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先生話一出,原本擁擠喧鬧的府衙頓時安靜下來。


    朱鸞身邊的舉子們渾身一震看過來,離的較遠的文試學子則是不知為何這片安靜下來。


    發生了什麽?


    所有人視線都看向這邊。


    正想朝朱鸞走去的段立崢腳步一頓,抬頭看了看自己的恩師,又看了看朱鸞。


    朱鸞和南山相對而立,聽到老人這話朱鸞微微一怔,一時沒有迴答。


    是在該如何迴應嗎?眾人心想。


    畢竟隻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在突然被人問到時,沒有將恨意脫口而出就已經算是很有分寸。


    畢竟眾人皆知朱九小姐和南山先生的過節。


    懷才不遇的痛苦每個讀書人都心知肚明,但到了能中解元這種程度的才華,想懷才不遇也委實難了一些。


    徽州鄉試解元多出自紫陽書院,紫陽書院的先生不可能辨別不出學子是否真有才學。


    在座不少舉子都親眼見識過朱鸞當初和南山先生一天一夜的對答。


    很明顯,是南山先生單方麵拒絕收徒。


    從始至終,這位南方文壇的文宗都沒有鬆口。


    作為一代文宗,他的一句話甚至能決定徽州學派的走向,更不要提區區一個未進書院學子的仕途。


    她身份本就特殊,才華又不同凡響,紫陽書院都不敢收,哪家書院不會在心中掂量?


    不管南山先生當時作何考慮,但在他拒絕收徒之時,就基本上等於斷了這個女子在徽州的文脈。


    如果不是之後有天泉書院的破例收徒,這女子甚至沒有資格參加國試。


    當時眾人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想起來。


    以這女子今時今日的成績,如果不能參加國試,不就等於丟了兩個解元嗎?


    想到此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對學子而言意味著的東西太可怕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自家身上,那氣也要氣死了。


    如果真有朝一日飛黃騰達,絕不會讓仇家好過。


    眾人頓時理解南山先生為什麽居然在鹿鳴宴上提出這個問題。


    這是繞不過去的坎,與其等有朝一日這女子施加報複,不如在這裏把話敞開說明白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朱鸞,其他舉子眼中露出一絲同情。


    說不恨……眾人心想那肯定是假的。


    可她雖已是鄉試解元,但和南山先生的地位還是差遠了,又不可能真的在鹿鳴宴上說出自己的恨意。


    此時大概是在想如何委婉又不虛假地應付過去吧。


    既然成了舉人,就已有資格進入官場。


    雖不知這女子前路如何,但和南山先生這樣的大儒當眾撕破臉沒任何益處。


    隻要這女子能謙遜地表示一下,南山先生就能順水推舟勉勵幾句,這件往事就能皆大歡喜的結束了。


    如果這都做不到,其他世家估計也要改變一下對這個女子的評估了。


    畢竟空有才華和能力是無法成大器的。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著朱鸞。


    然而她隻是靜靜地凝視著南山先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寂靜裏突然響起一個童聲。


    “這老先生是不是有些不要臉?”


    嘶……


    所有人再次抽氣。


    洪山愕然地看向身邊聲音的發源地。


    梁子涼睜著大眼睛,一臉不解。


    “那老先生坐上座,看上去很了不起的樣子,哪有這樣問別人恨不恨他的,朱姐姐還能怎麽說?”


    “這不是在仗勢逼人嘛!”


    這小孩子怎麽能這樣說話?


    不過看著梁子涼的年紀,鬢角邊簪花的顏色,眾人又有些了然。


    原來是武試學子,不過即便南山先生隻是個文人,但畢竟朋友和熟人也很多……這孩子實在是……


    洪山瞪著梁子涼,但看著小少年晶亮的大眼睛,他最終什麽都沒說,沉默著低下頭來。


    這孩子說的話難道不對嗎?


    隻不過……


    有些約定俗成的事,人們已經不以為恥了而已。


    “啊,那個,南山先生,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梁公子才十二歲,您……”


    其他官員驚覺不對,連忙打著圓場。


    南山先生沉默不語。


    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所有人都心縮緊了,更有徽州官員皺起眉頭。


    好好的鹿鳴宴氣氛搞成這個樣子,果然女子摻和進官場就是個禍害,這樣人成為了解元,之後還會發生多少這樣的事?


    “朱瑛,你……”其他官員看著始終未發一言的朱鸞,終於忍不住想要插手。


    然而話未說完,一片寂靜裏突然響起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老人滿是皺紋的眼角笑出了眼淚。


    朱鸞默默看著大笑起來的南山先生。


    “是,老夫在這時在這裏問這個問題,的確很不要臉。”南山先生道。


    朱鸞有些驚訝,張了張口,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不管你相不相信,”南山先生緩緩道,“不過老夫的確隻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問題是她壓根沒有想法。


    朱鸞默默看著周圍神情各異的人,在心底歎了口氣。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因為她沒有想法。


    但她一句話沒說,總覺得其他人已經腦補出了一萬字大戲。


    事實也是如此。


    在南山先生問出第一句話時,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老先生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她想了想才想起來,畢竟她記憶裏兩人的交集僅有一次而已。


    問她恨不恨他,其實就是已經默認她會恨他。


    她如果說不恨,周圍人會相信麽?他會信麽?


    肯定不信。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問?


    她又為何要答?


    對她而言,南山先生隻是個文人。


    朱鸞微微分神,穿過南山先生的肩膀,看向坐在上首中央,正眯著眼睛看向這邊的方伯年。


    隨後她繼續沉默地看著麵前的南山先生。


    段立崢看到少女臉上的神情,突然心頭一動,難道她……


    “南山先生,”朱鸞看著麵前的老人忽然道,“您還沒到能被我恨上的程度。”


    “不管您相不相信。”朱鸞靜靜道。


    不管其他人相不相信。


    對她而言真的就隻是這個程度的事。


    可惜無人相信。


    說完朱鸞再次行禮,轉身向望溪先生所在之處走去。


    段立崢在她身後想要喊住她,但少年張了張口,像是在想些什麽,最終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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