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嘶力竭大叫起來,那麽大個人卻不敢推開我。我頓時信心大增。


    鬆開手,一掌拍在她腦門兒上。我不過六歲,力氣才有多大,卻一掌將女人拍倒在地,一道黃光從她正頭頂閃出,頓時屋裏充斥著一陣巨大無比的腥臭。


    那黃光卷起的陰風吹亂我的頭發,在屋裏左衝右撞,嘴裏不停喊著,“臭道士,毀我道行,我與你沒完!”


    這屋裏仿佛布下天羅地網,不管它撞到哪都隻是被彈迴屋中,它力氣越來越小,那道黃光也越來越淡。


    “本道長可饒你一命,條件是你得歸順。”


    鐵鎖倒在地上,快死了一樣,哀求那道黃光,“你求饒吧。媳婦兒,下輩子我再娶你。”


    那黃光停在半空,問鎖子叔,“你知道我不是人還不嫌棄我?”


    鎖子費力地點點頭,“我早就知道,我是真愛你。”


    妖氣慢慢聚攏,竟然是條金黃色的巨大蟒蛇,有一顆樹那麽粗,十來米長。盤在屋中央,上身直立起來比我還高得多。


    一雙黑豆子一樣陰冷的眼睛此時看著鐵鎖。


    鎖子和它隔著半間屋子遙遙對望,輕聲說,“對不起。”支持不住昏過去。


    我此時一陣後怕,心裏卻瞬間明白,為什麽師父問鎖子爹,家裏是不是總少雞蛋。


    為什麽鎖子叔家這麽幹淨。


    為什麽她舌頭會分岔。


    為什麽她能閃電一樣吃掉蒼蠅。


    為什麽她能盤踞在我家房梁上。


    為什麽在捉迷藏被她發現,她伸長脖子從窗口處威脅我。


    以及,為什麽秀秀的死狀是那樣淒慘,身體上被勒得一圈圈青痕。


    因為它是條巨大的蛇靈!附身在倒在地上的女子身體上。


    那蛇吐著信子,做人言,“道爺放了小女子,我認輸了。從此願聽從道爺差遣。”


    師父大搖大擺開了門,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黃色錦袋,袋子上畫著和我手掌心不一樣的紅符隻說了句,“進來。”


    那金色大蟒蛇化為一道煙鑽入了錦袋中。


    師父把袋子口一收,放入衣袋。


    鎖子爹從屋裏出來,邊扶起鎖子,邊憤憤地質問,“道長,你為什麽放過這個妖孽。”


    師父盯著暈在地上的鎖子,片刻後迴答,“這得問問鎖子都幹了什麽?”


    他給鎖子爹寫了張藥方,讓他連夜熬了,喂鎖子喝下,當夜我們就住在鎖子家。


    鎖子一夜嘔吐了好多次,還拉了幾次肚子。


    吐出很多穢物,開還沒亮,已經數天沒怎麽進食的鎖子直嚷餓,喜得鎖子爹趕緊下廚為兒子熱粥。


    鎖子端起那碗粥,那是頭天晚上自己的媳婦兒煮的粥,才過了一夜,就成了永別。


    他眼淚滴在碗裏。


    師父問他,“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孽?”


    鎖子點點頭,“現在我知道了。”


    鎖子爹不明所以,看著師父。


    師父重重地說,“你兒子這一劫是自己招來的,好好的,他毀了那條森蚺數百年的道行兒,那是快修成蛟的精怪!說是咱們村的土地神也不為過。”


    鎖子低下頭。


    我們這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他和一群小夥子去村外叢林裏耍,掏鳥窩時看到了蛻皮的黃金蚺。


    蛇類蛻皮是最痛苦也是最危險的時刻。


    因為蛻皮時,新的身體從舊的皮膚裏鑽出來很費力氣,鑽一半時身體會卡在蛇蛻中,不能靈活運動。


    剛好那條黃金蚺蛻皮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遇到了這幫土匪。


    鎖子剛做好了土槍,幾個人隻當它是普通大蛇,拿槍將它打成了篩子,還扒了皮,在野地裏烤熟了吃掉。


    那蛇頭上已長出了突起,已修出蛇靈,再修個上百年就會化蛟,生生被一群半大小子給毀了。


    鎖子從櫃子裏拿出個手帕,裏麵包著一塊破掉了蛇皮。頭頂真的有兩個黃豆大小的突出物,硬硬的。


    師父長歎一聲,“蛇靈佑村哪,你不但給自己招了劫,還壞了村子的風水。”


    那女人的屍首也終於被再次到來的中年婦人認了迴去。


    那是她的女兒,才二十歲就生病暴斃,死的當晚,輪班守靈時,其中一個守靈人打了個盹,睜開眼,棺材裏的人就失蹤了。


    一家人找遍了附近幾個村子,在鎖子家找到了女兒。


    那中年女人喜極,以為女兒沒死。當時由著她去了。隻說過幾天再來接。誰道,這一別再也不能相見。


    那閨女死時還是處女,卻嫁了鎖子,鎖子家答應給她立塊牌位,按鎖子媳婦埋在了鐵鎖家的祖墳裏。


    也算對那個叫月兒的閨女有個交代。


    鎖子叔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龍精虎猛。才二十多歲,就像個半老頭子。


    平了蛇靈,師父好像不怎麽高興。我問他,從山上望著山下的燈火,歎息著,“我是怕守山之靈毀了,村裏再生邪物。”


    “師父?”我打手勢。


    “嗯?”


    “啥叫淫蕩臭婊子?”我比不出這句話,用筆寫在紙上給他看。


    “咳、咳...明天把五行相生相克和地支暗藏天幹畫十遍。”他一甩手迴了屋裏。


    “為什麽?是不是她總是和鐵鎖叔叔在屋裏哇哇叫,所以才是臭...”我沒說完,師父淡淡地說,“晚上的燒雞沒你的份了。”


    我一下把自己的問題拋到九宵雲外,還有什麽事比吃燒雞更重要的?!


    桌子上擺著很多吃的,師父雖然和平常一樣胡吃海塞,可眼睛裏藏著心事。


    那是我不明白的事情。


    師父將蛇靈放出來,屋裏一陣涼爽,夏天倒是降溫的好東西。


    蛇靈從袋子中散出來,溫順地在屋裏遊走一圈,人立向師父鞠躬,“謝大師不殺之恩。”


    “你知道動物修仙是要經過很多劫的吧?”師父背手麵立,那黃金大蛇人立起來比師父還高一頭。


    蛇靈穆然。


    “鐵鎖殺你不該,可你已是半靈,為了封口竟然妄動殺念,害了個孩子。縱使此刻你渡了死劫,也隻能修精怪,修不成仙,早晚難逃誅殺。”


    “這都是命。”蛇靈悠然歎息。


    “人都說蛇性好淫,你知道鎖子好色還魅惑他,用這種方法讓他斷子絕孫,也夠陰狠,算你們扯平了。但秀秀的死,你要好生積陰德才是。”


    蛇靈愣了,沒想到師父不但放它生路還願帶它修行。


    動物的修行之路極苦,沒有有道行的引路人容易墜入魔道。


    師父接著說,“從此後,你和小漁兒一起修行。不必天天入養魂袋,等我找到養魂草你白天入袋養魂,晚上出來修煉。也不白費了幾百年的道行。靈修法則我會慢慢傳你。”


    蛇靈低下身子,俯道鄭重向師父鞠躬,“我知錯了。聽憑大師吩咐。”


    我卻滿心不樂意,我要和這條大蛇一起修煉??


    從那天起,不但每日功課有蛇靈在一旁看守。頓頓飯它竟然還受用人間食物,隻不過是吸吸食物香氣。


    它聞過的食物我嚐了一次,一點味兒也沒有,還拉了三天肚子。


    師父嚴重警告我,蛇本就是陰寒的動物,再加上這是條修行幾百年的老蛇,還化了靈,叫我切不可再吃它的東西。


    師父單獨和我在一起時告訴我,“留下蛇靈不但督促你修煉,它還算是你的守護靈。師父不在時,它能看門,保你平安。”


    從此,師父隻要出遠門,我不管到哪裏都帶上蛇靈。


    相處一段日子後,師父看黃曆,選好時日,給我和蛇靈行認主之禮。


    當然我是蛇靈之主,人為萬物之靈,蛇修千年不過為了化為人形。儀式很簡單,師父取了我的指尖血,滴在蛇靈頭頂。


    它是虛體,我的血滴在它頭頂,竟然一下化為一片血霧,和它的靈體混為一體,頭頂一片發紅。


    那紅色漸漸消失,我摸了摸它的身體,它很溫順地俯下身子。


    我給它起了名字叫雙喜。


    師父不在的晚上,我睡在小床,雙喜就盤在我頭頂的房梁上,長久地望著遠方,神情肅穆,守護著我。


    那一刻我才真的相信,它活了有幾百年之久。


    師父教我四柱六爻,推八字,看麵相,蛇靈總比我悟的快。


    自從秀秀死去,我開始用功起來。


    自己弱,不但不能保護親人朋友,還會成為別人的累贅。


    這天鎮上趕集,周圍數個村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會去趕集,而且還有很多小商販去擺攤。


    師父一早起來,穿上道袍,對我說,“小漁,我們也去趕集。”


    我開心地蹦起來。


    等到了集市才知道,師父是出攤算卦,一塊破板上鋪塊布,布上寫著“算卦,看相,一卦二十”。


    來來往往很多人,並沒有人掏出二十元來算一卦。


    那時,一斤油才五六元,誰瘋了拿二十元聽個看起來像騙子一樣的家夥說幾句話?


    師父卻樂嗬嗬,一邊抽煙一邊對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指指點點。


    “記得師父講的十二宮麵相嗎?”


    “那個賣花生的是典型的苦相,摳得要死一輩子也發不了財。”


    “那個人,上停太短,絕非長壽之人。”


    “那個女人顴骨太高,如果丈夫不強,會被她克。”


    ......


    正說著,一群花枝招展地大姑娘小媳婦從我們攤前走過,一股雪花膏香氣飄過來......


    我以為師父又要一臉油滑之相伸鼻子去聞,沒想到他臉沉下來,拍著桌子對那群姑娘喊道,“姑娘們留步,本道送你一卦。”


    他指著其中最白,胸脯最大的姑娘。


    那群姑娘一起哄笑起來,“素梅,老道士看上你啦,白送你卦呢。”


    “討厭。”那姑娘扭捏地白了幾個相好的姐妹一眼,不好意思,轉頭要走。


    “三天內,你有大喜。”師父見她要走,喊道。


    那姑娘左眼下有顆朱紅的痣,很添幾分嫵媚,她白了師父一眼,“這道士,不知從哪打聽來我的事,淨騙人。”


    幾人一起嘻笑著離開了。


    師父搖頭歎道,“命也,運也。”


    見我一臉莫名,師父解釋道,“小漁看到那姑娘的麵相了嗎?”我點點頭。


    那姑娘在一群姑娘中最白,但我看著她卻感覺不舒服。她頭頂有淡淡黑氣籠罩。


    我現在想說也說不出話,不然我肯定得叫她。


    我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叫過太奶奶和叔叔,他們都死了。


    “她麵有死相。”師父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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