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吃完晚飯,天也就完全黑下來了。今晚沒有緊活,不加班。人們有的倒在鋪上迷瞪眼,有的拿本花花綠綠的破書看,有的湊成一活打三拿一,往臉上貼紙條子,要不就在地上爬學狗叫。

    王仁生實在是太累了,躺在鋪上想睡又睡不著,腦子裏老是春妞小小小丫在轉。越想心越焦粹,不覺的就有淚水湧到眼角。嗨,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啊!這種活能幹下去嗎?不幹又幹啥呢?打退堂鼓迴去嗎?春妞早說了,沒有退路。上了這條道兒,拚命也得走下去!她說不吃苦中苦,難得甜中甜。嗨,這甜中甜在哪裏啊?能有嗎?我王仁生就該遭這受苦的罪嗎?他後悔聽了劉春妞的話,後悔賣了房子、牲口和土地。他就在心裏瞞怨劉春妞不該張羅走這條道兒。還說啥發家致福呢!不把人累死就算是萬幸了。還是在家種地好啊!一天三個飽兩個倒,有現成的飯菜吃,熱乎炕頭上有老婆陪著,這兒呢?除了個累啥也沒有。

    王仁生眼中的淚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了。他真的哭了,而且哭的很傷心。

    他的抽抽搭搭的哭聲,驚動了身邊的李兄,他用胳膊捅了一下王仁生說:咋的了?想家了?

    王仁生忙掩飾的用胳膊擦了一下淚水說:沒咋的。

    這工夫,趙工長站在地當腰問有誰想上街?說晚上街景挺好看的,出去散散心。就有五六個人站出來說去。

    李兄對王仁生說:你去溜達溜達吧,省的悶的慌,光想家。我剛來那陣子也是這樣,常了就好了。

    王仁生雖然很累,畢竟還是跟著去了。他想借機給家裏打個電話。他想告訴春妞說他在這裏挺好的,一個月能掙好幾百快錢呢,不用惦記。這麽想他又罵自己撒謊,好個屁啊!這個謊得撒。要說不好春妞不得惦記嗎!她一個女人在家,做買賣也不容易呀!在惦記他,兩頭上火,兩股火一合並拱上來,還不得把她造出病來,要那樣更慘了。他想對她說,他這裏吃的住的都好著呢!等我迴去你就情等數錢吧!他真想煽自己嘴巴子!撒謊騙人還不該揍!

    街景真是不錯。紅的綠的黃的白的各種各樣的燈,把一條大街照的流明通亮,又花花綠綠,閃閃爍爍的燈光像跳動的火焰。讓人眼花繚亂。

    王仁生看啥都新鮮,看啥都親切,心裏就想住在這裏的人可真叫幸福!怪不的人們都削尖腦袋往城裏鑽呢!還說人家呢,自己不也是從土拉坷裏鑽到這城裏來了。鑽進來可也不是這裏的蟲兒。硬擠近來也不合群兒。融不到一塊兒。能穿上新潮西裝,油頭粉麵的,在商場酒吧大賓館裏臂挽漂亮女人耀武揚威的逛,那才叫城裏人呢!想到這,他不知道從哪裏就來了勁頭兒,就不服氣的說,城裏人也是人,鄉下也不是狗,就偏偏他們能享這份福氣,鄉下人就不能?這不公平!他覺得劉春妞說的對,幹!就不信他城裏人比鄉下人多個腦袋還是多隻手?毛主席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咋樣?領著全中國人打出個江山來!誰不服?!

    精神的力量實在是巨大的。就這麽一想通順,他王仁生就覺得挺胸揚頭的高大起來了。走路嗒嗒的響,幾步就攆上了走在前頭的同伴們。他就說,媽了個巴子的,你看城裏人那小屁股扭的,那大奶子挺的,像是誰當她們是仙女下凡呢!眾人笑他說,你這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王仁生笑,不和同伴們爭辯,他心想我那春妞要是換上這露胳膊露大腿的衣裳,臉蛋兒擦上那白粉香味兒,那大臉大胸脯大屁股,那場比她們差啊!臭美!

    王仁生的阿q似的精神勝利法也有用,起碼鬧個心理平衡了。

    他們走上一條商業街。路旁隨處可見小吃攤,水果攤,雜貨攤。他們當中就有人買了水果,買了小吃,分給大家吃。王仁生覺得光吃人家的不好意思,也想買點啥吃的。他把手伸進衣兜攥住兜裏僅有的十快錢,半天沒拿出手來。嗨,這手是知道錢是難掙的,能輕易拿出來花嗎?

    趙工長扭頭看王仁生說:你咋老拉後呢?跟上點,頭迴晚上上街,別走丟了。王仁生感謝的跟上來,也就把兜裏那十快錢掏了出來,買了蘋果分給大家吃。趙工長說,王仁生你挺實在的。王仁生說:莊稼人都實在。

    馬路旁有一位幹部模樣的人,站在路旁的一個書櫃邊,不時的問路過的人,那個能把書櫃給搬到樓上去,我給五快錢。

    趙工長說,這麽大個件扛上樓去,才給五快錢,太少了!那人說,不少了,說話工夫就扛上去了,五快錢到手了,一天才掙多少啊!趙工長看身邊的人說,你們那個能幹?眾人說給的太少,不幹。

    趙工長對那人說,沒人幹。給十快吧!讓他們給你扛上去。那人說:就五快,多一分也不給。你們不幹,還有人幹。趙工長來了氣,一揮手說,不幹!走!他領眾人走了。

    王仁生為那五快錢動了心。他想幹,又不敢當工長和眾人麵說出口。他假裝係鞋帶,蹲下來,磨蹭一會見人們走了,他對他們喊我上趟廁所啊。

    王仁生見趙工長領人們走遠了忙來到書櫃旁,向那人說,你的樓在哪?那人指指馬路對麵一棟樓說,對麵就是。王仁生說:我給你扛上去。那人高興的說,好啊,扛吧,扛到屋馬上給錢。

    王仁生一口氣把書櫃扛到那人說的樓下,等那人給錢。那人說,沒到屋呢。說好的,扛到屋嘛。王仁生不與那人掙,問是哪個屋?那人說,五樓。聽這話,王仁生大吃一驚說:五樓啊!你沒說五樓啊,那人說,我也沒說是一樓啊!我說扛到屋給錢。你要不幹,給我扛迴原地,我另雇人扛。

    王仁生來了氣說,你這人不講道理。那人也急歪了,說,我不和你計較,要不幹扛迴原地,要幹就扛上樓去。很講理的嗎!王仁生知道是被他耍了,又掰扯不過他,隻好扛起書櫃爬樓梯了。

    王仁生爬樓梯過程,用汗珠掉地上摔成十八瓣來形容很為貼切的。當他爬到五樓放下書櫃時,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暈了。

    四

    糧庫場麵上打撮裝袋子的王仁生,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昨晚扛書櫃子累的他差一點吐血。到現在還覺著頭重腳輕,身子像架在雲霧之上。

    趙工長看出王仁生的疲勞樣,照顧他讓他打撮的。幹了一氣兒,見他汗流滿麵的無精打采的樣子,就很同情他。派他個輕閑差事。讓他到辦公樓去,到財會室要一本工票。

    王仁生來到糧庫幹活,還沒去過糧庫辦公樓,更不要說去啥財會室。他說,人家能給我嗎?

    趙工長說,你就說是我讓你來要的。說我的工票用完了。能給的。你去吧,也好歇歇你這身子。

    王仁生無限感激的向趙工長致謝著去了辦公樓。

    辦公樓門衛問明白了他的身份,告訴他財會室在二樓。他上了二樓,找到掛財會科牌子的門,門關著。他不明白到機關要敲門,得到允許才能進入。他又不敢冒拉冒失的愣闖。就輕輕推了一下門,門沒開。他自言自語說,咋整的?沒人?他把耳朵貼到門上聽屋裏有沒有動靜。

    這時,門突然開了,他差一點倒進開門出來的姑娘懷裏。把姑娘嚇的媽呀一聲叫,惡狠狠的問他,你扒門幹啥?

    王仁生陪禮說,我沒扒門,我是趙工長派來拿工票的人。

    姑娘仍然氣憤的說,那你不進屋,扒門幹啥?

    王仁生說,我沒扒門,我推門,門沒開,我尋思聽聽屋裏有沒有人。

    姑娘不願和他多說了,鼻子哼了一聲。瞪他一眼,走了。邊走邊說,竟是一些沒教養的鄉下人!

    王仁生聽這話就不服氣了,追上兩步說,姑娘你這麽說話不對呀!鄉下人咋的啦?鄉下人。。。。。。

    姑娘不聽他的,很不好聽的說了一句,二百五,腳步咚咚的走了。不理他了。

    王仁生進了財會室。眼前是一邦花枝招展的女人。記帳的打算盤的喝茶的嘮嗑的,就是沒人理會他。就像是沒進來人。

    王仁生向離門口近的一位女人說明了來意。那女人抬起白胖的手指示裏麵坐的女人說,找科長。

    王仁生來到那女人指示給他的女人麵前。見科長正和一位與她年齡相仿的女人說話。那女人像畫報上的女人似的,穿的小裙子露出白白胖胖的胳膊腿。那臉真是叫白裏透著紅。他生平還是頭一迴見到這麽粉白的臉。他就在心裏想,我的天,那個男人娶上這麽個老婆,還不美出鼻涕泡~!

    容不得他多想了。科長問他話了,你站在這有事嗎?

    王仁生如夢初醒,趕緊說,啊,我是趙工長派來拿工票的人。工長說沒工票了,讓我來拿。

    科長說她有事,讓他等一會兒。他想,別說等一會兒,就是等一天也行啊。這站著咋也比幹活輕閑哪/他就站到窗戶前去等。

    科長又和那個女人嘮起來了。

    王仁生從她們的談話中得知,這個女人叫李麗花,是個倒糧食的,掙著大錢了。她們正在談一筆交易。

    王仁生聽到能掙大錢,當然細心聽。聽著,他就對這個叫李麗花的女人升起了敬意。心想,這麽個漂亮女人,也能掙大錢,真是個能人哪!

    倆個女人嘮完了。她們出了辦公室。他就跟隨著來到門口,伸長脖子瞅她們。他見到那個叫李麗花的女人,在走廊裏從小巧的手提包裏拿出個紅包給了科長。倆人客氣幾句,就握手告別了。

    王仁生趕緊迴身到窗戶下。裝做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科長迴來沒說什麽,就從卷櫃裏拿出一本工票給他,說你告訴趙工長,這工票的存根一張也不能少,交迴時,少了要罰款的。

    對錢十分在意的他,聽說要罰款,忙說是是。

    王仁生走出辦公樓時,就想起了李麗花掙大錢的事。他想,這個女人真是不簡單。了不得!要是能和她搭上伴兒,那可就。。。。。。他靈機一動,忙睜大眼睛四處看。他想找到這個叫李麗花的女人。院子裏沒有,他忙跑到大門口看。

    終於看到了。那女人正扭腰擺屁股的走在馬路上。他不知從哪裏來了愣勁兒,也許是錢誘惑的吧!他就向那女人奔了上致去。到了女人身後,他又不敢近前了。放慢腳步,跟在她身後,琢磨咋開口搭上話。

    機智的李麗花發現了有人跟蹤她。她認出了是剛才在糧庫財會室見到的那個人。她要試探他的來意,就放棄了打的士走的念頭,故意走入一條小巷

    王仁生跟進了小巷。她確認他是在跟蹤她了。她緊走幾步,躲在一個轉角處。她拿出手機,給她的好友三肥子打了電話。告訴他說有人盯她稍,叫他馬上來。

    王仁生不見了李麗花,焦急的四處看。嘴裏叨嘮,怪了,眼瞅著走進來的,咋就不見了呢?

    李麗花在王仁生身後轉角處,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心裏罵他,這麽個土包子,也想幹攔路搶劫的事兒!

    三肥子和小黑子騎一輛摩托車來了。在李麗花身邊仃下。他們問盯稍人在哪!她把走在前麵王仁生指他們看。說,去給他點顏色看。他們說,看我們的。他們一加油,摩托車嗡一下子就到了王仁生身邊。二人下了車。向他逼近。

    王仁生眼見倆個人兇惡的向他逼來,慌了,怯聲說,你們要幹啥!我可是好人哪!

    三肥子說,小子,跟蹤人的膽量哪去了!不等他說話,二人一起上手,幾下就把王仁生打趴地上了。他磕頭說,哥們,哥們,別打別打了。我是好人。我沒招惹你們哪!他們又揍了他一陣。他再次衷求說,我真的是好人。。。。。。

    李麗花走來了,讓他們停了手腳。王仁生抬頭看李麗花,給她磕頭說,大姐大姐,求你幫幫我,別讓他們打我了,我是好人哪!

    李麗花問他,你是幹什麽的?跟蹤我幹什麽?

    王仁生從地上站起來,可憐巴巴的說,大姐,我在糧庫聽你說對逢掙大錢,我就想跟你學學掙大錢的道兒,就跟你來了。我是扔下老婆孩子,出門賺錢的男人。。。。。。

    李麗花開心的笑起來。三肥子小黑子,也跟著笑。

    王仁生見他們笑他,就極其認真的說,我說的都是實話。我要是欺騙你們,你們再打我,我決不說個不字兒!我要是敢胡弄你們,你們咋收拾我都行!要不我就是狗,是豬。。。。。。

    李麗花三肥子小黑子,笑彎了腰。

    李麗花說,你是男人?

    王仁生認真的說,是男人!真正是男人!我還有兒子呢!

    李麗花笑著說,你自已說的,你是狗是豬嘛!怎麽又是男人了?

    王仁生不吃眼前虧的逗他們開心的說,對,我是狗,是狼狗!是豬。是豬八戒。。。。。。

    歡笑之中,李麗花喜歡上他了。他的憨厚樸實,他的小機靈,引起了她的歡心。她問他,你是那裏人?幹什麽事業的?

    王仁生看出她的態度緩和了,也不橫眉冷對了,心裏也就不那麽怕了。他說,我是吉林省安縣向陽鄉陽字村人。種地的。也有人說是修理地球工人。拋家舍夜出外來,為的是賺錢。。。。。。

    李麗花更加喜歡他的忠厚更直了。就逗他說,你不好好修理地球,還拋家舍老婆的出外賺什麽錢哪/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不享受,出外賺什麽錢?

    王仁生說,農村搞大包幹了,都得自己想法子賺錢了。共產黨的大鍋飯不讓吃了。

    三肥子小黑子笑他說,我們說你還是迴你那陽字村當老貧農好。你這呆頭腦也能出外賺錢!

    王仁生說,我老婆匪得讓我出外賺錢哪!老婆管著我哪!我不聽她的不行啊!

    三肥子說,是個怕老婆的貨!

    李麗花說,你家都有什麽人?

    王仁生說,一個老婆,一個三歲兒子。

    小黑子說,一個老婆?不是倆個嗎?

    王仁生認真的說,值正是一個,娶不起倆個。再者說,人家官家也不讓娶倆個啊!

    李麗花笑疼了肚子,說挺好玩個地球修理工!

    王仁生從他們的笑談中看出沒有危險了,他們不能再打他了。他就覺得自己這點小聰玩耍的是成功的。看來,想生存,就得會隨機應變。

    李麗花對三肥子小黑子說,大姐謝謝你們了!那天有空上大姐這喝酒!

    三肥子小黑子說著客氣話,上摩托車走了。

    李麗花對王仁生說,別發愣了,跟我走。

    王仁生不解的問,上哪去?

    李麗花說,你不是說要賺錢嗎?上賺錢的地方去呀?

    聽說去賺錢的地方,他高興的去拉她的手說感激的話。然而,她實在是嫌他太埋汰了。忙抽迴險些被他抓住的手,閃開他說,躲開躲開!一身的臭氣!

    王仁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把手在自己身上蹭說,對不起呀!

    李麗花說,行了。蹭禿露皮也白不了。走,跟我走!她的語氣堅定得像是將軍對士兵下命令。

    王仁生跟她走幾步,仃下腳步說,你不能胡弄我吧!你不能把我。。。。。。

    李麗花生了氣說,咋的?怕我把你賣了?不走拉倒。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懶得搭理你!你給我走!說完,她邁起漂亮的大腿,鋥亮的高跟皮鞋,把馬路踏出有節奏的響聲。

    王仁生愣怔的看那邁動的大腿和那扭動的腰身,心就潮起潮落的翻騰了一陣子。這肉體誘人,那可以賺錢的地兒更誘人啊!他就想,豁出去了。撞它一迴運。能賺到錢更好。賺不到錢,就算是的白搭一個工。就不信,她一個女人還能把我一個大男人咋樣了!他就想起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話。他鼓起勇氣,決心要闖一迴虎穴。人們常說機會難得,我這得到了賺錢的機會,能放棄嗎?萬萬不能的!跟她走一迴,不成功便成仁!

    王仁生跑上來聽她,哎,大姐大姐,等等我。

    李麗花心裏高興自己的法子好使,他真的追上來了。故意做出不理他的樣子。

    王仁生迎麵站她麵前說,大姐,您別生氣呀,我跟你走!

    此時就是他實在是太埋汰,要不然,她有可能抱住他。她心裏能不高興嗎!逮住一條忠實的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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