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走了。


    何以夏是他見過的最烈的女人,他知道她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就像七年前,可以一聲不響地走掉。


    初春的涼氣還未褪去。


    何以夏在窗邊站了很久,直到涼氣鑽進骨髓,要命的疼,她才找了件寬鬆的連衣裙套上,把床頭櫃上的davidoff和zippo定製打火機抓在手裏,客廳裏沒有開燈,火紅的光在黑暗裏躥騰。


    何以夏尋著方才的記憶,找到那張熟悉的照片。


    白色煙頭被她含在嘴裏,煙絲嘶嘶地響,她盤腿坐著,盯著那張照片出神,煙霧在她周身打圈。


    一個在國外待了七年的女人,迴國的行李竟然隻有這幾百張照片,究竟是什麽原因,除了何以夏自己,恐怕不會有人知道了。


    香煙一根接著一根。


    何以夏嗤笑一聲,好似突然想到什麽,抓了包就往樓下衝。


    她坐上一輛出租車,司機一聽她要去交大,連忙把車停在路邊趕她下車。


    不順路,司機不願意去,況且,過不了多久就要交接班了。


    “我給你錢,多少錢我都給你。”何以夏看起來有些狼狽,從錢夾裏掏出幾張紅票子遞給司機,“麻煩你送我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嗓音裏滿是懇切,不似平日裏的羈傲。


    交大是一所百年理工類院校,橋梁專業先後出現像茅以升、林同炎這樣享譽國際工程的專家,而建築學專業,則出現了像楚煜這樣享譽建築行業的建築設計師和優秀企業家。


    或許有人問,交大給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


    157階。


    這應該是所有交大學生最刻骨銘心的地方。


    157階建於上世界60年代,連接楓林橋和西山梁,沿烏龜山修建,最初的目的不過是縮小校園內的各個功能區的距離。


    或許你要問,157階為什麽叫157階而不是155階或者156階呢,又或許,157階到底是什麽,究竟特別在哪裏。


    事實上,157階最開始並不叫157階,它原本有158步階梯,後來因為中山梁主幹道道路硬化而被吞噬。


    157階成了真正的157階。


    157步階梯。


    山上住著女生,山下住著男生。


    157階,人心至近至遠的距離。


    也是從喜歡到愛的距離。


    正是這樣一條不起眼的階梯,卻成了日後校園的重要做標,成了交大的著名標誌,見證著交大的過往、現在與將來,並深深紮根在每個交大人的記憶裏。


    包括何以夏和楚煜。


    車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逝,等何以夏迴過神來的時候,出租車已經駛入南門,不一會兒,便停在了157階的腳下。


    這是她畢業後第一次迴到交大,迴到157階,在國外那些年,總是過分的想念交大,想念157階,一睜眼就流淚,一閉眼又不能睡,難過且折磨。


    每一次走157階的時候,都是和楚煜一起。


    157階依然屹立,可曾經走過157階的人卻不在了。


    楚煜是不是也牽著別人的手走過157階,是不是也從盈江帶迴翡翠鐲子套在別人手上做他的楚太太。


    何以夏不知道。


    她和楚煜,她死在地獄裏,楚煜活在天堂裏。


    就像157階的兩端。


    何以夏前所未有的焦躁和煩悶,習慣性摸煙,卻撲了個空,單薄的記憶力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她承受不住的程度,隨即從兜裏摸出手機,撥通了沈浩初的電話。


    “把東西帶來,在157階。”


    隻有一句話,可沈浩初是懂她的。


    沈浩初到的時候何以夏的焦躁和煩悶已經平複得差不多了。


    將近淩晨,她坐在157階的腳下差點睡著。


    沈浩初從車上走下來,雙手插在兜裏。


    何以夏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半仰著頭看他,“把東西給我。”


    他看起來很累,下巴有青色的胡茬,何以夏盯著他製服上的四條金色斑紋和四條杠的肩章出神。


    這個男人,又是剛剛結束一段飛行。


    連帽子都沒得及摘下。


    沈浩初見她衣著單薄,眉宇間有些不悅,脫掉軍綠色的製服外套披在何以夏身上,又轉身從身後的車裏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她,這些東西,是她七年前離開時托他保管的,他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於她而言,一定很重要。


    何以夏從牛皮紙袋取出信件、照片、筆記本以及一個翡翠鐲子,這是她和楚煜的所有。


    “哢擦”一聲,火苗在寂靜的夜裏肆意跳動,夜風讓她清醒的可怕,隻有明明滅滅的火光照在臉上,才可看見亮晶晶的眸子。


    像剛剛哭過的樣子。


    誰都沒有說話。


    東方泛起魚肚似的淡白色。


    何以夏站起來,險些摔倒,幸好沈浩初及時扶住,她輕吐了一口氣,“走吧,浩初。”


    她和楚煜,終於在157階的腳下結束了。


    沈浩初佇立在寂靜的夜色裏,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她是第二次這麽叫他。第一次在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因為沒有護照和簽證等問題,她在電話裏嗚咽,“求你了,浩初。”


    那是何以夏第一次開口求他。


    七年前她有多絕望,現在亦不會比那時少。


    車子剛駛出南門,一輛黑色卡宴往157階的方向開去。


    尖銳的刹車聲劃破天際,楚煜從車上走下來,還是淡粉色漸變襯衫,黑色西褲,脖子上的鮮紅印記讓他看起來十分狼狽。


    楚煜站在157階的腳下,目光深邃且沉穩,像夜空中還未褪去的星星。


    到底還是來遲了一步。


    除了一堆灰燼和翡翠鐲子在157階的腳下,別的什麽都沒有了。


    褐色的紙屑邊緣,遒勁有力的瘦金體正是出自他的筆下,楚煜將翡翠鐲子握在掌心裏,他找了那麽多年的東西都無疾而終,原來是被她帶走了。


    可現在,她又為什麽丟掉。


    楚煜隻覺得涼氣直往心裏竄,錐心的痛。


    他倏地站立,渾身都帶著戾氣,右腳毫無征兆地踢在石階上,從兜裏摸出手機打電話。


    柏油馬路上,沈浩初從後視鏡裏看後座的女人,她闔著眼,臉色蒼白,“以夏,有件事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他不願意看著她沉淪下去。


    他想做個救贖者,可他連自己都救贖不了,更別談救贖別人了。


    “你去澳洲沒多久,楚煜來找過我......”沈浩初頓了頓,後座的女人直勾勾地看著他,“我猜想,他可能去澳洲找過你。”當然,他忽略了他和楚煜在機場幹了一架的不爭事實。


    何以夏安靜得不像話,眼神空洞洞的,“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麽用。”


    腦海卻突然浮現出那些照片的畫麵。


    她覺得喘不過氣來,紅色指甲陷進肉裏。


    沈浩初想著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全部告訴她算了。


    “我聽說,楚煜見到誰都讓別人叫他阿煜。”他略有深意的停頓半刻,“有年冬天,他也給我打過電話。”沈浩初有些分神,像是在迴憶那晚的情景,“你好好想想,他把手都伸到我這裏來了,可想而知,他問過多少人,又問過多少g市人。”


    其實,這七年來,楚煜倒是碰到過不少g市人,他們有求於他,他提出的唯一條件無非就是叫他一聲阿煜,無一例外。


    他這樣做的目的不僅僅是因為想念那種感覺,而是希望能找到和她一樣的人。


    然而,世上除了何以夏,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沒有人能夠想象楚煜到底有多愛她,以至於用如此愚蠢的方法來證明是不是每個g市人都像她口中的“阿煜”那樣好聽。


    何以夏聞言,仿佛要窒息一般,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不敢想象高傲到骨子裏的人竟然會低聲下氣的去求別人叫他一聲阿煜。


    楚煜,他的姓氏,他的名字,一筆一畫都鐫刻入骨。


    何以夏的氣息很弱。


    沈浩初如墜冰窖,打了應急燈靠邊停車。


    拉開車門的時候,她已經倒在後座,臉頰是濕漉漉的淚痕,臉色也白的滲人,像極了瀕臨死亡的人。


    沈浩初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他將何以夏攬在懷裏,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眼眶緋紅,“以夏,你怎麽了?”


    “藥……”何以夏指著她的包,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


    雜七雜八的小玩意散落在車廂裏,沈浩初撿起一個白色藥瓶,倒出幾粒藥片,又從置物盒拿了礦泉水喂她服下。


    沈浩初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愣頭愣腦地看著她,生怕有半分差錯。


    過了一會兒,何以夏終於喘過氣來,半闔著眼,“不要再告訴我關於楚煜的事了。”


    沈浩初告訴她的所有事,都和想象中的大相徑庭,她害怕她的鐵石心腸最終會變得柔軟起來。


    “我迴來不是因為他,我在這裏出生、長大,甚至還有家。”她有權利迴來,即使父母都不要她了。


    沈浩初看著她倔強的樣子沒有說話,想起那對年邁的老人,可她至今一次都沒有迴去過。


    他低頭去看手裏的藥瓶——氟西汀。


    如果沒記錯的話,氟西汀是治療重度抑鬱症的藥物。


    沈浩初幾乎瘋掉,單手搭在車框上,另一隻手附在腰間,劇烈的顫抖著,手機在中控台上嗚嗚作響,他暴跳如雷,一腳踢在車胎上,手機在柏油馬路上摔得粉碎。


    楚煜打來的。


    “我送你去醫院。”他站在柏油馬路上,靜靜地看她。


    何以夏沒有同意。


    天色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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