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


    凡國書往來,需經鴻臚寺。薊國不設大鴻臚,卻有門下署並南宮少府。代行此職。國使、國書,皆需詳加檢驗,謹防圖窮匕見。


    尤其國書,即便儀軌所定,不可輕啟。然必問國使,書中大略之意。若一無所知,當殿宣讀,令兩國難堪,豈非不美。然陳國主簿梁習,卻對國書內容,毫不知情。


    薊王這便,心領神會。換言之,傳國玉璽,必未曾隨書帶來。


    “中書令。”


    “臣在。”


    “且將國書,傳主簿一觀。”薊王出人意表。


    “喏。”趙娥這便領命。


    “下臣,惶恐。”梁習再拜接過。細細觀瞻,不由汗如雨滴。


    薊王居高下問:“主簿以為如何。”


    “下臣,死罪。”梁習伏地認罪。


    “主簿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罪之有。”薊王免其罪:“陳王之意,孤已盡知。然‘卑不謀尊’。若果得此物,宜當上獻天子。切莫私藏,以為不臣之心。”


    “下臣,從命。”梁習掩麵拜退。


    中書令趙娥進言道:“此人乃義士也。國事不利,此去恐為陳王所害。”言下之意,出使薊國,未能如願。又悉知國書隱秘,陳王寵恐假未盡其責,滅口。


    薊王笑道:“中書令豈不聞‘三勸三辭’乎?”


    “主公明見。”趙娥這便心領神會。古來勸進,皆需三勸三讓。《史記·高祖本紀》:“漢王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為便,便國家(諸君既然認為這樣才合適,那我就為國家的便利(勉為其難)吧)。’申午,乃即皇帝之位汜水之陽。”


    薊王言下之意,陳王寵必以為? 薊王婉拒,乃出三讓古禮。必不會降罪,反令主簿梁習? 二來勸進。


    “傳國相、中丞? 入宮。”


    “喏。”中書令領命出殿。


    少頃。左右國相? 幕府中丞,聯袂入宮。


    輔漢幕府並左右相邸,皆在北宮門外。凡有重要國事? 皆可隨傳隨至。


    將陳王國書? 傳閱心腹重臣,薊王不置可否:“諸君以為如何。”


    見左右國相雙雙看來,賈詡笑道:“此乃『虛與委蛇·欲蓋彌彰』之計也。陳王寵? 素有大誌。袁術投其所好? 故遺之國璽。陳國乃淮泗諸國之首。如國書所言‘代漢者? 宗王也’。論天下宗王? 大漢一藩? 主公居首。陳王寵欲自立? 又恐淮泗諸王,不肯從命。故先假意獻寶主公,勸進即位。然明知主公,斷不會僭越,必固辭不受。如此? 陳王寵? 便可順受之。”


    賈詡言下之意? 明知薊王不收? 假意獻寶。乃為求名正言順。大漢一藩,不欲。陳國號天下第二,自是當仁不讓。如此? 淮泗諸國,唯退求其次,追隨陳王寵,自立為帝。況且,陳王寵素有大誌。得傳國玉璽,如獲至寶。又豈能轉送薊王。


    究其原因。叔侄相爭,天下三分,皆未能據擁大義,乃至群雄並起,漢室為天下所輕乃其一。王太師狐虎之威,異相奪國,淮泗諸王,心中憤恨乃其二。更加兩漢讖言,推波助瀾,陳王寵敢為人先乃其三。


    薊王恪守臣節,從無僭越。天下皆知,已無人見疑。


    陳王寵正是篤定,薊王必不欲自立。故才虛與委蛇,欲蓋彌彰。且空口白牙,隻呈國書而不獻寶。虛情假意,可想而知。


    “當作何解。”薊王遂問。


    賈詡笑答:“兵法雲‘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製人而不受製於人)’。可用虛實之計,破之。”


    右相耿雍,遂求教:“願聞其詳。”


    “陳國使再來,主公可隆禮相待,極盡禮遇。”賈詡笑答。


    薊王心領神會:“果然虛實之計。”


    “文和,妙計。”右相耿雍讚道。


    賈詡自領幕府中丞,攜左右二丞,李儒並荀攸,掌天下屬國,五部都護。職責之重,不下左右國相。正因皆有高才統馭,故幕府封國,方能並駕齊驅。


    果不其然。不出十日,陳國主簿梁習再來。


    車駕將將涉冰渡河。


    薊國戈船校尉文聘,便領黎陽營士,列隊相迎。


    旌旗蔽日,車接如龍。更加鑼鼓喧天,人馬嘶鳴。大河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車駕之中,陳國主簿梁習,卻如坐針氈,忐忑不安。


    忠義之士,如何倒行逆施。然王命不可違。自薊國返迴,梁習便欲慷慨赴死。豈料陳王寵不但不罪,還命其再次出使。


    此情此景,梁習焉能不醒悟。此乃三勸三辭之古禮也。


    莫非,薊王果有自立之心?


    一路將信將疑。沿途亭舍,皆殷勤備至。車入國境。薊王竟遣門下督鄭泰,並門下主簿孫乾,為正副使,道旁相迎。


    梁習有苦自知。然又忠心不死。薊王豈能如此行事。


    恰逢朝會。入宮覲見,再呈國書。


    眾目睽睽,薊王過目後,仍舊婉拒:“陳王之意,孤已盡知。主簿且迴。”


    “下臣,從命。”梁習拜退。


    薊國怏怏上邦,天下一番。薊王和光同塵,應運而生。一舉一動,天下矚目。幕府與封國並立,更有姻親眾多。可想而知,使者往來,一年四季,不絕於道。然,為何獨陳國使,極盡禮遇?


    甄都,朝堂。


    董侯必有此問:“太傅可知,薊王何為?”


    太傅楊彪位居上公之列。然卻獨善其身,不涉上公之爭。每每朝議,亦就事論事,未見偏僻。身正位穩,為各方所敬:“王室大亂,(楊)彪流離播越,經曆艱難,以身衛主,不失中正,天下以此重之。”


    “必茲事體大,故施以隆禮。”楊彪答曰。


    “何事為大?”董侯又問。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楊彪答曰:“料想,必是此二事耳。”


    “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祭祀有分祭肉之禮,戰前有受祭肉之禮,此皆是敬神之大節)。”董侯果然聰慧:“太傅曾言,天神稱‘祀’,地祗稱‘祭’,宗廟稱‘享’。”


    “陛下明見。”楊彪心生暗歎。


    董侯話鋒一轉:“莫非,陳王與薊王,共祀天神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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