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煜將荊涼夏和韓諭送迴桃源小居之後,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走的時候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他們。


    荊涼夏仔細地將玉屏兒的畫卷收好,小心翼翼地與自己的放在了一起。三皇子自從那日擺了一桌宴席之後,再也沒有邀約韓諭,似乎以前一直跟隨他的上官煜和韓諭再也不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景天遇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權利,讓眾人一個接一個地從自己眼前消失,他用了隻不過短短月餘時間,在聖上的眼皮子底下把眾多以前太子一黨的幕僚臣子一舉拿下。


    韓諭自從那日中了攝魂香之後,荊涼夏一開始本想詢問他當時的第一想法是什麽,韓諭盯著荊涼夏了看了半天,隻說是大腦空白,隻認得桌上那杯酒,至於酒中是否有毒,上官煜也沒說過。


    自上官煜走的那天,十數天安安穩穩地過去了。韓諭日日待在這處小齋,偶爾給荊涼夏作畫像,偶爾讓暢風去買點京城小吃,總之,沒有三皇子的打擾,一切都感覺逍遙無比。


    這日,天氣忽然越發地冷了起來,荊涼夏暗自皺眉,不斷嘟囔著這根本就是涼夏。她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畫,一切如故,沒有一點褪色,沒有一點黯淡。


    忽然,門外鳥啼聲不止,還有車輪遠遠而來的聲音,荊涼夏側頭看了一眼韓諭,他一臉的凝重地將窗戶撥開一條縫,須臾,他笑道:“你等到她了,去吧。”


    荊涼夏一聽,立刻站起身來。猶豫片刻,她匆忙從櫃中拿出玉屏兒的畫卷,摩挲了一下,轉身出了門。


    和煦陽光下,陽光萬分刺眼,雖然眼中晶晶瑩瑩,難以睜眼,但除了偶爾吹來一絲帶著暖意的涼風,剩下的隻有周身的清冷。


    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朱掌櫃一如從前那般賣力地將馬繩解開,讓馬安靜地去一邊吃草。他看到荊涼夏出來,衝她笑眯眯地揮揮手,他又恢複了那胖乎乎的模樣,好像從來就不曾流落過街頭,也不曾因為一個饅頭而苦苦哀求。


    荊涼夏好笑地看著朱掌櫃一臉諂笑地掀開車簾,說幾句話,隨即,朱掌櫃嘴裏叼了根稻草,哼哼著拿了個燒餅走到了遠處,不再往荊涼夏這處看。


    一襲紅衣漸入人眼……


    齊燕從馬車中慢慢下來,她站在車前,皮膚白晰如玉,陽光溫溫散散照在她整個人上,一身清華,她笑了笑,揮手示意荊涼夏走近。


    荊涼夏有些發愣地走向齊燕,隨即兩人會意相視而笑。齊燕靠著車,輕勾嘴角:“八幅畫都在車裏,你可要見見?”


    八幅畫?


    荊涼夏怔了一下,許久沒見到那些姐妹們,似乎已經很是陌生,又或許,從來就沒有熟悉過?


    齊燕見荊涼夏發愣,繼續問道:“你可願意走?”


    “你們此去,路途遙遠,可是不會再迴來?”荊涼夏顰眉。


    “那是自然,昆侖仙山遠在西南,山高地廣,長年覆雪,能不迴來就不迴來吧。迴來了又有什麽好呢,徒增傷感罷了。”齊燕說完,側目看了一眼豎著耳朵的朱掌櫃,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從來沒有過變化嗎?”荊涼夏仔細看了看齊燕,猶豫地問道。


    “你指哪裏的變化?性格?還是容貌?”齊燕好笑地問。


    “你知道的。”荊涼夏撇撇嘴。


    “也許有吧,也許也沒有,我從來不會關注那些變化,我不怕死,不怕消失,哪怕給我一天的時間,隻要他願意為了我,把這裏一切都放下,我都願意。”齊燕苦澀道,她抬眼看著荊涼夏,繼續道:“我一直以為畫外的世界很美好,卻不想自己根本不適合那樣的生活,世俗的約束,權利的鬥爭,金錢的*,人性的貪婪,都能在這個世界裏看到。”


    “你以為你看到了蓬萊島,卻不過入了狡兔窟。”荊涼夏抬手將齊燕身上的厚鬥篷仔細地緊了緊,“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裏,為何要強迫自己愛上一個人呢,畫中無憂,小橋流水,木屋鬱林,自由自在的。”


    “那你呢?”齊燕一聽,反問道:“你以為你和我們不一樣嗎?”


    荊涼夏忽然愣住了,腦海中猛然想到了那天夜裏玉屏兒與自己說的那番話,自己一直在做夢,一直都在畫裏,可是那道士明明說是畫師犯了過錯,才讓自己魂飛異世啊。


    現在想起來,好像從前的一切都不真實,她就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前前後後加起來數十年未醒……


    “我不知道你腦袋裏到底裝了怎樣的記憶,以至於與我們不同,我隻知道,你是臥榻圖。”齊燕忽然緩緩說道,“而且,你根本就不是前兩個月醒來的,你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早,你在五十年前,就已經醒來,隻不過不知為何,你卻沉睡了那麽久……”


    齊燕說完,仔細地打量著荊涼夏的表情,意料之中,荊涼夏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看來她自己必定也是猜測到了的。


    “早在你說過我的靈力有五十年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我曾經醒來過,又睡著過,不是因為我是臥榻圖,而是另有原因。”荊涼夏抬起自己的手,仔細地端詳著,指尖一點白光一閃而過,齊燕用驚異的眼神看著荊涼夏,久久不語。


    “那個老道士,究竟是誰?”荊涼夏問道。


    “如果我們沒猜錯,應該就是被昆侖趕出來的那個畫仙吧,他收了十二個徒弟,畫了我們。”齊燕側頭看著一叢花草,眼神空遠。


    “看來玉屏兒接二連三地去找他,必定是知道他的身份了?”荊涼夏問道。


    “應該是。”齊燕點點頭,目光看向荊涼夏手中的畫,“她把畫給你了?”


    “除了進去找她,她不能再出來,我進去過一次,她隻閉門不見,除了淺淺的唿吸聲,她沒有一點動靜地一直睡在屋裏。”荊涼夏說罷,將手中的畫遞給齊燕。


    齊燕拿過畫,剛想展開,荊涼夏一把攔住她:“讓她安靜一段日子吧,裏麵還有一個人呢。”


    “你是說?!……”齊燕一聽,大吃一驚,手中一抖,差點就將畫卷掉落在地上,“你是說那個太子……入畫了?!”


    荊涼夏點點頭。


    齊燕睜大了眼睛:“可是活人入畫……”


    齊燕還未說完,荊涼夏打斷她道:“可是他是死人……”


    說完,荊涼夏與齊燕相視一眼,齊燕有些晃神地看著手中的畫,低頭不語。


    “昆侖不會怪罪她的。”荊涼夏安撫地拍了拍齊燕的肩。


    齊燕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你真的不同我們一起去嗎?”


    荊涼夏搖搖頭:“我找到祝之芸之後,會和她同去。”


    “她至今沒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這些日子她是怎麽度過的。”齊燕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放心,我一定會去找她,我們十二幅畫,一個都不會少。”


    說罷,荊涼夏撩開車簾,示意齊燕上車,她餘光輕瞥,車裏整整齊齊擺放著九幅畫,加上齊燕手中的玉屏兒,便隻剩下她和祝之芸沒有歸隊了。


    齊燕深深看了一眼荊涼夏,濕涼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她紅衣翩翩,一如那日她作笑般地踏入自己的畫中,粉麵桃腮。


    齊燕轉身上車,將玉屏兒的畫與另外九幅畫放在一起。她不再看荊涼夏,隻是晃眼睛,便在荊涼夏麵前消失了。荊涼夏看著她紅衣消逝,那幅展開的撫琴圖出現了水墨般的齊燕,衝她微微笑著……


    荊涼夏將齊燕的畫卷好,迴頭衝坐得遠遠的朱掌櫃喊道:“該啟程了。”


    朱掌櫃聽了,立刻兩手一撐,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晃晃悠悠地慢步而來,牽過馬,拴在車前。他一聲不吭地將馬車趕上來時的路,忽然想到了什麽,迴頭對荊涼夏道:“這處園子與畫中極像,隻是少了什麽似的。”


    “少了一條潺潺小溪。”荊涼夏歪著頭,衝朱掌櫃一笑。


    朱掌櫃紅了紅臉,白胖胖的頭努力往下縮了縮。


    “行了,再縮就更胖了。”荊涼夏打趣道。


    “我這胖叫福氣!”朱掌櫃忽然很是自豪,“我跟我爺爺,長得非常像,他呀,比我還胖上一點!”


    “那你們一家子都是胖子?”荊涼夏好奇問道。


    朱掌櫃抬頭看看天,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小眼睛精亮地又轉向了一旁站著的馬。


    荊涼夏忽然覺得哪裏不對,但又想不起來似的,朱掌櫃的爺爺?好像自己有那麽一點印象,難道自己見過不成?


    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荊涼夏不由地顫了一下,隨即對朱掌櫃說:“走吧,趁早上路,遇到客棧還能休息一下。”


    朱掌櫃點點頭,轉身坐上了馬車,待他坐穩,他遲疑了一下,說道:“如果有什麽事,一定要迴昆侖。”


    荊涼夏拍拍朱掌櫃的肩:“知道了。”


    朱掌櫃鎮定地看了一眼荊涼夏,她後退幾步,朱掌櫃抬手駕馬,馬嘶叫一聲,踏蹄拉車,帶起一陣滾塵,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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