:“然,為臣者,諫君亦是本份。”


    “君側有亂臣。”霍光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結論。


    劉病已瞠目結舌,剛要說什麽,就被霍光抬手阻止,隻能繼續聽霍光說話。


    “清君側自然是大逆不道之舉。”


    劉病已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稍緩。


    他這點變化自然被霍光看在眼中,讓霍光不由失笑:“曾孫,我是要做大漢忠臣的。”


    霍光笑得真誠,卻讓劉病已莫名地覺得悲涼。


    “大人……”劉病已想說,是他錯了,然而,霍光卻擺了擺手,道:“君側有亂臣,自當諫於君,讓君覺察,治亂臣之罪。”


    劉病已斂神細聽,半點都不敢分心。


    霍光道:“臣忠於君,並非隻是聽君命而行。”


    劉病已起身再拜執禮:“謹受教。”


    霍光扶起劉病已,笑了笑,道:“自然,君察臣,亦當有直心。”


    劉病已一愣,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很喜歡儒家,不過,《孟子》中有一句話,為君者都當銘記——‘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者,奉社稷而守丘民矣。”霍光依舊笑著,明明是輕鬆的語氣,卻讓劉病已莫名地顫栗,竟是連“謹受教”這樣簡單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曾孫,為臣不易,為君亦難。”霍光忍不住歎息。


    劉病已似有若悟。


    霍光認真看著一本正經的少年,又仿佛不是在看他。


    “大人是說,無論難易,都堅守本心?”劉病已覺得自己並沒有完全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霍光微笑:“曾孫慢慢想,不必對我說,更必對人言。”


    劉病已連忙點頭,稍稍退開一些,低頭思索去了。霍光看了他一會兒,便也低頭繼續看公文了。


    殿內十分安靜,直到中書謁者在廊下叩首,那聲輕響才讓殿上的兩人抬起頭。


    “大將軍,禦史大夫禁闥外請見。”


    霍光起身,拍了拍劉病已的肩:“曾孫,隨吾去見禦史大夫。”


    這幾日,霍光真的是要劉病已同食同寢,寸步不離,因此,對霍光的要求,劉病已並沒有任何意見,立刻起身跟上。


    禦史大夫寺在宮內,卻不在禁中,桑弘羊本人除非奉詔是不能入禁中的。霍光自然隻能親自出來相見。


    禁門黃闥前,頭戴三梁進賢冠的禦史大夫長揖至地,對大司馬大將軍道:“大將軍,仆奉主上之命,請大將軍赴長主之宴。”(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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