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朱掌櫃遠去,荊涼夏凝視那一襲白塵踏出丈遠,待塵埃落定,眼前早已沒有了朱掌櫃駕駛著馬車的身影。


    也不知站了多久,荊涼夏轉過身去,隻見韓諭就站在不遠處,輕靠著一張石桌,青絲散落在肩頭,玉冠束發,青藍緞袍,麵頰微微有些發紅,正煦煦而笑。


    “我以為她不會走,但還是走了。”荊涼夏抬腳踢走腳下的一塊小石子,不再看韓諭。


    韓諭走過來,將荊涼夏牢牢鎖在懷中,手掌撫上她的後腦,輕聲道:“那你留下來,是因為要找最後的那幅畫,還是因為別的?”


    荊涼夏顫了一下,她忽然紅了紅臉,推開韓諭,沒好氣道:“當然是找最後那幅畫,你以為我是因為你啊?”


    “我可沒說你是因為我,是你自己說的。”韓諭饒有趣味地打量著荊涼夏,稍稍抬眼,深深覷之。


    荊涼夏努努嘴,轉身向小木屋走去,路過那方石桌,她忽然瞥見一幅畫放在上麵,隻一眼,她便認出來那是自己的畫,她一把將畫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展開看了一眼,見畫麵並沒有任何不妥,她奇怪地問道:“你把我的畫拿出來做什麽?”


    “怕丟了,好好保管著。”韓諭笑道。


    荊涼夏正要打趣他,隻見遠處忽然有人策馬而來。待他靠近,他依然一身小廝的裝扮,灰白布衣,長靴緊褲,看上去竟然很是幹練。


    小花生怎麽那麽匆忙地趕來?


    荊涼夏疑惑地看著他伸手勒馬,翻身而下,伸手遞上一塊錦帕,錦帕上寥寥數語,不知寫的什麽。


    用錦帕傳書,非富即貴,難道是宮裏的人?


    韓諭接過錦帕,仔細掃了一眼,他收起錦帕,示意小花生下去,小花生抬眼看了看荊涼夏,目光很是奇怪和深邃,他緊接著又低下頭,頷首退下。


    韓諭遲疑了一下,荊涼夏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他,正要詢問他錦帕上寫了什麽,韓諭忽然緩緩開口道:“聖上讓我帶你進宮,說是有解決畫麵褪色的辦法。”


    荊涼夏一聽,整個人都僵麻了。


    這個久久坐在金殿龍椅上的人,居然會有解決畫卷褪色的辦法!


    可是聖上不是已經久病不起嗎?


    人人都知道現在朝局在誰手中,聖上垂臥塌間,不去懲查三皇子,卻發密信告訴韓諭,說自己知道解決畫卷褪色的辦法!


    見荊涼夏夷由的表情,韓諭說道:“上麵有聖上的密章,應該不會有假的。”


    荊涼夏思考了一下,果斷說道:“我不去。”


    韓諭似乎知道荊涼夏的答案似的,


    撫撫她的頭道:“既然有辦法,不如一試?”


    荊涼夏在院中躑躅片刻,遲疑不決中終於勉強點頭答應,不止是因為她想知道究竟什麽辦法能保住畫卷,還有一個人,她必須要去確認一番。


    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荊涼夏便跟著韓諭急急地進了宮,荊涼夏抬頭看著那威嚴而立的宮殿牆宇,腦中有個夢似的,很快便一閃而過,好像自己曾經在這裏待過很久……


    “你經常進宮?”荊涼夏見韓諭就像兔子找到窩似的,在這深宮穿梭,不由疑問道。


    “偶爾吧。”韓諭淡淡迴道。


    他忽然停下腳步,迴過身來,上前一把握住了荊涼夏的手,他凝神道:“不管有沒有辦法,都要一試,你可願意?”


    “我自然是願意的。”荊涼夏點點頭。


    韓諭這才放下心來,牽著她一步步走向那座肅穆威嚴的寢殿。


    待靠近那座寢殿,門口一個看上去有些歲數的內侍一見韓諭,立刻頷首開門。待他看到荊涼夏之時,臉上忽然露出震驚的表情,但他畢竟是個閱曆頗深的深宮老人了,便立刻倉促低頭,不再看他們。


    韓諭牽著荊涼夏,一點點走進那張掛著明黃色布簾的床榻,布簾後的那個人,隻隱隱約約能看到半張臉。


    年邁的皇帝見他們二人攜手前來,目光頓了一下,隨即他用力撩開布簾,一張滄桑的老臉出現在荊涼夏麵前,他看起來飽受風霜的,滿頭銀發,像是日夜操勞,才如此這般的憔悴。


    “我接到密信,你說有辦法可以解決涼夏畫卷褪色一事。”韓諭開門見山道。


    皇上見到他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冷哼一聲:“你不愧是我的兒子,脾氣就是倔,我都這樣了,你也不肯叫我一聲父皇?”


    “我今日不是來與你交流感情的。”韓諭微微頷首,“我隻想知道如何讓畫不褪色。”


    “你……果然愛上他了?”皇上沒有理睬韓諭,卻瞥眼看向荊涼夏。


    荊涼夏心中一慌,自她看到這個皇上,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那雙眼睛,韓諭雖然輪廓有些像他,但獨獨眼睛不像。這種熟悉感又是從何而來呢?


    皇上不再多問,他讓韓諭暫時出去,隻單獨留下了荊涼夏,韓諭有些擔憂地不願離去,皇上惱道:“我都這樣了,還能吃了她不成?”


    韓諭冷著臉大步出門,輕輕帶上門,但他似乎並沒有走遠。


    皇上見韓諭離去,直接了當地說道:“我與你說個故事吧。”


    說罷,他慢慢往榻上挪了半分,微微閉眼,緩緩道:“我六歲不到,在宮中遇到一個仙子般的姑姑,她很聰明,很機智,知道我想要什麽。於是,父皇死後,我便在她的幫助下,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這個寶座。”


    皇上看著荊涼夏已經有些微微發汗的麵孔,繼續道:“父皇身邊還有一個姑姑,她也喜歡幫我,可是我不喜歡她,因為她的野心太重,最後,她被封入一個不屬於這裏的地方,睡了許久。”


    “那個人是我?”荊涼夏臉色已然蒼白。


    皇上還未迴答,忽然,一聲端莊大方的聲音傳來:“你的故事太簡短了,還是我來講吧。”


    話音剛落,隻見床榻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出來了一個人,待那人踏出一片陰暗,抬起頭來時,他那張臉……。


    小花生!


    荊涼夏倒抽了一口氣,連連後退。小花生冷冷一笑,伸手從頭頂一抓,轉眼間,一個青衣女子便出現在了麵前,她手中掐著一張畫有男人肖像的薄紙,輕輕彈指,那薄紙便飄然落地。


    隨即,她一把掐住發愣的皇上,頓時,皇上便失了聲,連哼都哼不出來,隻能暴圓了眼睛驚恐地看著她。


    “涼夏,不用驚訝,我是祝之芸,你的老朋友呀。”青衣女子很是端莊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隨手拿起一盞茶,抿了一口,“那個小花生,太好裝了,韓諭居然一直都沒有認出我來,我那日帶你去買王九婆的豆腐花,你可還記得嗎?”


    荊涼夏心中一驚,難道自己那日從馬車落地,就直接入了祝之芸手裏嗎?


    “算了,不用你記得,我先給你講那個故事吧。”祝之芸擺擺手,笑了笑。


    “五十年前,畫仙收了第十二個徒弟,那個徒弟便是先皇。先皇愛上一個官家庶女,卻不能娶之。那個女子嫁給了別人,忽然有一天,她帶了一個垂死的女嬰進宮,求先皇救她的孩子,當然,她不知道,一旦先皇用血作畫,命便不保。”


    祝之芸頓了片刻,繼續道:“幸運的是,先皇太愛她了,真的以心頭血作畫,以那女子模樣為形,畫出了那個女嬰長大後的樣子。先皇死後,那女子也死了。奇怪的是,那幅畫明明是剛剛畫成的,卻最先醒來。畫中人以常人數倍的速度生長,不久就踏出畫中,隨後,便如他所說,畫中的女子幫他得到了那個位置。”


    祝之芸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了床榻上的皇上,她搖搖頭道:“你的方法便是想以自己的心頭血來換她的命嗎?可惜,我不同意。”


    荊涼夏忽然一步上前擋住了那張龍榻,厲聲道:“這整個大殿都被你封住了聲音,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祝之芸微微伏在桌上,慢聲道:“我隻是想看看,那個當初喊我姑姑的人,還能不能再喊我一聲。我也要看看,既然他從六歲開始喜愛你,那我將你送到他兒子們的手中,他又是如何忍受你與他的兒子繾綣纏綿的。”


    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浮現在祝之芸的臉上,她再欲開口,卻又將話咽迴。


    “你真是個瘋子。”


    荊涼夏一怒至極,抬手就要打去,一道微弱的白光閃出,片刻之後又戛然而止。


    祝之芸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別白費力氣了,你整整睡了五十年,還想跟我比靈力嗎?”


    她打開荊涼夏的手,厭惡道:“事實上,那日淩晨,我比你早下馬車許久,你可還記得你在車上問,朱掌櫃要去哪裏嗎?那個迴答你的人,就是我,在我迴答你不久後,我就從畫裏出來了,而你,是我親手推下去的。”


    荊涼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挑了挑眉,不屑道:“不錯,你就是那個助皇上登基的人,我真沒想到,你沉睡之前有那麽大的本事,醒來之後缺如此不堪一擊,讓人牽著鼻子走,當真跟玉屏兒那個蠢貨一樣。”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了,玉屏兒的竹簽,是我給她的。”祝之芸端莊的麵孔露出極其不符的邪魅一笑,“我終於看不到她整日羞羞答答的那副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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