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時他離開槐樹,閃身來到顧家的小院兒中,房門都上著鎖,穆蘊走到東屋門口,碰碰鎖頭,終是迴身坐在天井下的小桌旁。


    一坐便到暮色四合,穆蘊起身迴府,吩咐些事情後,便又獨自一人飛身至帝郊外的顧家村。


    顧明月端坐在繡架旁刺繡,今日該照影值夜,她拿著繡繃坐在另一邊繡枕頂,偶爾起身去剪掉燈芯。


    看出小姐心情不佳,照影並不多話,剪過燈芯便悄聲坐下繼續繡枕頂。


    顧熠捧著兩個圓甜瓜進來,照影起身低聲道:“少爺,您還沒睡?”


    “照影姐姐,這個給你吃”,顧熠遞給照影一個甜瓜,便大步來到顧明月旁邊,捧著遞給她道:“姐,我剛看完書,見你屋裏還亮著燈就專門兒洗了兩個大甜瓜給你送來,你歇一會兒吧。”


    顧明月笑道:“是在看學習的書還是話本兒?”


    “學習的”,顧熠看著姐姐臉上轉瞬即逝的笑意,有些擔心,他總覺得姐姐從宮裏迴來後就不太開心,“姐,你怎麽有些不高興啊?”


    “哪有”,顧明月把甜瓜掰開,分給弟弟一半,“快吃,吃完迴屋睡覺去,你還需十天便去縣學了吧,明天我給你做些肉幹肉罐頭。天傲表哥說,縣學的飯食很清淡,我多做些,你放著慢慢吃。”


    顧熠很喜歡吃他姐做的東西,不過看看繡架上還沒繡一半的繡圖,他擔心累到姐姐,說道:“姐,你刺繡累了就出去玩,那些東西有娘和照影姐姐她們幫我做的。”


    顧明月笑了,摸摸弟弟的腦袋,甜瓜剛吃完就把他趕迴去睡覺。


    “姐,你有不高興的事一定要跟我們說”,出門前,顧熠又轉頭說道。


    “知道”,顧明月點頭。


    送少爺離開,照影把門拴上,轉迴來笑道:“小姐,少爺對您真是關心。”


    “你去外間睡吧,我還要繡會兒”,顧明月沒心情多說,起來細細洗過手,便又在繡架前坐下來。


    照影說道:“奴婢不困,陪著小姐一起吧。”


    顧明月專心飛針走線,淡淡說道:“不用,我應該會繡到很晚”。


    “那我幫小姐換上新的蠟燭?”照影說道,轉身從牆邊的櫃子裏拿出四根有她手腕粗的蠟燭,點燃,待燭光穩定後才一一換到燭台上,吹熄殘剩的蠟燭,她腳步輕輕地來到外間。


    暗自沉思:小姐果然是心情不好,但是為什麽啊?難道是從宮裏迴來不開心嗎?


    顧明月很快沉浸在刺繡中,燭光映照下,她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輕鬆許多。


    繡架正放在靠窗三尺外的地方,靜謐的房間內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輕響,窗邊開出一條小縫,穆蘊那雙即遍布著許多血絲卻依舊俊美的眼睛隨即堵住了小縫。


    他扒著窗戶,低聲喚道:“翩翩,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暗中輪值的亥二嚇得忙閃到遠處,爺貓在外麵等這麽大半天,最後竟然扒在窗戶邊絲毫不顧形象地道歉,他還是快點溜掉比較好,爺倒黴的時候他可不敢旁觀。


    針尖偏離,一下子狠狠戳在繡布下的左手食指上,顧明月皺眉,起身到洗臉架旁用清水衝洗掉指尖的血珠。


    屋內沒有任何聲響,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雙大手捧住。


    “穆大人”,顧明月看著他,把剛才起身時就放在右手袖口中的繡剪抵在脖頸處,淡淡道:“我不想最後和你鬧成仇人,我有時候的確很隨便,但我不想隨便的時候誰都不能逼我。”


    穆蘊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幹二淨,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明月,她白皙的脖頸處滑下一串血珠,卻像是從他心頭流出來的。


    他舉起手,後退兩步,哭非哭笑非笑:“我馬上離開,你…快上藥吧。”


    話落,穆蘊躍窗離開。


    顧明月握著繡剪的手垂下來,癱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起來洗掉脖子下方的一道血跡。


    上過藥,她拉起窗簾換了身衣服,把沾染血跡的衣服放到枕下,不由好笑地想自己這算不算是一哭二鬧三抹脖子!


    水性楊花啊!


    顧明月突然握緊手下的枕頭,眼角不覺淌下一串淚,誰讓你以前不會矜持的推拒呢?


    “啊…”,曠野中響起撕心裂肺的吼聲,穆蘊力竭地按著胸口跪倒在地,剛才那一幕,她冰冷的神情,決絕的眼神,頸上蜿蜒而下的血珠,一遍遍在腦海中迴放,不由狠狠自扇了一耳光,他栽倒在地,唇間喃喃道:“叫你嘴賤。”


    甲三和乙二無聲地出現在後麵,還未站穩,便有一陣厲風襲來,兩人幾乎同時悶聲吐血,濃重的殺意撲麵而來,他們忙跪下道:“爺饒命。”


    “哈哈,饒命?”穆蘊突然狂笑起來,卻沒再動手,他漸漸平靜,搖頭道:“她不可能原諒我了,我又何必做婦人姿態?一個女人而已…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穆蘊十分平靜,搖頭自語著緩步走開。


    甲三和乙二對視一眼,兩人都不敢再跟過去。


    時近午夜,朱舞樓前車馬正繁華。


    “穆大人,許久不見啊”,二樓上正攬著一個嬌豔女子欣賞下麵投壺遊戲的中年男子,突然笑著朝下麵打了聲招唿。


    穆蘊走進朱舞樓,立即被鶯聲燕語圍繞,他接過其中一個女子遞來的酒杯,把女子推到一邊,看一圈沒有滿意的,抬杯朝響起招唿聲的好幾處示意了下,仰頭一飲而盡,隨意扔掉杯子便邁上台階。


    鴇娘見許久不到的爺突然到來,驚訝之餘忙熱情地接過來:“二爺,您真是好久不來了,要哪個姑娘來陪?”


    “最賤的和最貴的”,穆蘊笑道,“今天在座各位的花費,我全都請了。”


    伴隨著這話落下,朱舞樓內響起一片歡騰的浪潮,有人大聲問道:“穆二爺這般大方,可是有什麽喜事?”


    “非要喜事才能請客?”穆蘊挑眉,眼角眉梢盡是邪魅笑意,“爺高興不行嗎?”


    “二爺”,鴇娘見爺神色不太對,欲言又止,轉身對身後的小丫鬟道:“去把菡萏叫起來,讓她挑兩支好曲。”


    小丫鬟答應一聲,高高興興地走開。


    二樓有幾排桌椅,此時散座著三五波人,或狎弄美人或陪著叫囂著抹牌。


    穆蘊上來,隨手攬住一個衣著鬆散的女子,沒到座位邊,卻又把人推到一邊。


    穆二爺請客,大家興致都很好,見到這一幕,便有人高聲喊道:“二爺,您不滿意那個,我手邊這個好,長得漂亮又知情識趣兒,給您。”說著推那女子過來。


    穆蘊看過去一眼,搖頭評價道:“鼻子太大,容易影響我胃口。”


    女子並不生氣,嬌嗔一聲笑意盈盈地走來:“奴家鼻子下麵更大,二爺不想看看嗎?”


    後半夜的歡場不複一開始的文雅,各種葷話頻出。


    穆蘊將她踹開,淡淡道:“爺沒跟你開玩笑”,看向鴇娘道:“拉出去,今兒千萬不要讓爺不高興。”


    “拉出去拉出去”,鴇娘揮著手帕一迭聲道,看見菡萏出來,忙拉住她道:“二爺以往就喜歡你伺候,快過去,給我小心著點兒。”


    菡萏點頭,走到穆蘊旁邊施禮道:“見過二爺。”


    穆蘊看見她,神情微怔,那些讓他痛到難以唿吸的認知一下子全都浮現在腦海中,他麵色鐵青,一腳將菡萏踹出去老遠,陰冷道:“誰準許你長成這個樣子的!滾出去。”


    現場寂靜一瞬,繼而有人笑道:“二爺,你不是喝多了吧,長成什麽樣,還不是人姑娘父母定的?”


    穆蘊斜坐在椅子上,哈哈笑道:“窯子裏的賤貨不配…上酒來。”


    一個女子冷哼道:“二爺真是好大的微風,我們都是賤貨,您還來什麽,還讓咱們上酒幹什麽?”


    鴇娘正吩咐人把菡萏扶到房間裏然後快去請大夫,聽到有人竟敢往爺槍口上撞,心裏登時一突,沒等她眨眼,伴著慘叫聲那女子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她就知道爺不太對勁兒,不過到底哪裏不順竟讓爺這麽大火氣?


    現場再次寂靜,眾人也都覺出這穆侍郎的不對來。


    鴇娘忙吩咐把這一個背著直接去醫館,同時還不忘活躍氣氛,讓人把花魁纖纖姑娘叫起來跳舞。


    不到一刻鍾,匆匆打扮過的纖纖出現在舞台上,揮動廣袖,跟著樂聲舞動起來。


    穆蘊麵無表情地看著,小丫鬟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把酒送了上來,他便後倚在椅背上,自斟自飲起來。


    場上氣氛略暖,有人突然說道:“含彰,你今天必有喜事,不然怎麽喝了一場又一場?聽說康大小姐有意於你,康府都遣幕僚請你提親去了,這一下子還不是美人和好前程都輕輕鬆鬆到手了!”


    此人是康家旁支的子弟,比穆蘊早三年進入官場,混到現在還是吏部的一個八品官,對於前段時間從九品一下子升到三品的穆蘊非常不滿,這時便把從祖母那裏聽來的話說出來,麵上是恭維,實則是嘲笑。


    但他怎麽也沒料到,穆蘊轉了轉酒杯,竟勾唇笑道:“那個摔掉兩顆大門牙的蠢女人也能說是美人?聽說現在還成了禿子,嘖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歎道:“我倒是寧可不要前程,也不能娶那種蠢貨。”


    這下朱舞樓中真是落針可聞,眾人被穆蘊一番話驚得連下一個動作該做什麽都忘了。


    那可是康相最寶貝的獨女啊!


    場中還有康家兩名子弟,聞言皆拍桌而起:“穆蘊,你又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如此侮辱我家堂妹!”


    “怎麽,想打架?”穆蘊淡淡放下酒杯,拂袖站起身來,“爺可以讓你們三招。”


    “好個穆蘊,你欺人太甚”,康家三個子弟推翻桌子上前,七手八腳地就招唿上來。


    穆蘊避過三招,便開始揮拳反擊,他心中正有火氣未出,根本沒使用任何內力,十幾下後,麵上就掛了彩。


    “來人啊”,鴇娘著急地喊道:“快把他們拉開,各位客官,不幫忙你們就讓開些。”


    瞧見自家爺被人一拳端在下巴頦上,鴇娘心疼不已,卻又不敢吩咐人拉偏架,隻得大聲喊道:“別打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姑娘們都嚇得聚集在一起,好些已經抱著美人去後院睡下的人也被驚醒,有幾人還披上衣服跑出來查看,見前麵隻是在打架,唯恐不亂者還大聲唿喝著助威。


    穆蘊舅家大房二房的兩個庶子也在跑過來看情況的人中,見是表弟被人圍著打,大房的庶子徐定走到堂弟徐寬旁邊低聲道:“咱們幫不幫?”


    徐寬抄抄袖子,“在青樓打群架肯定會被帶到府尹衙門,我出來就是瞞著我媳婦的”,搖著頭道:“不敢。”


    徐定想了想,父親一直為當年收穆重的好處而沒有為姑母爭取公道的事情愧疚,這兩年上年紀後越發念叨著無顏下去見祖父祖母。


    他不住在徐府,隻是每月迴去看父親那兩次還都次次不落的聽到他的念叨。


    而這個表弟又素來跟他們不親近,這卻是個緩和關係的好機會。


    如此想著,徐定對徐寬道:“幫幫吧,好歹徐家沾了姑母許多光。”


    想起小時候姑母每次迴家都不忘給他們這些庶侄帶東西,徐寬咬牙道:“那堂哥,萬一咱們被府尹衙門的人帶走,你得到我家給我遮掩,說我隻是路過青樓。”


    徐定也沒想到逛個青樓還能遇見堂弟,這又來一個表弟,便道:“我那裏也得堂弟遮掩一二。”


    堂兄弟兩個說話間便衝了上去。


    …


    “你們…”正睡得香的荀清被衙役一聲“有人鬧事”給叫了起來,來到府衙西麵專門關押欠債不還聚眾鬧事等臨時犯人的監牢,看見被巡城校尉毫不客氣地關進兩間牢房內的兩撥人,他頓時頭疼不已:“全都是世家子弟,三個是朝廷官員,你們打群架?”


    巡城校尉宋統領是個一絲不苟的人,盡管被抓來的有個是三品侍郎,他也半點猶豫都沒有,當下上前把詳細情況跟荀清說明。


    “在青樓打架!”荀清哭笑不得,“你們不怕譏笑?那為官的呢,就不怕別人參一本?”


    康家一名子弟冷笑道:“荀清,少他娘在我們跟前耍威風,放我們出去。至於這個禮部的三品侍郎穆大人,竟然敢在青樓侮辱我家堂妹,就等著我伯父的處置吧。”


    荀清的眼皮子不由挑了挑,在帝京做官實在是太難,府尹更是容易得罪人的活兒,怪不得那些世家子弟都不要讓給自己了呢。


    “康賢弟,話不是這樣說”,混了幾年已經很有經驗,他當下賠著笑道:“兩撥人打架,本官隻放一撥,這傳出去,恐怕會影響康相二十幾年剛正不阿的官聲啊。咱們還是按規矩辦,眾位讓家人來交十兩的罰銀,走出這裏,旁的事情再按旁的規矩辦。如何?”


    “哼”,康家子弟甩袖冷哼,心裏卻清楚這荀清是個硬骨頭,後麵還站著吳家,他們又不是康家重要的人,是以並不敢硬抗,指著一個巡城校尉道:“你去康家告訴我伯父,穆蘊豎子嘲笑堂妹摔掉門牙,還造謠說堂妹是個禿子,請伯父速派人來。”


    “蠢貨”,穆蘊倚牆坐著,一腿曲起,胳膊隨意地搭在上麵,淡然笑道:“你家那堂妹是不是禿子,拉出溜溜不就一清二楚了?”


    荀清以及巡城校尉統領同時在心中暗道蠢貨,康家這群子弟,比前麵展家的子弟還蠢啊。


    那人還要爭辯,他旁邊的人忙踩他一腳,朝巡城校尉統領拱拳道:“勞煩宋統領派人到我們兄弟幾人家中送個信兒。”


    “這個豎子”,天亮下過早朝後,康九廷從特地過來報信兒的子侄口中得知昨夜發生的事,氣得麵色鐵青,轉而大聲道:“原來穆侍郎兩日沒上早朝,竟然是在青樓廝混,實在荒唐”,說著看向議事處噤聲不敢說話的四十幾個官員,訓道:“爾等身為朝廷命官,閑暇無事叫些歌女妓子娛樂一下也就罷了,夜夜春宵卻未免太過。”


    “相爺說得有理”,立即有一身著青色官服的禦史抬頭道:“穆侍郎如此放浪形骸私行有虧,實在擔不起禮部侍郎之職,下官以為應該立即摘其烏紗,並三年內不得擢用。”


    康九廷撫須,點頭道:“眾位以為如何?”


    沒有一個人發表反對意見。


    坐在首座的關維南唇畔勾起冷笑,剛想說趁機把朱舞樓查一查,想起城外的小嬌妻,猶豫半晌後終沒張口。


    若穆蘊無差別報複,把他別駐嬌妻的事捅到妻子那裏,他定是護不住小妻子的。


    此時的監牢內,徐定家中仆人才把罰銀送來,他打掉衣上的幹草,問仆人道:“夫人有沒有多給你些銀子?”


    仆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嬤嬤,本來臉還板著,聽此頓時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我的老爺啊,夫人一聽說您在青樓裏跟人家打群架,氣得大哭一場,當時連一個子兒都不願拿,定要讓您吃吃苦頭才行呢。這不到底不忍心,天一亮就催老婆子過來交罰銀,您還要銀子幹什麽?還去青樓找姑娘?家裏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徐定皺眉,家裏哪都好就是叨叨的人太多,他沉下臉咳一聲道:“沒見牢裏還有一個人嗎?”


    嬤嬤眯著眼看向牢中倚牆而坐的人,滿臉疑問:“這是誰啊?”


    “我表弟…”徐定正說著,穆蘊睜開眼道:“我家沒有表親,也不缺那十兩銀子。”說完話便又閉上了眼睛。


    徐定無奈道:“含彰,我父親這幾年日日念叨愧對姑母,更想和你們兄弟恢複親戚間的往來,你不看別個,看在我父親和你母親一母同胞的份上,別這樣說了”。


    穆蘊聽著,麵色卻絲毫不變。


    “哎,你好好想一想,當年你父親官威正盛,我爹他們也是無奈…”,徐定搖頭歎氣,“我迴到家便讓人把罰銀送過來。”


    無奈?拿好處不說話的事也叫無奈!


    穆蘊冷冷嗤笑:“不必。”


    一日之間,穆蘊在青樓和康家子侄大打出手的事傳遍帝京各官員家中,開始大部分人都說是為搶一個妓女而打了起來,後來才有人小聲議論是因為康小姐。


    “據說那穆蘊言語間侮辱康小姐,康家的人聽不過,就打了起來”,年輕貴婦擋著嘴唇低聲說道。


    “侮辱康小姐什麽啊?”


    “我家的嬤嬤在市井間聽來的,好像是笑她摔掉門牙,還是個禿子。”


    昨晚身在朱舞樓的人可不止這些世家子弟,康琪摔掉門牙還禿的事兒,如今早在市井間傳開了。


    康府康琪的院落中,打砸東西的聲音許久都沒停。


    臉上的黃斑不僅沒有消除,還一日日的朝周圍的皮膚延伸,即使皇後已經把顧明月宣到宮裏也沒讓康琪高興起來。


    今天便聽二哥說她沒頭發的事傳的市井人家盡知,就連當初無意間磕掉門牙的事情也被人重新提起來,康琪憤怒到暴走的地步,摔完屋裏可摔的東西,她讓人把府中侍衛叫來問有沒有查到賊人,得到的迴答還是毫無線索,她立時氣衝衝道:“拉下去,每人三十大板。”


    “琪兒,不得胡鬧”,康九廷沉著臉走來,揮手命拿板子的下人和等著挨板子的侍衛全都退下去,看向康琪道:“我一直覺得你是你們兄弟姐妹中最聰慧肖父之人,這幾天你卻太讓為父失望了。”


    “爹,你看到過我臉的樣子嗎?”康琪捧住塗著一層厚厚脂粉的臉,紅著眼眶道:“女兒再過不了兩天,就成一個黃臉婆了!可是這些侍衛呢,讓他們查一個人而已,居然拖這麽多天還沒有半點結果。”


    康九廷嗬道:“為父不是告訴過你,正在查正在查,能進我相府如入無人之境,不是絕頂高手誰能為之?三五天怎麽可能查出結果!”


    “那穆蘊呢”,康琪哭起來,眼淚衝掉白粉,露出下麵暗黃的皮膚,“你若是三天前就讓人摘掉他的官帽,他早就向我妥協了,也不會傳出那麽多我的流言。還有那些大夫,保證過不亂說,出去後還不是笑我?不然穆蘊怎麽會知道我的頭發沒了!他們都該死!”


    康九廷不耐地別開眼,吩咐道:“你如今有病在身,正該平心靜氣以養病。這些事為父會派人處理,你且莫管。”


    “我如何能平心靜氣?穆蘊那般嘲弄女兒,還是在青樓,爹,您一定要讓人打他幾百板子,然後充軍”,康琪跑上前拉住父親的袖子大聲喊道,“女兒要他後悔一輩子。”


    打幾百板子然後充軍,那是重犯!更何況穆蘊本身還是個三品官。


    康九廷從沒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如此蠢笨,敷衍點頭道:“放心,為父定不會輕饒此子。”


    “爹”,康琪這才擦擦臉上眼淚,跪下來道:“女兒還要嫁一個比穆蘊優秀十倍的男子。”


    康九廷看著女兒臉上幾乎蔓成一片的黃斑,心想不管長成什麽樣子,總歸是他康家寵愛十幾年的嫡女,到時從族裏少女中挑兩個陪嫁過去便是了,應該不會沒男方答應。


    如此想著,他扶起康琪,問道:“我兒屬意哪個?”


    “定西候世子”,康琪接過丫鬟遞上來的手帕,揩掉臉上的淚跡,“我和他一直都很要好,他一定會娶我的。”


    定西候世子的祖母是先帝的同胞妹妹,因此直到現在,皇上都比較照顧鎮北候一脈,這定西候的封號還是當初老定西候憑守護西川的軍功獲得的,並不能世襲,皇上念及和老定西候夫人的姑侄情意,才特意頒旨準其襲三代。


    武將在朝中沒多少說話權,況且又是一個沒什麽領兵遣將權的虛職,百官們便都爭隻一眼閉一隻眼地隨皇上做主了。


    定西候沒什麽拉攏的必要,康九廷本不打算答應,但看到女兒臉上的暗黃時,他皺著眉點了點頭。


    嫡女沒用了,他可以再扶一個起來。但琪兒好歹是他疼愛十幾年的,不可能沒有一點純粹的父女情。那鎮北候府是貴門,因為公主下嫁,他們家還有四十無子才能納妾的不成文規定,女兒嫁過去應不會受太多苦。


    一瞬間考慮許多,康九廷笑道:“好,為父保證,兩日內定西候府必上門來提親,你靜心養病吧。”


    康琪終於破涕為笑,圍著父親撒了好一會兒的嬌,才迴到被丫鬟們重新收拾好的閨房。


    等嫁給陸域,再讓父親給他謀一個實缺,以後誰都比不上她的生活。


    這就是有一個好父親的結果,旁人羨慕不來的,康琪心中得意,卻不知背地裏多少人在議論嘲笑她到底是不是個禿子。


    “這些話家中說說猶可,出去之後不要談”,秦老夫人笑著對圍在她身邊,一邊做活兒一邊說康九廷獨女的丫鬟們道,“時間不早了,都迴去睡吧。”


    丫鬟們答應下來,起身告退離去。


    留下倚蘭和倚竹伺候老夫人洗漱。


    “青樓中打群架!穆蘊身為禮部侍郎,還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秦老夫人歎道:“這下翩翩應該認清此人性情,知其不可托付了。”


    倚竹站在後麵給老夫人鬆頭發按摩頭皮,聞言笑道:“老夫人,顧姑娘身在帝京外,從哪兒知道去呢?”


    “哎,是這樣”,秦老夫人想了想道:“可專門派個人去告訴顧家人,豈不顯得我老婆子像個看笑話的小人?”


    正收拾床鋪的倚蘭轉頭道:“老夫人,您讓大管家捎帶些東西送過去不就好了。”


    “不不”,秦老夫人擺擺手,笑眯眯道:“這個月末就是我生辰,不是整壽,你們老爺又被罷了官,我不打算大過,家裏親戚過來聚聚便好。過幾天呢,即讓大管家把翩翩接來在咱家好好住幾天,來到帝京她順理成章的就知道了。到時秦毅來送賀禮,我也正好介紹他們通個姓名。”


    倚蘭捂嘴笑道:“老夫人,您現在和其他家裏的老夫人一樣,熱衷給小輩兒做媒了。”


    “家中有孩子熱鬧起來,我有勁兒啊”,秦老夫人滿臉笑意,說到做媒就想起來身邊這幾個丫頭的年紀都不小了,當下對倚蘭道:“你叫上倚翠倚荷,把我那庫房內博古架左邊的黃梨木箱子抬過來。”


    “老夫人,都這個點兒了,您要清點什麽好東西啊?”倚蘭看看窗外道:“您老快休息吧,明早再說。”


    “老了,覺少”,秦老夫人很有興致,“那裏麵我記得有二三十串瑪瑙鐲子,還有幾幅中規中矩的頭麵,你們都到嫁人的年紀了,一人挑一套好嫁妝,有中意之人的,也可以帶來我看看,人可以的話,老婆子就放你們出嫁去。”


    “老夫人”,倚竹和倚蘭均是眼眶發紅,“奴婢不舍得離開您。”


    秦老夫人豁達笑道:“傻話啊,可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五天後,秦大管家帶著一筐莊子上的土儀去顧家村接顧明月,半下午時卻依舊是和馬夫二人迴來的。


    “我這個祖母做壽,翩翩那丫頭也不來?”秦老夫人聽罷秦大管家的迴稟,問道:“她一個小姑娘,整日有什麽好忙的?正經該出來玩玩!”


    “顧姑娘忙著刺繡呢”,秦大管家笑迴,“小人瞧著,顧姑娘這幾天可瘦不少,下巴都尖了。”


    “那協郡王不是不當緊要?”秦老夫人皺眉道,“何至於為了刺繡把身子都傷了,你倒是該勸勸她。”


    秦大管家忙道:“小人勸了,顧夫人說,姑娘這幾天吃過飯就刺繡,他們也都說過好幾次,姑娘答應著,迴房間還是撚針。”


    秦老夫人突然想起來,轉頭問旁邊的倚竹:“穆蘊是不是還在府牢裏蹲著呢?丫頭不會是在為他擔心吧!”


    “聽說是的”,倚竹說道:“今兒周嬤嬤還當笑話講呢,說那穆家二爺因為打架丟了官,沒臉出來見人,穆家仆人都把罰銀送過去了,穆二爺卻說要在牢內靜思己過。看樣子是準備蹲夠一個月再出來呢,這消息還能傳到鄉下去?”


    秦老夫人道:“說不準,清河鎮到帝京的船可有四五艘呢。若不是因為這事兒,翩翩那常刺繡的,能因為刺繡瘦得下巴都尖了?”


    “秦良”,老夫人對秦大管家道:“你明天再走一趟顧家村,看翩翩是為什麽事在憂心。如果是這穆蘊的事,你給她講清楚,他這不是大事,交上十兩罰銀便能出來,不交也隻一個月便放出來了。至於丟官的事,在官場的,哪個沒被罷過幾次官?像你們老爺,還不是照樣好好的,叫她不必為這種人憂心,我生辰前兩天必須過來府裏玩耍,不然我老婆子可要生氣了。”


    天色陰陰,顧明月剛讓照雲點上兩支蠟燭,外麵母親喊她出去見秦大管家,她雖疑惑秦大管家怎麽來的如此奇怪,還是放下針走了出去。


    當聽完秦大管家一番問詢轉告的話,顧明月笑道:“讓祖母操心了,我沒什麽心事,更不是為什麽人擔心。”


    顧氏和顧攀卻都很驚訝,再三問秦大管家:“含彰真的在青樓打群架,官職還因為這個丟了?”


    秦大管家說道:“正是,小人迴去一提起姑娘瘦了,老夫人還以為姑娘是在為穆二爺擔心,不想你們還不知道。姑娘,便是知道,你們也不必擔心,官場削職,都是常見的事。”


    “我明白”,顧明月點頭,又說兩句,見秦大管家沒什麽話轉達,她便起身道:“爹娘,你們招待大管家吧,我迴屋刺繡去了。”


    “去吧”,顧氏麵無異色,一直到送走秦大管家後,才拉著丈夫到屋裏道:“我說這幾天閨女怎麽不太對勁兒,竟忘了之前那段日子,穆蘊可是來得勤快,自從翩翩從宮裏迴來後,他卻沒露過麵,原來是逛青樓逛得把官帽都丟了。閨女前幾天一聲不吭,定是在氣穆蘊突然不來了,如今知道是這麽個情況,該怎麽難受呢!”


    顧攀沉著臉不說話,被妻子催促兩句才歎口氣道:“你待會兒去看看閨女,穆蘊那啥也別說了,我們不能把女兒嫁給一個愛逛青樓的人。”


    之前默認女兒和穆蘊走得近,那是因為他們都夜間相會了,穆蘊也不是個不堪之人,顧攀當然是以成全女兒為主。


    現在呢,逛青樓,還在青樓打架。


    顧攀慶幸地想得虧不是把女兒嫁出去後才發生這樣的事。


    想了想,他又道:“翩翩進宮那兩天,他的確費心了,明天我到帝京,給他府上送過去兩千兩的謝銀。”


    “對”,顧氏點頭,“先前他來時給咱們帶不少禮,再添五百兩,咱們不沾他那便宜。”


    兩千五,這個數字好!顧攀忍不住笑道:“若娘,你還是去看看閨女怎麽樣了吧。”


    顧氏來到女兒房中,見她依舊如往常般在刺繡,不由有些驚訝:閨女這是真不生氣,還是氣大了?


    笑著坐過去和女兒閑扯片刻,顧氏覺得女兒是真沒生氣,便遲疑著直接問道:“翩翩,秦大管家說的那件事,你可真不生氣?”


    顧明月正在繡海上的霧,換上一根亮白色的絲線,顯得十分隨意道:“娘,我不生氣。穆蘊愛怎麽樣都是他的自由,我不關心更不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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