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對鎖子指指點點。鎖子爹的頭都快低到褲襠裏了。


    爹和鎖子一起下地,點著他的頭狠狠罵他,說他快死在娘們兒胯下,他雖病怏怏,脾氣仍沒變,頭一梗隻說了一句,“死在她手裏我也願意。”


    很快他就下不了地,臥床不起。


    他爹想罵這女人,卻罵不出口,她理家一點錯沒出過,每日三餐都端上桌,三菜一湯一樣不少。公爹不上桌不開飯。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出了門人模人樣。


    家裏幹淨得連一粒灰一隻蟲都找不到。


    這一點,村裏哪個女人也比不了。


    唯獨男女之事上,鎖子爹提醒過她,她卻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爹,你還是說說鎖子吧,他纏我。”


    事情出在自家兒子身上,鎖子爹不好多說什麽。


    終於,秀秀死後第三天,師父迴來了,他出現在奶奶門口時,我生撲到他懷裏,嗚嗚哭起來。


    他看我樣子就知道有事兒,將我領迴山上,我比劃著把事情都講了一遍。最後,慚愧地低下了頭。


    秀秀晚上就要下葬。


    “走,看看去。”他把包袱放在道觀裏帶著我去了秀秀家。


    秀秀媽很不歡迎我,但看到師父還是把我們讓進了屋子。


    秀秀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屋子裏已經有了難聞的氣味兒,原本紅撲撲的臉蛋兒又青又灰。


    一隻小手垂在床邊,隻是再也不會抬起來幫我紮辮子了。


    我站在床前,那股臭味告訴我,秀秀真的走了。


    在我們村裏,夭折的孩子是不能放在棺材裏入祖墳的,不吉利。


    也就是說,今天晚上秀秀就要躺進村邊的荒墳地裏過夜了。


    我默默地流淚,連聲音也不敢發出來。怕遭人嫌棄。


    師父看了秀秀,隻說了一句,“我迴來晚了,竟然被孽畜占了先。”


    “我不會讓秀秀白死。”他黯然地安慰秀秀媽,但不管說什麽秀秀都不會再活過來了。


    對於失去孩子的家庭來說,報仇還重要嗎?


    我們一起到地頭上找到鎖子爹。鎖子爹對師父愛理不理。


    師父不在意地笑笑,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家是不是老丟雞蛋?”


    鎖子爹停下手裏的活兒,問師父,“你咋知道?”


    師父樂嗬嗬遞過去一支煙,“我不但知道這個,我還能治好鎖子的病。”


    他爹半信半疑看著師父。師父又接著說,“治不好,你砸了我的道觀,治病不難,就怕你不舍得......”


    “能治好我兒子,我連家都可以不要!有啥舍不得的。”


    “那你辦件事兒。今天晚上,你別睡覺......”他在鎖子鎖子爹耳邊說了幾句話。


    老頭兒將信將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師父領著我迴了道觀,路上我問,“師父你和鎖子他爸說啥了?”


    “嘿嘿,你別管我說啥,明天那老頭一準兒跪著來求我。現在咱們迴去吃燒雞去。”


    師父簡直神了,第二天,天剛擦亮,鎖子爹一頭闖進道觀,先給三清爺爺上了高香,接著跑到後麵砸起師父的門。


    “我信了,您老是活神仙,我啥都信了,你說吧,怎麽能把那小娘們趕走,我都照做。”


    “我不趕她,我要收了她。”師父站起身穿好道袍,把我叫進屋,關上門,我們一起密謀起來。


    聽著師父一步步講解抓怪的程序,我又緊張又興奮又痛快,秀秀不會白白死去。


    “丫頭,你怕那東西嗎?”師父最後問我,我不做聲,“師父教過你,對付恐懼的辦法就是直麵恐懼。”


    我咬著牙點點頭。


    “最後一步師父要你來完成。”


    鎖子爹不信任地看著我,“這麽重要的事,您老交給這麽一個小丫頭片子,這是不是有點太......”


    “這不是普通的小丫頭,這是我茅山派的關門弟子!”師父鄭重說道。我看著他的眼睛,不願辜負他的信任,狠狠點了點頭。


    萬萬不能丟師父的人!我下決心。


    鎖子爹下了山,師父和我在山上做準備。那東西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師父直到現在也沒告訴我。


    他拿出朱砂、下山買了還沒打鳴的小公雞,在中午大太陽下殺掉,從雞頸中取血混了朱砂,在我手心畫了一道符。


    “這個有什麽用?”我問。他笑笑,“作用大著哩,到時你就知道了。”


    “這東西陰氣重的很,師父在你手心畫了烈陽截煞符,足以傷到它。隻要你不怕,它就跑不了。”我頓時心底生出一股豪氣,用力點點頭。


    “我把布置房子的事交給鎖子爹了,把那玩意兒困住後,讓它折騰一段時間。等它弱一些,你就進去。”


    聽到師父竟然讓我單獨進屋,我心裏一哆嗦,那張雪白的臉好像突然伸到我麵前,陰冷的眼睛盯著我,“敢亂說話,看看秀秀。”


    天黑得真快,師父換了身普通衣服,打扮得像個剛鋤地迴家的普通農民。


    “我身上線香味兒太重,怕驚了那孽畜。”


    我們來到鎖子院子前,女人在屋裏,鎖子的咳嗽一聲聲傳過來。


    鎖子爹神色如常走了出來,衝師父點了點頭。他已經按師父交待的都安排好了。


    就等天黑。


    我第一次希望時間可以慢點兒,由於緊張身上直打哆嗦。又怕出汗弄花了掌上的符紋。一直把那隻帶符的手伸在外麵不敢握拳。


    這場戲,每個人都是主角。


    天擦黑了,村裏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火,再過幾個時辰,秀秀就要被送到墳地去。


    鎖子爹在屋裏重重咳嗽一聲,粗聲粗氣吩咐兒媳婦,“擺飯吧,你先吃,我看看鎖子。”


    “哎。”小媳婦倒很乖巧。


    鎖子爹進了鎖子房間,鎖子半昏迷躺在床上,屋裏傳出鎖子爹低低的抽泣。


    窗邊,鎖子爹的身影閃了一下。接著聽到他打開窗子大口向窗外吐了口痰。


    “這個老滑頭,為了兒子表演得可真像。”師父說了句。他給了鎖子爹黃符,叫他貼在小媳婦屋裏的窗子上。


    可兒媳婦一整天都呆在屋裏,跟本沒機會,這才上演了這麽一出兒。


    夜越來越深,師父帶著我躲在院子柴房裏。


    隻聽到鎖子爹喊,“鎖子媳婦,給我倒碗水,拿片藥,我發燒了。”


    那女人順聲順氣答應著,穿上鞋了,倒了碗水,燈也不開送到公爹房裏。


    “這是晾好的白開水吧。給我兌點熱的。”小媳婦剛轉身想出去,鎖子爹把拿到手中嚐了一口水的碗又遞迴去。


    那水已被動了手腳。


    “知道了爹。”她接過碗,去兌上熱的。


    “你嚐嚐再拿來,不夠熱了再加點兒。”鎖子爹粗聲粗氣,有些不耐煩。


    隻聽外麵“咣當”,那女子竟將碗摔在地上,鎖子爹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把關上自己的房門將一枚符貼在門上。


    外麵桌翻椅倒,那女人倒在地上,腹痛難當,翻騰起來。“公爹,你竟然在水中下藥!”


    她嚐的水裏被鎖子爹下了師父給的符灰。


    “妖孽!你死期到了。快點現了原形,你害死秀秀,纏住鐵鎖,在本道眼皮下做亂,我可容不得你。”


    師父的吼聲像從丹田發出的,嗡嗡作響,如同打雷。


    “死不了的小啞巴,我就知道你要壞我的事。”裏麵的聲音又陰又利,瘋了一樣撞門一邊罵。


    每撞一下就大叫一聲,好像撞門傷到了她。


    “爹呀,我可沒害過你,你為什麽要下麽狠的手?”她捂住腹部撞不開房門又去拍公公的房門。


    “你個淫蕩的臭婊子,快掏幹我兒子,還問我為什麽下狠手?”鎖子爹狠狠罵道。


    鐵鎖屋裏傳來一聲響,鐵鎖從床上掉下來,他費力爬到屋門口,“別傷我媳婦兒......”


    “沒出息的東西,日了妖孽還不知道。生了妖兒都高興了。”鎖子爹隔著門罵兒子。


    師父推了我一下,一如那個下水捉魈的夜晚,“該你了。”


    我有點慫,迴過頭看著師父,他的眼睛點漆一樣,又黑又亮,“你是咱們茅山教正宗傳人,邪不勝正,去吧孩子。”


    我低頭看著掌心那一片朱紅,硬著頭皮,忍住因為緊張快流下來的眼淚,想著秀秀淒慘的樣子,一推門,踏進屋中。


    那女人疼得站不起身子,蜷縮在地上,看我進屋不由仇人相見,一雙眼睛散發著冷光盯在我身上,森然道,“一見你就知道你要壞我的事。早該殺掉你。”她向我撲來。


    我動也不動,師父讚我大敵當前有大將風範,其實我隻是嚇呆了。


    她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張開大嘴,露出那條粉色的舌頭,舌尖開成兩叉伸出來,我才驚醒過來,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她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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