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說”,劉譜抬手指指她,又把手在欄杆上拍了拍,“如果不是看你長得討喜,但凡換一個女人敢這麽拒絕朕,朕定立即把她嫁給天底下最醜最窮的乞丐。”


    轉頭看到小丫頭心有餘悸的模樣,劉譜心中的怒火竟不知為何全都煙消雲散,難道他上輩子做了什麽對不起小丫頭的事,怎麽對她生不起一點氣?


    “算你命好”,許久之後,劉譜撫額哀歎一聲,“朕舍不得將你嫁給乞丐,也舍不得為難你,你會做蛋糕,廚藝定然不差,這兩天在宮裏給我做些糕點謝恩吧。”


    顧明月頓時放鬆一笑,按手施禮:“民女領旨謝恩。”


    劉譜見她笑得這麽燦爛,想到背後的原因就覺得心塞不已,天下最難搞的女人不是你用盡辦法討不了她的歡心,而是你根本舍不得為難她。


    “閑了,可以寫本兒書”,他看著波光粼粼的池麵,突然感慨道:“書名就叫愛情到底是什麽,朕搞不懂”。


    顧明月覺得他這部書若寫出來可能真的會很有前景,在爸爸媽媽那個時代,許多文人都倡導口語白話呢,便笑道:“書名這麽白話,以後的人肯定喜歡看。”


    劉譜搖搖頭,低聲道:“少給朕掏耳朵。”不看她時,他這心裏怎麽一抽一抽的不舒服呢?咳了咳問:“你那什麽所愛之人是誰?”


    顧明月並沒有直接迴答,隻道:“皇上日理萬機,實在沒必要因為民女的這點小事費神。”


    亭子遠處是一片碧綠的荷塘,純粉色的荷花經過大半天的炙烤依舊嬌豔欲滴,微風吹過,送來一陣暖暖的荷香,顧明月笑道:“皇上,我給你做荷花露吃吧。”


    “荷花露?”劉譜側頭看向女子,她笑得隨意,突然就覺得供自己發泄欲望的女人已經夠多了,何必毀掉她的快樂呢?


    為什麽會覺得和翩翩在一起舒服,劉譜曾想過這個問題,對比著他所有的女人,甚至是身邊的人,他才發現那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真。


    忽視他帝王之威的女子劉譜不是沒有遇到過,任性嬌蠻卻又知禮如卞貴妃,高傲似仙女下凡如華貴人,懂禮儀但並不缺乏小女兒態如德妃…各色女子,都沒有翩翩的這種真。


    而自己偏愛她,原因正是在此吧。


    他劉譜不缺女人,各種所謂情愛的刺激也嚐過不少,所以實在沒必要非把她囚禁到宮廷中。


    華貴人一開始不就不願意進宮,說什麽隻想嫁個一心一意愛她隻有她一人的男人,她那種高潔如月中嫦娥的模樣十分讓人心動,劉譜便不管她意願把人弄到了宮中。


    到現在,還不是那迴事?還是不要把這個討喜的人兒變成這種令人不喜的人了。


    劉譜暗自想著接下來要換一種新類型,餘光看到顧明月蹲在荷花池邊探身去摘荷花,忙拉住她的手臂。


    後麵不遠不近跟過來的宮人們不約而同地暗想:看吧,皇上最寵愛的還是華貴人。


    他們都或多或少都受過華貴人的幫助,華貴人不愛說話,看著冷冷的,其實卻總能看到宮人們的難處。


    所以他們都不希望陛下隻是因為和貴人鬧別扭便寵上別的女子,而且這個女子,陛下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剛才雖然他們被趕出亭子沒聽到談話內容,卻清清楚楚聽到陛下怒喝的“放肆”,陛下麵上的雷霆之怒他們也看得清清楚楚。


    誰想不過一刻鍾,陛下就不生氣了!


    這女子,肯定手段很多,根本不知道肮髒事的華貴人怎會鬥得過她?


    對了,她還是皇後特地找來的。


    受到華貴人恩惠最深的那幾人還在沉思,別的宮人已在聽到皇上說“小心掉到水裏,朕讓人劃船來,我們到湖心摘。”


    “好”,顧明月指著比較靠裏的幾支尖尖的荷花苞道:“那種還沒開口的花苞做出來的荷花露最清甜,要多摘一些。”


    劉譜說道:“朕來給你劃船,想要哪個你自己摘。”


    兩個宮女邁前一步想說“這是華貴人最喜歡的荷花”,聽到皇上的話忙閉上嘴巴默默停住。


    …


    田田荷葉被撥開,前後都有一條船由兩名侍衛劃著開道,劉譜親自搖槳撐著小舟在中間,感歎道:“沒想到槳一上手朕就會劃,這感覺還不錯,翩翩,你不是要摘花苞?那邊比較多,我們過去。”


    前麵的侍衛立即調頭,顧明月看到站在船尾的侍衛握著槳的大手青筋暴突,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對上他冰冷的目光時,她心下一凜:穆蘊你太大膽了,竟然混入禦林軍中,誠心要人發現破綻嗎?


    顧明月不知道他有多少勢力,卻清楚他的勢力絕不足以與朝廷的軍隊抗衡,她強自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對劉譜道:“停一下,這個不錯,我摘下來。”


    借著荷葉的遮擋,她不著痕跡地看向侍衛,撞上的依舊是他冰冷的目光,為防被發現,她隻看一眼便淡淡移開。


    侍衛手中的槳沒在水中那部分爬上幾絲細小的裂紋,他冷笑,你終於看到我了,真是難得!


    穆蘊心中暴戾翻騰,如果不是她,他會把這裏變成一片血湖?


    下朝後急匆匆迴到府中安排好各種事宜,擔心她一個人在宮裏會被人欺負便半刻不停地趕過來,誰想來到此處卻看到她和皇帝親近說笑的模樣!


    翩翩啊翩翩,你是愛這種虛榮的女子嗎?


    穆蘊也有瞎眼的時候!


    腦海中來迴重複這兩句話,穆蘊的腳卻像不受控製一樣,不想離開,心底隱隱有個聲音道:不論翩翩怎樣,都是我的翩翩。


    …


    摘過荷花,劉譜吩咐擺駕若華宮,途中吩咐道:“讓禦膳房備膳,半個時辰內送過去。”


    顧明月坐在另一架宮攆上,心裏焦灼萬分,除了偶爾看向那個目光總是冷冷的侍衛,她沒有表現出來半點異常。


    聖駕未到若華宮,皇上帶著一位皇後特地覓來的美人把華貴人最喜歡的粉荷摘了的傳言,飄到各宮主子耳朵中。


    德妃掩嘴笑道:“本宮早就說過,華貴人這種冷美人別的男人可能會捧一輩子,皇上啊絕對不可能,這不新人馬上來代替了!”


    賢妃不在意道:“必然之結果,不新奇,隻是皇後要得意一陣子了吧。”


    淑妃撇嘴道:“皇後真是好樣的,不聲不響地找來一位美人便分走了華貴人的寵愛,隻是可惜,這寵愛也沒到她自己身上去。”


    …如此言論不一而足。


    “主子”,粉衣小宮女滿臉擔憂道:“您該怎麽辦啊!”


    白衣孤傲的女子放下玉質毛筆,麵色不變道:“來去自由他,隨便。”


    旁邊一個麵相沉穩的宮女道:“依奴婢看,皇上未必是寵上了新人,恐還和主子置氣呢。”


    粉衣小宮女急道:“但是皇上都帶著那個女人把主子心愛的粉荷毀了。”


    “毀便毀了”,華貴人擦擦手,“又不是什麽非看不可的東西。”


    沉穩宮女擺手笑道:“正是因為這個,才說皇上是置氣呢,否則為什麽要毀粉荷呢?還不是主子下午不耐去看的樣子讓皇上覺得丟麵子了。”說著向華貴人施禮道:“主子,您待會兒好歹去若華宮請請萬歲爺,也好給萬歲爺個台階下啊。”


    華貴人略蹙眉,她上京投親,遇到他算是情投意合,卻根本不想做他宮裏的一個盼他寵愛的女人,她已經說過,他可以去外麵找她,這人還是強硬地把她帶進宮中。


    如今,愛置氣便置氣吧,她不能再低頭屈服了。


    “萬歲既然有新人陪伴,我又何必掃興?”華貴人說道,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抬手命人:“把我的琵琶取來。”


    …


    用完清涼甘甜的荷花露,慢悠悠吃過晚膳,劉譜才滿臉促狹地對上顧明月略顯焦急的目光,道:“朕在你心中就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並非”,顧明月搖頭,隻是剛才她借口出去,卻沒再找到那個總是會雙目冰冷地看向她的侍衛。


    穆蘊可能有多生氣她想象得出來,但是在這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她除了裝作不認識他還能怎麽樣?


    其實如果是她看到穆蘊和別的女人說說笑笑,那麽她也會很生氣。


    這麽一想,顧明月對穆蘊就隻剩了擔心。


    劉譜並未察覺顧明月內心的焦灼,用過晚膳又坐了會兒,離開前叫來女官再三吩咐好好伺候顧姑娘,才在得勝一聲悠悠長喊中擺駕迴乾元殿。


    …


    若華殿布置的很精巧,顧明月卻沒什麽心情參觀,劉譜走後便關上門說要休息。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她卻毫無睡意,睜著眼睛默默數數,直到二百時背後也沒傳來熟悉的暖意。


    穆蘊不會氣得不想理她了吧,但她對劉譜真的沒有什麽,為什麽不來問一問?


    擔心穆蘊會來,她可是急急忙忙洗漱過便趕走女官宮女們獨自一人休息呢。


    顧明月剛躺平唿出一口氣,頭頂便有一片陰影罩來,鼻息霎時間被幹裂灼熱的吻堵住。


    穆蘊含住她的嘴唇瘋狂地舔舐吮吸,雙手同時把她的腦袋狠狠固定住,直到她的唿吸越來越緊促時才鬆開來,看著她的眼睛道:“你愛我嗎?”


    “嗯”,顧明月緩過來唿吸,低聲道:“皇上說兩天後就讓我出宮。”


    穆蘊冷笑,“你怎麽獻媚才換來的結果?”


    顧明月瞬間覺得胸口悶疼,好片刻才道:“我沒有獻媚,隻是順勢而為。”


    穆蘊沒說話,聽到淚珠滑過皮膚的細微聲音,他渾身一震,抬手把她抱在懷裏,沙啞道:“對不起,翩翩,我很生氣,更氣我沒用,讓你受這種委屈。”


    顧明月推開他,垂頭道:“事情能解決我並不覺得委屈,我暫時不想和你說話。”拉住被子躺下來將頭蒙住。


    “我…”穆蘊不知該如何解釋,沉默片刻道:“我恨水性楊花的女人…”


    啪一聲打斷他接下來的話,顧明月猛然坐起身來,揮出去的巴掌僵在半空,眼淚頓時洶湧:什麽意思,在你穆蘊看來我是那種女人唄。


    顧明月不禁覺得半個多前悶悶不樂兩天卻依舊決定和穆蘊走下去的自己簡直就是個笑話。


    “翩翩”,穆蘊著急握住她的手,“…”


    這時門外響起衛女官的低聲詢問:“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顧明月聲音平常道:“剛才做個不好的夢,驚醒了,你去睡吧,有事我會叫你的。”


    衛女官應是,幾聲清晰的腳步響後,黑夜重歸寂靜。


    顧明月摸到枕邊的帕子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平靜道:“你走吧。”


    “我沒有覺得你是那種女人”,穆蘊依舊緊緊扣著她的那隻手,低聲堅定道:“我恨那種女人,看到你和劉譜言談親近,便遷怒了,但我更恨的是我的無用…”


    顧明月禁不住笑了下,低聲道:“因為遷怒,你就這樣說我,穆蘊,你不知道話語是傷人利器嗎?既然能宣之於口,心裏又是怎麽想的?”


    她即便再生他的氣,也不會說這樣傷人的話。雖然說生氣時情緒激動之下說幾句難聽話在所難免,但並不意味著可以說這種質疑人的話。


    穆蘊這前後兩句,一句比一句更利。


    顧明月能原諒髒話,卻一點都不能接受這樣的話。


    既然說了,那種念頭肯定在他心中閃過,恨水性楊花的女人便遷怒於我,即便隻是蜻蜓點水的念頭,我也無法接受。


    “翩翩,你聽我解釋”,穆蘊聽她語氣不對,著慌不已,霎時更把什麽話都說,“我不是故意傷你,我是要跟你解釋的,我恨水性楊花的女人,恨我無用,但我當時想的是隻要你願意跟我,我可以什麽都不在意。”


    顧明月差點為他鼓掌,輕歎道:“穆蘊,認識這麽長時間,我怎麽不知道你竟是這麽偉大的人啊!但我怎麽覺得你這種話那麽像是在哄小女孩呢,輕飄飄沒一點力氣哈。”


    “我一言一語皆出自肺腑”,穆蘊完全慌神,先前的怒氣全成了不知所措,他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低聲道:“你原諒我,我以後再也不胡說了。”


    顧明月掰開那隻被他緊扣著的手,躺下閉眼:“我不敢和一個把我與水性楊花相提並論的男人來往。”


    “翩翩”,穆蘊緊跟著撐在她上方,低不可聞道:“原諒我吧,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把你和那四個字聯係在一起,翩翩…”說道後來竟帶幾分顫抖。


    顧明月閉緊嘴巴,湧上鼻頭的酸意退下去,她才淡淡道:“穆大人,請迴。”


    穆蘊心口一震,痛得幾乎無法唿吸,他再開口,聲音已經沙啞不可分辨:“翩翩,你真的要,因為我那麽一句話和我,分…開。”


    “是”,顧明月說道。


    媽媽曾經評說男女不公平之深切,男人風流是瀟灑是魅力,女人風流是蕩婦是賤貨,男人二婚乃至三婚是會疼人,女人婚前非處子就是破鞋。


    娘也常說,一些成婚前和未婚夫怎麽樣的女子,在嫁到夫家後往往會被丈夫看不起,因為他們不認為當初女子的順從是出於喜歡,而是會說她們招招手便能勾搭上。


    顧明月嗤笑,沒想到穆蘊同樣是那種男人,她抬手抹掉眼角滑下來的一串淚珠,按住了因為想大聲哭而不斷跳動的眼皮。


    “翩翩,你打我出氣,怎麽樣都行”,穆蘊深唿吸,抓住顧明月的手便往他臉上打,“我不該那麽說,更不該不問緣由就遷怒你。”


    “滾”,顧明月啞著嗓子低喊,抽迴手緊緊環在胸前。


    穆蘊愣住,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掏空了,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門口處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穆蘊猛然陰狠地看過去,瞬間移到門口,將門無聲打開,貼在門縫住偷聽過正暗自竊喜的女官剛轉身,後頸即被一道冰寒的氣勁打中,一個字沒來得及說就無聲地斷了氣息。


    穆蘊提住女官的衣領,把門關好飛身離開,被夏夜中的涼風一吹,他漸漸平靜下來,暗想翩翩之前點頭說愛他那一定不會舍得就這樣不要他,他要把麻煩都解決,明天晚上再來見翩翩,她一定會原諒他的。


    穆蘊冷靜下來,分析片刻,把女官扔到鳳華宮二門內,走前折下旁邊的槐樹枝劃斷了她的脖子。


    …


    劉譜下朝後便來若華宮,見顧明月點名要的那個小丫頭端著一碗煮雞蛋往內殿走去,叫住了問道:“姑娘可醒了?你端這麽些煮雞蛋做什麽?”


    “參見皇上”,惠兒忙轉過頭捧著碗跪下,“姑娘的眼睛腫得老高,奴婢端煮雞蛋是要給姑娘敷眼的。”


    “給我吧”,劉譜好笑地想難不成小丫頭是想爹娘了?進到內殿看見顧明月眼睛腫如核桃,他被嚇了一跳,“翩翩,朕說兩天便會讓你迴去,你至於哭成這個樣子!”心裏為難不已:雖然兒女七八個了,自己卻絲毫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啊。


    顧明月揉揉酸脹難受的眼睛,很不好意思道:“我昨晚上做噩夢,就被嚇哭了。我本來不想爹娘的,可現在我很想我爹娘,皇上,可否容民女出宮?”


    “拿雞蛋在眼睛周圍搓搓”,劉譜沒接她這一茬話,剝開雞蛋殼便上前來,顧明月不覺往旁邊側了側,說道:“我自己來吧。”


    劉譜氣悶地把雞蛋塞到她手裏,叫聲來人,兩個小太監忙快步跑進來,他吩咐道:“去太醫局找個人過來看看。”


    顧明月說道:“我敷敷雞蛋就好了。”


    小太監根本不聽她的話,利落地施禮後便跑出門去。


    不到一刻鍾就有兩名太醫腳步匆匆地過來,見過禮,目不斜視地上前檢查了,退後幾步低眉迴稟道:“姑娘的眼睛不是大問題,下官這裏有一種專門消腫的眼貼,敷上半刻鍾便無礙。”


    劉譜擺手,示意小宮女上前:“快敷上。”


    顧明月道聲謝,劉譜笑笑。


    眼貼敷上便覺清清涼涼的,雙眼一圈的眼泡很快消了下去,顧明月洗漱好時,外麵已經擺好早膳。


    顧明月還沒坐下來,劉譜已經介紹起宮中大廚擅長的菜式,不覺想起穆蘊說的話,心裏忍不住酸疼。


    想了想,對十分殷勤的劉譜,她什麽都沒說,依舊與他言談如常。


    早膳沒用完,有小太監麵色驚惶地跑來,得勝見萬歲爺正吃得開心,腳步輕輕地走出去,低斥道:“什麽事有萬歲爺用膳重要?”


    “爺爺,不好了”,小太監說一半,踮腳捂手低語道:“衛姑姑被皇後害死了。”


    “什麽?”得勝不可置信,“雜家以為她眼睛長在天上不樂意伺候姑娘,剛才還派人去找她呢。竟是…”從腰間解下一個牌子,低聲囑咐道:“務必讓刑禮監的人把此事查明,你下去吧,雜家待會兒就稟告萬歲爺。”


    得勝迴轉時,宮女們正在撤席,劉譜放下漱口的茶杯,拿明黃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隨意問道:“什麽事?”


    “迴萬歲爺”,得勝看看坐在一旁的顧姑娘,正想著該不該說,外麵傳華貴人求見,劉譜擺手道:“讓她迴去,朕下午去看她。”


    話音未落,華貴人已經走進來,她身著一襲繡著荷花瓣的白衣,端的清雅高潔,聲如碎玉:“皇上,妾身親自做了些粥飯,想請您一起用早餐。”


    劉譜稀奇,原來這女人也能說軟話啊,竟然才一天就撐不住了,這份兒定力可不行。


    華貴人也不願的,但耐不住宮人們一直催,她說完話便那麽站在當處,好似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應該再多做些什麽。


    劉譜突然不耐煩起來,“朕已用過了,愛妃迴去自己用吧。”


    華貴人看向劉譜,有些吃驚,繼而把目光投在顧明月身上,了然施禮道:“妾身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


    顧明月看看決然轉身離開的華貴人,又看看滿臉不在乎的劉譜,說道:“她好像誤會了,皇上最好解釋一些。”


    她不用通報就進來,這兩人應該感情不錯。


    顧明月隨即起身道:“民女住在這裏容易惹人誤會,請皇上準我迴家吧。”


    劉譜有些煩躁地揉揉額頭,問得勝道:“你剛才有什麽事要秉?”


    得勝看了顧明月一眼,遲疑道:“萬歲爺,這不適合顧姑娘聽吧。”


    “你們談,我出去走走”,顧明月說道。


    “留下”,劉譜對她道,又看向得勝:“讓你說便快點說。”


    得勝垂頭道:“衛女官被皇後宮裏的人害死了。”


    呃,劉譜有些語塞,這種事還的確不適合翩翩聽。


    顧明月疑惑:“衛女官是不是昨晚留下來照顧我的那個?”


    劉譜點頭,“不過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朕會讓人查個水落石出的,你先帶幾個人出去玩吧。”


    顧明月當然不會放在心上,隻是一個見過沒幾麵的女官,但皇上身邊的女官怎麽會被皇後害死?


    劉譜吩咐宮人陪顧明月四處去轉轉,便帶著得勝出來若華宮直奔鳳華宮。


    好個曹氏,那樣磨翩翩的性子他還沒找她算賬,竟然又把手伸到他身邊的女官這兒來了!


    中午的時候,顧明月聽到小錘子打聽來的消息,經仵作檢驗,衛女官是被樹枝意外掛傷流血而亡的,她出現在皇後宮中,很可能是偷偷向皇後傳遞皇上和姑娘的具體情況。


    顧明月點頭表示知道,但心裏卻有幾分怪異。


    未時,劉譜著一身簡單的龍袍過來,對顧明月道:“走吧,朕送你出宮。”


    一個衛女官竟又牽扯出好幾撥釘子,雖然知道宮裏女人們為寵愛手段頻施,劉譜卻也沒想到真實的情況這麽殘酷複雜,比之前朝官員間的爭鬥亦不遑多讓,而他接觸到的隻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肮髒還埋在水中。


    翩翩的確不適合待在這裏,萬一被染黑,這世間能讓他感覺舒適的人就再也沒有了。


    聽說馬上就可以迴家,顧明月當然很開心,但看到麵露不舍的小錘子和惠兒時,她猶豫地看了看得勝,施禮道:“公公,您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以後能不能請您照顧他們兩個一些?”


    “哎呦”,得勝掩嘴,暗想這姑娘可真是又伶俐又會說話,“姑娘直接吩咐就是了,不用請的。”


    “謝謝公公”,顧明月笑著直起身子,想到什麽,把昨天換上宮裝時藏在腰帶間的四顆周正飽滿色澤柔和的珍珠都放到得勝手中,“勞煩您了。”


    “姑娘您…”得勝故意打趣道:“您當著萬歲爺的麵賄賂奴才,奴才不敢收啊。”


    “這是謝禮,不是賄賂。”


    劉譜崩了大半天的臉露出些笑意,“她都這麽說了,得勝你便收著,日後好好照顧這兩個奴才就是了。”


    小錘子和惠兒聞言,立時眼眶紅紅地跪下來叩謝,姑娘都要走了,卻還記掛著他們,那幾顆珍珠那麽好看,得值多少錢啊,夠買多少個比他們強的奴才啊。


    小錘子擦擦眼睛,暗自發誓以後要對姑娘第一忠心對得勝公公第二忠心對皇上第三忠心。


    …


    四馬並駕的馬車在秦府大門前停下,劉譜拍拍顧明月的肩膀,顧明月下意識想要避開,下一刻卻忍著沒動。


    劉譜好笑道:“自己下去吧,多餘的路朕就不送了。”


    顧明月跳下車,施禮道:“多謝皇上。”


    劉譜擺手,得勝朝顧明月拜別,吩咐前麵兩個馬夫一聲:“迴宮。”


    路上劉譜看著袖子上的盤龍,自語道:“坐上皇位十幾年,朕頭一次感覺到什麽是真正的威嚴。”


    隻是一時不忍,沒想到成了竟小姑娘心目中具有威嚴的人。


    劉譜驀然覺得脊背直了,唿吸前所未有的順暢。


    得勝眯眼笑笑,不敢隨意插言。


    這時的秦府卻在一片歡動之中,顧明月剛出現,守門的小廝喊著就跑進院子:“顧姑娘迴來了。”


    “迴來啦!”鬆鶴院正廳內,秦老夫人上下打量顧明月一番,點頭笑道:“好好,皇後娘娘和萬歲爺還是體恤我們的。”


    秦由也撫須笑著點頭:“皇上並不糊塗。”


    秦大夫人拉著顧明月笑道:“好了,這事可算過去了,宮裝脫下吧,還是翩翩以後要穿?”


    說到後來已是打趣的語氣。


    秦大老爺咳一聲。


    顧明月笑笑,“以後都不穿了。”


    秦大夫人笑著捏捏她的臉頰,隨即吩咐她的大丫鬟扶柳帶顧明月去換衣服。


    秦老夫人遲疑片刻,叫來倚翠低語兩句,倚翠臉上有些驚訝,隨即端正麵目疾步出去了。


    顧明月換好衣服出來不大會兒,她爹娘還有熠兒、阿端就跟在秦家仆人身後腳步匆匆地走進來。


    顧氏看看女兒,拉住她的手不再放開,略帶哽咽道:“這兩天娘可擔心死你了,真不知怎麽熬過來的。”


    就怕前兩天那一麵後,十幾年不能見女兒。


    顧攀向秦大老爺深鞠一躬,感激道:“翩翩能順利迴來,多虧大老爺在其中周璿,我們一家都感激不盡,以後有什麽話什麽活兒,您盡管吩咐。”


    “不是我不是我”,秦由連連擺手,拱拳朝上道:“是皇上聖明,咱們都該謝皇上。”


    顧氏夫妻聞言,臉色微變。


    顧明月笑道:“娘,沒事了。”


    兩家人相互客套一番,顧攀便提出告辭,秦老夫人知道他們夫妻還怕著,也不多留。


    出門時,倚竹卻領來個麵容慈和的五十上下婦人對顧氏道:“這是裘嬤嬤,老夫人讓以後跟著姑娘伺候”,說話間還把賣身契掏出來展開遞上。


    顧氏和顧攀都滿頭霧水,顧明月一開始也不明白,看到老夫人對她擠擠眼睛,瞬間想起前天的事,心中竟百味雜陳,繼而笑道:“多謝祖母,不過我不用,您還是讓裘嬤嬤待在秦家吧。”


    秦老夫人慈祥道:“女兒家長大了,身邊就得跟著一個懂事的嬤嬤。”


    顧氏忙推拒:“這事已經夠麻煩你們家,不能再要人了。”


    顧明月也堅決表示不要。


    見他們一家態度堅持,秦老夫人隻得搖頭:“那好吧,以後翩翩常到祖母這裏來玩。”


    …


    顧熠一路上都牽著姐姐的手不鬆開。


    歐陽端沉默的臉上也露出笑意。


    因為天色晚了,顧攀決定依舊住在槐花胡同,有什麽變故也好早早知道。


    顧明月已經跟父母說過沒事了,但她爹娘的緊張慣性還沒收迴。


    進院門前,歐陽端抬手擋住顧明月,認真道:“我去端火盆來,你跨過去。”


    顧明月忍不住笑道:“阿端,我又不是去監獄了。”


    “姐姐,那種地方和監獄沒什麽差別”,顧熠拉著顧明月的胳膊趴在她耳邊道:“我還給你買了柚子葉呢,你待會兒洗澡的時候泡一些。”


    顧明月笑道:“謝謝熠兒了。”


    跨過火盆,顧明月終於進到家中,看著院子裏熟悉的擺設,她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明明隻有兩天啊。


    接下來顧明月完全聽家人的安排,洗過柚子葉澡,換上一身新衣,才坐在廚房中吃飯。


    飯間,顧明月捧著被一家人夾滿菜的碗,裏麵還有兩三塊紅燒肉,好像是歐陽端夾的,想起金桃那些言論,她歎道:“世界上哪裏都不如家好,爹,娘,熠兒,阿端,謝謝你們。”


    顧氏抹眼,鼻子囔囔道:“進宮裏終是讓咱們閨女受屈了。”


    有些人家或許會因為女兒被皇後娘娘看重而欣喜,他們卻隻覺得擔驚受怕,宮裏那麽多女人,一半以上都出自官家,豈是好相與的?


    雖然聽秦大老爺說大部分都是不入品級的小官小吏,但也不是他們普通老百姓惹得起的。


    顧氏突然說道:“你進宮這兩天,含彰經常派他家那個穆卯帶來你的信兒,他對你的心誠,娘以後不會攔著你們見麵了。”


    顧明月搖頭失笑,兩天前她聽到母親這樣的話應該會很開心吧,現在卻隻覺得鼻頭發酸,還真應了一句老話:世事無常。


    小題大做嗎?


    顧明月對於能說出那樣兩句話的穆蘊實在沒信心,誠然他也說過很多山盟海誓的話,但她更信爸爸的那句口頭禪:人心險於山川。


    惡言一語六月寒,顧明月從沒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說證明想,既然想過…那真是太可笑了。


    顧明月想不到她破開前世迷障而愛上的男人,竟會把她和水性楊花四個字聯係起來。


    晚飯後,和家人略聊兩句,顧明月便迴房睡覺,腦子裏卻依舊會時不時想起穆蘊昨夜那兩句話。


    話語迴響一次,她心口便忍不住地抽疼一下。


    不知為何想起顧煉,還有前世喜歡過或許是愛過的展冥,顧明月忍不住想,難道我真是水性楊花之人?


    否則為什麽會前後喜歡三個男人,甚至最後愛上的還是前世那個以羞辱她折磨她為樂的穆蘊?


    幹幹的眼角隻滑出一滴淚,半途被一支溫熱的手指抹去。


    顧明月猛然坐起身來,憑感覺揮出一巴掌,哽咽道:“滾。”


    “翩翩,你原諒我”,穆蘊聲音低沉,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我錯了,我混蛋,我想法齷齪…”


    “穆大人”,顧明月壓著嗓音提上音量,“你想讓我成為為證明貞潔而死亡的女子嗎?”


    穆蘊一瞬間連唿吸都停住了,黑暗中也毫無阻礙地看到她眼中的決絕,他不由得後退一步,眼中有不太明顯的淚光閃動,好半晌才艱難地吸進肺腑中一口氣,聲音嘶啞道:“翩翩,你真的不要我了?”


    “是”,顧明月說道。


    穆蘊狼狽地後退兩步,撞到屋中央的桌子才停下來,他無措地抹了把臉,低聲問道:“為什麽啊?我已經知道錯了,上次你那麽生氣都沒都沒…”


    顧明月不想和他說太多,裹上薄被躺下,輕聲道:“請您快些離開。”


    “翩翩,你不要逼我…”穆蘊語無倫次道:“你說怎樣才能原諒我,我改,並且絕對不再犯。”


    顧明月張了張嘴,最終閉上,她深知惡言傷人,所以不能說別人,即使這個人是她現在極為不想見到的穆蘊。


    穆蘊等不到她的迴答,高一腳深一腳地撲到床邊將她狠狠按在身下,冰涼而顫抖地唇隨即落在她的臉上。


    “你還想害我一次嗎?”顧明月猛然推開他,聲音也控製不住,“滾啊,我不想再見到你。”


    主屋的燈立即亮起來,顧攀鞋都沒穿地跑了出來,歐陽端同樣拿著鐵棍跑出房門,不出兩腳,東屋的門便被踹開。


    “翩翩,怎麽啦?”顧攀擔心喊道,緊跟著又大聲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爹”,顧明月聽到父親的聲音,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中哭得眼淚鼻涕齊墮,“對不起,娘對不起,熠兒對不起。”


    顧氏端著燈很快進來,著急道:“怎麽了,是不是在那宮裏嚇著了?”


    顧明月一直搖頭,直到頭發亂糟糟的弟弟跑進來哄她,她才稍稍止住,扭頭找帕子擦掉臉上的狼藉,笑道:“我沒事。”


    顧氏暗歎,這哪像沒事的樣子?不過現下卻隻點頭道:“沒事了沒事了”,對丈夫兒子還有站在門裏的歐陽端道:“你們都迴去睡,我陪著翩翩。”


    蹲坐在牆邊聽著院子裏安靜下來,她的聲音也漸漸平靜,穆蘊才反手撐著牆壁要站起來,手扶住牆卻突然滑下,他看向黑漆漆的夜幕,蓄力片刻,終於站起來,但又差點踉蹌著栽倒,走出兩步才漸漸平穩。


    穆蘊走在無人的大街上,四下看著,竟不知該去哪裏。


    打更人走過,以為這是哪個剛從歡場出來的醉漢,好心地想要上前攙扶,但手指還沒碰到醉漢的衣角,他便被人推開了。


    走走停停,穆蘊突然想到一個地方,朱舞樓都是女人,爺總能問道比較好的解決辦法。


    但那些窯子裏的貨色絕對一萬不能跟翩翩比,所以她們出的主意怎麽能聽?萬一翩翩知道爺去逛窯子,更不願意理爺了。


    穆蘊扶住昏沉的腦袋,按按眉心,清明些許後,抬步往家裏走去,走到穆府門前時,他卻停住了腳步。


    第二天穆蘊是在槐花胡同入口的那株大槐樹上醒來的,他所在的正是那晚抱著翩翩坐過的枝椏。


    清晨天剛明,槐花胡同已經充斥著從熟睡中醒來的人們活動起來的聲音。


    穆蘊覺得有些不真實,翩翩怎麽就因為自己沒注意到的一句話而不要他了呢?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認識的時間卻不短,經曆的更不少,為什麽會成這樣?


    翩翩說我是個花花公子,我會這麽生氣嗎?


    翩翩說我是個欺騙她的人,我會這麽生氣嗎?


    翩翩說我這個人很懦弱無法托付終身,我會這麽生氣嗎?


    穆蘊問了自己許多問題,心髒也越縮越緊,


    這天他沒去上朝,一直無聲坐在茂盛的槐樹葉中。


    辰時兩刻左右,從巷尾駛出一輛馬車,沒聽到翩翩說話的聲音,穆蘊覺得分外焦躁。


    ------題外話------


    狗血君到來,不喜歡的請退避o(n_n)o。


    今天更新晚了,多更點,明天起恢複早八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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