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能被她恨上的程度。


    她如此說。


    在其他學子眼中天大的事,對她而言不過如此。


    感受著其他人啞然無言的氣氛,少年沉默了。


    這話的確沒幾個會相信。不如說她的話從一開始就很少有人相信。


    但他知道這是真的。


    那天之後,他甚至從未聽她再提過紫陽書院,提過南山先生的名字。


    當初,他和她相遇的那一天。


    那樣的事,那樣的不公,對她而言,不過爾爾。


    段立崢凝視著朱鸞背影,在他眼裏,那不是勝利者瀟灑離開的故作姿態,隻是一名少女心無旁騖的身影。


    你,到底在看著什麽呢?


    ……


    ……


    “你這丫頭還真敢說啊。”


    朱鸞走到天泉書院師長所坐的位置,招了招手,將站在後麵的朱戎也叫了過來,兩人一起向望溪先生敬酒。


    望溪先生將杯中酒喝盡,大笑著拍著朱鸞的肩膀說道。


    朱鸞沒有迴答,隻是有些無言地看著望溪先生泛紅的麵皮,“先生,您是不是喝的有點多?”


    “哪裏,其他人敬酒我都隻是嚐一小口,”望溪先生道,“但奈何今天來向老夫敬酒的人太多了。”


    望溪先生深陷的眸子裏滿是得意,“畢竟老夫教出了個解元,哈哈!”


    “沒想到你這丫頭還真能壓段立崢一頭,”望溪先生大笑起來,“老夫的學生比他南山的學生要強!這次是老夫贏了!”


    “那個,先生,”朱鸞默默地看著興奮的恩師,無情地潑了一盆冷水,“可學生覺得學生是自學成才的。”


    望溪先生禿鷲一般的眼睛瞪了她一眼,“瞎說什麽……咳……”


    大實話。


    魚斯年一直默默地侍立在一旁,放下酒杯幫自己的師父拍背。


    自己這師妹進入天泉不到半年,這學問自然不可能全是自己師父教的。


    “不過鄉試能得解元,全是先生的功勞,”朱鸞一臉誠懇,“畢竟學生縣試隻是末榜呢。”


    進天泉書院不到半年,就從縣試末榜一舉躍為鄉試解元。


    周圍人看望溪先生的眼神頓時都不一樣了。


    這簡直是有如神助啊。


    “你這丫頭……咳……”


    在其他人傾佩的目光下,望溪先生咳得更厲害了。


    “那是,”老人勉強控製住咳嗽,摸了摸胡子,“咳……這還不多虧了老夫當年的慧眼識珠。”


    “嗯,”朱鸞笑著點頭,這一次目光誠心誠意,“多謝先生。”


    她並不恨南山先生,因為在她看來師徒關係和才華能力無關,隻是一個雙向的選擇。


    南山先生拒絕收她為徒,算不得錯,不過是沒有師徒緣分。


    但望溪先生冒天下之大不韙收她,卻是難得。


    萬事開頭難,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付出的永遠是最多的。


    也正是有他開頭,才有了後續的郭教習的收徒。


    站在徽四院先生的立場來看,他這麽做冒了無比大的風險。


    隻要她在國試中出一點岔子,朱鸞都可以預想望溪先生會遭受什麽樣的口誅筆伐。


    甚至會晚節不保,多年威望毀於一旦。


    不管當初他出於什麽樣的考慮,都幫了大忙。


    朱鸞凝視著望溪先生帶有異族血統的臉龐,不知在想些什麽。


    望溪先生被朱鸞的眼神看的後背發麻,“你這丫頭又在想什麽呢?”


    朱鸞迴過神來搖頭,“沒什麽。”


    “是麽,”望溪先生深深地看著他,隨後老人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啪的一拍桌子。


    魚斯年被嚇了一跳,“先生,又怎麽了?”


    “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們,”望溪先生臉上的皺紋舒展開,“明年三月的會試,老夫也跟你們一起去。”


    “一起去?”朱鸞瞪大眼,“先生您不會還想去考狀元吧?”


    她視線在望溪先生身上一打量,“您還能考麽?”


    望溪先生被她嫌棄的眼神氣得直吹胡子,“亂猜什麽呢!”


    “老夫明年三月要去神都的天策書院訪學!”


    望溪先生吼道,“時間正好,所以老夫跟你們一起去神都!”


    去天策書院訪學?


    朱鸞臉上的笑意淡下來,“先生說要跟誰一起去?”


    “不管跟誰,你這丫頭是別想跑!”望溪先生哼哼道。


    “和我一起?”朱鸞有些驚訝,有擔憂之色從眼中一閃而過。


    “學生不願意,”朱鸞搖頭。


    跟她一起走……那可是很危險的。


    魚斯年聽到朱鸞的斷然拒絕一驚。


    這樣的小事,學生拒絕先生的可是很少見。


    “你這不孝徒,說什麽呢?”,望溪先生反應過來,瞪大眼睛道。


    “沒辦法,我家最近有點窮,”朱鸞一本正經道,看了眼身邊的朱戎,“負擔我和堂兄兩人去神都就已經很艱難了啊。”


    “實在是無力再加上先生了,”少女煞有介事地搖頭。


    “先生,等學生去神都中了狀元後再迴來孝敬您……”


    這丫頭還真敢說啊。


    “停,老夫自己會雇車,不需要你家費什麽心,也就是和你說一聲,剩下的你就別管了。”


    望溪先生舉起一隻手,氣哼哼道,“老夫就不信了,和參加會試的弟子同行就有那麽難。”


    “先生……”朱鸞無奈道,“為何非要……”


    “能帶著榜首去神都,”望溪先生道,“老夫多有麵子。”


    好吧,看來讓這位打消這個想法是不大可能了,除非自己偷偷走。


    隻能再作打算了。


    “好了,酒也敬了,你還有位恩師在那呢。”


    望溪先生用下巴指了指太平山房的位置,大手一揮,“這沒你事了,快去那邊吧。”


    朱鸞無奈地笑了笑,向望溪先生再次行了一禮,向郭教習那邊走去。


    她沒有看到,就在她轉身之後,老人就收起了臉上戲謔的神情。


    望溪先生靜靜凝視著少女單薄的背影。


    一如當年他看著那個人離開。


    “你真的要歸隱嗎?她死了你就對人世間沒有什麽迷戀了嗎?你這個沒出息的男人!”


    那一年他對著那個背影如此吼道。


    但即便如此那個人也沒有生氣,而是迴頭看著他,靜靜道,“說起來,我倒是有一個遺憾。”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見到一個怎麽都不願意背《為社稷討文後叫檄》的女孩子,能不能收她為弟子呢?”


    男子笑起來,“南山那家夥太死板,這事隻能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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