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裴泠泠感覺自己剛才才穩下來的步子又軟了一下,她可能把這一年的耐心都用盡了才沒有衝裴爽吼出,詹甜甜又在搞什麽幺蛾子。她扶住車門勉強站穩,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平靜一些,“她怎麽迴事?”


    “她......好像是跟那個小付吵架了,想不開......”後麵的話裴泠泠已經不想再聽了,她拿著手機正要鑽到駕駛室裏,唐昭理已經先她一步坐了進去。他抬頭看向裴泠泠,“你確定你現在這個樣子,適合開車?”


    裴泠泠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跟他在這個事情上麵糾纏,自己打開另一邊的車門坐了進去。她對那邊的裴爽說道,“你先照看一下,我馬上過來。”


    她坐上車,下頷繃得緊緊的,整個人好像一張被拉滿了的弓,輕輕一動就能將她整個人弄斷一樣。她背挺得筆直,坐在位置上也不肯放鬆。唐昭理趁著等紅燈的間隙,側頭看了她一眼,本想跟她解釋,但估計裴泠泠現在什麽解釋也聽不進去,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在半路上,裴泠泠就接到助理打過來的電話,說詹海生最終還是沒能救迴來,與此同時,裴爽一直在讓她趕緊過去,裴泠泠索性暫時把裴爽的手機拉黑,先把車子開到了詹海生停屍的醫院裏。她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董事聞風而來,將原本就不太寬敞的走廊堵了個結實。看到裴泠泠過來,不少董事連忙迎上來,跟她說“節哀”。裴泠泠一一迴應了,又派人禮數周到地把一些人給送了迴去。


    她這一番行事,條理清晰,沉著冷靜,幾番打擊下來,居然還能這麽有條不紊,能力足見一般。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助理才小聲跟她說道,“裴總,今天跟詹總一起送到醫院來的,還有個叫魏春梅的女人,來的路上已經死了。”她停頓了一下,直覺覺得這中間有什麽事情,之前董事會其他成員在的時候沒有說,現在等到人都走了,才特意告訴裴泠泠,“這件事情我讓jing方那邊暫時隱瞞了下來,但是估計瞞不了多久。”她說完忐忑地看了一眼裴泠泠,隱瞞魏春梅也在車上,是她擅作主張,萬一詹海生跟魏春梅沒事,那豈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雖說一般人不可能出現在詹海生的車上,但萬一他那天突發善心,接了個路人呢?


    所幸裴泠泠隻是輕輕“唔”了一聲,聽上去並不驚訝,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助理這才放心下來。


    “我妹妹也出了事情,我現在要去那邊醫院一趟,這邊的事情你先幫我看著。”她吩咐完,便轉身下了樓。看見她走,唐昭理也站起身來跟上去。他現在倒是願意跟著裴泠泠了,可是裴泠泠好像並不是很願意見到他。


    她的目光在唐昭理身上停留了一下,好像是在說她現在有司機了,用不著他了。然而最終開口的卻是,“你跟上也好。”


    那是從他們家出來,裴泠泠跟唐昭理說的第一句話。她聲音聽上去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但是唐昭理卻鬆了一口氣,裴泠泠既然願意跟他說話了,依照他對裴泠泠的了解,那就是再大的事情,也能揭過了。


    車子開到詹甜甜所在的醫院,裴爽見到裴泠泠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麽現在才來?我都快被嚇死了。”


    詹甜甜已經從急救病房出來了,還在昏迷當中。裴泠泠沒有迴應裴爽,而是直接走到坐在她旁邊那個神情委頓的年輕人麵前,質問他,“我妹妹怎麽迴事?”


    付岩抬起頭,看到是裴泠泠,眼中閃過濃重的厭惡,他站起來,跟裴泠泠對峙,“我隻是不喜歡她,誰知道她就要死要活的,你們家的女孩子,是不是非要讓人喜歡啊?這麽欠男人嗎?”


    “啪”地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醫院當中響了起來,付岩被裴泠泠打得臉一偏。他明明比裴泠泠高很多,但在她麵前,卻沒能壓她一頭。她一把將付岩的領子扯下來,在他耳邊說道,“我不管我妹妹是自殺還是什麽,隻要跟你有關係,哼,”她彎唇一笑,笑意森然,“你最好祈禱她沒事,要不然我讓你跪在我麵前磕、頭、都來不及。”


    明明是張美豔到了極致的臉,但是笑容掛在她臉上,卻讓人看的不由得渾身發寒。裴泠泠把付岩往外一推,再也不理會他,轉身進了詹甜甜的病房。


    裴爽精神不太好,她養尊處優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在父親丈夫女兒的維護下生存的,乍然間碰上這樣的事情,手足無措,覺得相當不堪重負。她還不知道詹海生已經去世的消息,更不知道詹海生死的時候,身邊還有另一個女人。一想到她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的反應,裴泠泠就有些氣短。


    詹甜甜放在被子外麵的手腕被包紮了起來,隱約能看到裏麵翻飛的血肉。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家風水不對,裴泠泠發現,好像她,她媽媽,她妹妹,三個女人的感情都不順暢。等這段時間過去,要去找個大師改改風水才是......


    “你怎麽來得這麽晚?”裴泠泠詭異的思維被裴爽的聲音拉了迴來,她垂眸看了一眼裴爽,知道她接下來馬上就要責怪自己了,在心裏輕輕歎了一聲,打斷她的埋怨,說道,“媽,爸爸去世了,車禍。我剛才在那邊醫院處理他的事情,才把董事會那群人送走。”


    她說的很快,幾乎沒有給裴爽反應的機會。裴爽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你說什麽?什麽你爸死了?他早上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啊,怎麽會突然不在了呢?”說到後麵,她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了。


    裴泠泠看得心中十分難過,她跟詹甜甜吵完架,覺得裴家最近待不下去了,就開車到了她跟唐昭理的家,沒想到在那裏休息了一下就聽見他跟何蘇的談話。她前腳剛被丈夫背叛,後腳就接到父親去世的消息,馬上媽媽又告訴她,她親妹妹自殺了,這些事情一瞬間撞上來,撞得她連傷心氣憤的時間都沒有。她要趕緊去安撫董事會那群老不死,雖然裴氏姓裴,詹海生也已經退居二線,然而有他在沒他在,還是有區別。更何況現在詹海生還領著裴氏董事長的名頭,一旦他不在了,別人當裴泠泠她們就是孤兒寡母,十分好欺負


    她才把人送走,馬上就知道她父親的死不簡單,還沒有來得及查,又要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處理她妹妹的事情。裴家雖然看上去花團錦簇,但真的出了事情,她才發現,能幫上她的一個人都沒有。


    哦,這會兒外麵還坐了一個,等著她過去處理呢。


    看見裴爽哭,裴泠泠也有些想哭,剛才一直沒有來得及掉下來的淚水這時候終於找到了時間,跟著裴爽一起,掉了下來。然而裴泠泠並不允許自己此刻把軟弱展現在裴爽麵前,如果她也跟著一起哭,那他們家就真的沒人可以站出來主事了。


    裴泠泠擦掉眼淚,啞著嗓子對裴爽說道,“爸爸車禍去世的,送到醫院沒能搶救過來。等甜甜這邊稍微好點了,你去那邊看看他吧。消息你先不要告訴甜甜。”她現在正是情緒激動的事情,跟詹海生感情又一向很好,受了刺激恐怕更加不利於病情的複原。裴爽點了點頭,隻聽裴泠泠又說道,“你放心吧,公司的事情有我,我把裴玨叫了迴來,董事會那邊就算有問題,也不用太擔心。明天股價會下跌,但是正常情況——”


    “裴泠泠。”她話還沒有說完,裴爽就打斷了她,“你爸爸剛去世,妹妹還躺在病床上,你現在跑來跟我說公司的事情?你是不是冷血?”她眉頭皺得死緊,好像十分不能理解為什麽裴泠泠要這麽理智,理智到不近人情,近乎冷血。


    裴泠泠被她這句話問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她這個媽媽,滿腦子都是風花雪月,好像不抱著她和父親的屍體大哭一場就是沒有感情一樣。家裏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哭又能解決什麽問題呢?“我倒是想哭,可惜沒有人能給我這個機會。”與其哭一場,倒不如把精力騰出來做事情。畢竟,詹甜甜躺在豪華病房裏也是要用錢的。


    她一向不得裴爽喜歡,雖然樣樣優秀,但反倒不像詹甜甜那樣能夠在父母膝下撒嬌弄癡,自然跟他們也就沒有那麽親近。然而她們到底是母女,聽見裴爽這樣質問自己,裴泠泠還是覺得心冷。


    反正她今天心已經涼過無數次了,不在乎再冷這麽一點兒,裴泠泠不想跟她多廢話,裴爽有機會有時間有空間哭,她沒有。董事會個個都是豺狼虎豹,她沒有接觸過,還真以為她現在安穩生活來得很容易。


    “你好好照顧甜甜,我還有事情。”她丟下這樣一句,轉身走出了病房。


    腳步剛剛踏出去,出現在她眼前的那個男人卻讓裴泠泠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那個男人長得十分豔麗,和記憶中的那個叫魏春梅的女人有些相似,看見裴泠泠,他嘴角勾出一個笑容,一雙桃花眼彎起來,輕輕叫出一個稱謂,“姐、姐。”


    聲音好像吐舌吐信,讓裴泠泠不寒而栗。


    這是唯一一個,她看見,會感到害怕的人。


    第二十二章


    裴泠泠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對麵那個男人見她眼睛中露出恐懼,又是一聲輕笑,好像十分享受她的恐懼一樣。


    他年紀不大,跟裴玨差不多,長得也相當好看,不是裴玨那樣的俊秀,也不是唐昭理那種冷傲,他五官仔細看來有幾分豔麗,尤其是在他笑的時候。然而這種豔麗,像是自然中有毒的蘑菇一樣,好看是好看,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有毒”兩個字。


    唐昭理一直在外麵,剛才裴泠泠和裴爽進詹甜甜的病房,他沒有跟著一起進去,是想把空間留給她們母女。此刻看見裴泠泠的反應,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在他心中,裴泠泠天不怕地不怕,從來隻有人怕她,沒想到居然還有她怕人的時候。這個青年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卻口口聲聲叫裴泠泠“姐姐”。什麽樣的弟弟會讓姐姐怕成這個樣子?


    來不及讓他想清楚,裴泠泠就已經下意識地抬了下巴,眼中的恐懼退去,也不知道是她反應過來了還是被她強自壓下去了,對那個男人喝道,“誰是你姐?別亂吠!”


    像是怕誰聽到一樣,裴泠泠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此刻的醫院中死寂一片,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何況是人說話?那個男人聽見她這麽說,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著說道,“你不承認我也沒辦法。”他抬頭看了一眼病房裏,“大媽在吧?正好,我有件事情要來通知你們。”


    他說完舉步上前,朝病房走來。裴泠泠下意識地擋在病房前麵,“裴家現在我做主,有什麽事情跟我說。”


    那個男人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瞧你,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對我這麽防備,哪怕我們已經有了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也依然如此。我真是傷心啊。”他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笑容,好像是在玩兒貓捉老鼠一樣,“你那麽緊張幹什麽?不過是這麽多年我從未見過大媽,正好趁今天過來拜訪她一下。別多想。”


    “你胡亂攀什麽親戚?”她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好像他是什麽髒得見不得人的東西,別過頭對他說道,“我勸你,趁我沒有叫警察來之前,趕緊滾,惹毛了我讓你好看!”


    即使她已經努力偽裝,但唐昭理也能聽出她語氣中的聲色內荏。這個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麽會讓裴泠泠怕成這樣子?唐昭理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他站起身來走到裴泠泠麵前,與那個男人平視,“裴家家大業大,想來攀親戚的人很多,這位先生年紀輕輕又手腳俱全,何必走上這樣一條路。”


    那個男人打量了一下唐昭理,他的眼神好像射線一樣將唐昭理全身上下裏裏外外掃射了一遍。他出身富貴,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看他,這個男人還是第一次。雖然心中已經十分不舒服了,但唐昭理還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平靜地迴視他。


    終於,他把唐昭理看完了,又擺出那麽慵懶模樣,對裴泠泠說道,“這就是你千挑萬選的丈夫?哈。”輕蔑之情溢於言表。


    裴泠泠一瞬間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們三個人都清楚,這個男人笑的不是唐昭理這個人怎麽樣,而是笑的裴泠泠千挑萬選,居然選了一個最不喜歡自己的人。


    這件事情已經在一天當中從裴泠泠的驕傲貶成了她的汙點,被人這樣一堵唐昭理也有些語塞,頓了一下才了淡淡說道,“你管得有點兒寬,不利於養生,年紀輕輕,別英年早逝了。”


    裴泠泠眼中一暗,正要說話,背後卻突然傳來裴爽的聲音,“你們堵在門口幹什麽?”剛才他們說話,盡管知道裴爽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裴泠泠還是下意識豎起了渾身汗毛,仿佛這樣能保護她一樣。


    她想將裴爽勸進去已經不可能了,因為她已經自己走了出來。那個男人看見裴爽,低頭衝著裴泠泠發出一聲嗤笑,抬起頭十分陽光地對裴爽說道,“大媽。”


    裴爽保養得宜,又養尊處優,這麽多年從未有人會在她麵前叫她一聲“大媽”。她一時有點兒把不準這個長相漂亮的男孩子口中的“大媽”是不是跟大家通常說的那個廣場舞大媽一樣,正要開口再問,他已經開始自我介紹了,“我叫魏映延,是你丈夫詹海生,嗯,”他頓了一下,像是後麵的話有些難以啟齒,但他的表情卻完全不像,“在外麵的私生子。”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像是一個炸雷一樣丟進裴泠泠的家。她那個剛剛經受過天災*的破碎的家庭,又再一次被魏映延的話炸得分崩離析。


    裴泠泠像是不忍卒看一樣,偏過頭把視線投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裏。裴爽聽完魏映延的話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魏先生,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不等她說完,魏映延就打斷裴爽的話,“唉,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相信的,不過你真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姐姐啊,她知道的。”裴爽將目光投向裴泠泠,那邊魏映延還嫌不夠,補充道,“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這次我媽跟爸爸,一起出的車禍,他們兩個都不在了。”


    裴泠泠猛地閉上眼睛,唐昭理還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見有她不敢麵對的東西。然而再不敢麵對,裴爽也需要一個解釋。她沉著聲音問道,“泠泠,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然後唐昭理就看見她,十分艱難地點下了頭。


    唐昭理心裏突然非常心疼她。裴泠泠那麽要強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卻在今天晚上一個晚上,所有的驕傲都分崩離析,偏偏還不能舍棄她的堅強,再大的事情都要一個人扛下來。裴泠泠總是致力於在人前維護自己光鮮亮麗的形象,這麽多年來她也一直這樣活得遊刃有餘。然而有一天,突然之間這種形象飛灰湮滅不複存在,跟之前比起來實在叫人心疼心酸。


    唐昭理伸出手來輕輕抱住她,然而手剛剛放上去,就被裴泠泠抖落了。她看也沒用唐昭理一眼,轉身跟裴爽解釋,“媽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事情究竟是怎麽迴事,等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再跟你解釋。這人居心叵測,心存不良,蓄意挑撥,你不要上他的當......”先前還振振有詞,到後麵已經越說越底氣不足了。


    裴爽苦笑了一聲,“你自己點頭,說他說的是真的,現在又來告訴裏麵另有隱情,可是偏偏你又隱瞞你爸爸有外遇的事情那麽多年,你說我該不該信你?”


    饒是裴泠泠一向伶牙俐齒舌燦蓮花,還是被裴爽這樣一句簡單的話給問住了。魏映延輕笑了一聲,十足的嘲諷十足的輕蔑,正要開口,他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爆喝,“你在這裏幹什麽!”


    說話間一個拳頭已經朝他猛地砸了下來,魏映延一偏頭,那個拳頭就從他腮邊擦過去,根本沒有傷到他。小少爺裴玨一身西裝起了皺,一向性格溫和的他看到魏映延,居然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他正要再打,裴泠泠已經一把拉開他,低聲喝道,“你給我消停點兒!別惹事!”


    裴玨恨恨地放下手,看著魏映延。


    他偏了偏那張豔麗的臉,在燈光下格外美麗,像朵食人花一樣,散發著馥鬱卻讓人窒息的香氣。他衝裴爽笑了笑,“你看,你侄子也知道呢。”


    裴爽走出來,順手把病房的門關上,看向裴泠泠,“你到現在還打算瞞著我嗎?”


    魏映延在旁邊看了,吹了個口哨,“是,你小女兒現在的狀態,的確不適合聽到這些。”


    裴泠泠嘴唇抿得死緊,一副不合作的樣子。裴爽知道想讓她就範不容易,於是把槍口對準了裴玨。“你呢,你也要瞞我嗎?”


    她一向很喜歡裴玨,對他比對裴泠泠還要好,裴玨跟她也很親,幾乎就把她當母親看待,一聽她這麽問自己當下就受不了了,哀求道,“姑媽——”


    “行,你們都瞞著我。”裴爽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點了點頭,“瞞了我這麽多年,知道我丈夫死了,私生子都冒出來了還要瞞著我。如果不是這位魏先生找上門來,你們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裴泠泠不說話,她就是這麽打算的。


    裴爽性格單純天真,不太適合知道這些。雖然殘忍,但讓她知道真相,更殘忍。知道無益,反正事情已經讓裴泠泠擺平了,又何必再去打擾她?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最了解,裴爽看裴泠泠不說話就知道她是怎麽打算的。但是此刻在魏映延麵前,她們還是一家人,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


    裴爽站出來,對上魏映延,“魏先生你今天晚上過來,就是打算告訴我你的身份嗎?”


    “當然不是了。”魏映延笑了,“姐姐好手段,這麽多年來一直不讓我迴h市,我爸手上的錢也全都被她把持著,唯一留下的,就隻是這些年你們裴氏發給他的工資。對普通人來講當然是天價,然而對裴氏來說,恐怕隻是九牛一毛。不過,對我來講,也足夠了。”他衝裴泠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拿這點兒錢買我不出現在你們這些貴人麵前,很劃得來吧,姐姐?”


    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放在裴爽麵前,“這是我爸的遺書,他說他手上百分之二十三的裴氏股份,全都給我。”他一笑,挺可愛的虎牙卻好似獠牙一樣,“姐姐,我們以後要當同事了。”


    第二十三章


    裴泠泠隻是輕輕瞟了一眼,就從鼻子裏麵發出一聲嗤笑,“別逗了,他的股份就算要留也是留給我媽,給你算什麽?”她冷笑了一聲,“就算有他的遺囑也沒用,這種明顯偏頗的遺囑,我不會認的。”


    聽她這麽說了,魏映延神色也沒有變,隻是十分誇張地“哎呀”了一聲,“就知道騙不過你。”他笑嘻嘻地說了,“你把持大權,爸爸最多留點兒不動產下來,股份的確是不會留給我的。不過麽,說到底還是你們裴氏出了醜聞,既然股份跟我沒關係,那醜聞不醜聞的也就沒什麽了對吧?”他衝裴泠泠一笑,“我來之前就跟各大媒體打了電話,這會兒裴氏的入贅姑爺與外麵的女人有染這種事情,應該已經滿天飛了吧?隻是姐姐今天晚上很忙,想必還沒有時間看而已。”


    裴泠泠臉色一變,連忙拿出手機來上網翻,果真不過短短十幾分鍾,網上已經被這樁捕風捉影的桃色新聞弄得沸反盈天。詹海生進入裴氏這麽多年,形象一直很好,突然在他車禍去世的時候爆出這麽大一樁跟他往日形象完全不一樣的新聞出來,實在叫人大跌眼鏡。裴泠泠這邊忙著處理自己的家事,忽略了這些,給了魏映延可乘之機。論壇上各種“818”已經可以開成係列,翻拍成電視劇都能放到明年去了。


    “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談詹海生出軌這件事情”、“天台還有下腳的地方嗎?我也買了裴氏的股票”、“詹海生的死,為什麽我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詹海生的老婆,講實話挺失敗的”.......各種角度各種猜測,不一而足,應有盡有。


    裴泠泠這邊還沒有來得及退出來,之前幾個被她送走的大股東去而複返,直接殺到詹甜甜在的醫院裏來了。裴泠泠翻了一下,在那幾個股東說話之前先給公司的法務打了電話,“網上的事情我看到了,你趕快召集人整理一下,半小時之內在我們的官網和官微上麵發布公告,再有人散布謠言,就告他們。把裏麵幾個跳得最厲害的媒體拎出來,我要殺雞儆猴。”


    她剛掛上電話,魏映延就笑出了聲,“姐,你要告人家什麽?告他們散布了什麽謠言?難道我爸出軌我媽不是真的嗎?難道他們不是死在一起的嗎?你告人之前也要看清楚啊,別最後弄得自己下不來台還要給人道歉。那幾個媒體,可個個都不是善茬兒。我好心提醒你一下。”


    裴泠泠被他那句“姐”叫得直惡心,她一直沒有製止魏映延,是因為知道他惡心自己的時候他也被惡心得夠嗆。裴泠泠忍住範嘔的衝動,終於轉頭看向他,“你今天晚上要過來看熱鬧也看了,要來搬弄是非也搬弄了,要過來惡心人也成功了,你還在這裏幹什麽?”


    “大戲還沒有收場,我怎麽能走呢?”魏映延衝裴泠泠一笑,目光好像毒蛇一樣從她身上慢慢滑過,“姐,當初你那麽對我,就是利滾利,今天晚上這點兒東西都不夠看,我怎麽舍得走?”


    言下之意就是他沒有看到裴泠泠從神壇上跌下來,他是不會離開的。


    她最後跟魏映延嘴炮了一句,“那恐怕你要失望了。”說完她就不再理會魏映延,走到那幾個股東麵前,對他們說道,“各位是為了網上那些謠言來的?”


    “按理說這是你們的家事,我們這些外人不方便過問,但是中間又牽涉到裴氏的股票和未來的走向,我們不得不過問。”說話的人叫甄傑,年齡比裴泠泠的父母年齡還大,她外公當年還在的時候甄傑就在裴氏了,可以說是元老級人物,在公司當中非常有威信。


    “裴氏很早的實際掌舵人就是我了,今天死的是我爸爸,不是我,不會對裴氏有太大的影響。至於股價,”她笑了笑,“甄伯伯久經沙場,應該知道股價波動很正常,隻要我們的產品還在,什麽花邊新聞,都不會傷及根本。”


    “話是如此,但是泠泠你還是年輕了一些。以前有詹董坐鎮,雖然他已經很久沒有來公司了,但有他在還是不一樣。”說話的人叫劉靜波,也是公司的幾大股東之一,“你不知道,現在生意場上,有許多人還是看你爸爸的麵子。這男人跟女人,老人跟年輕人,不一樣的。”


    “那你說說,有什麽不一樣。”裴泠泠算是看出來了,有些人想趁亂逼宮,在她順利成為董事長之前把她從上麵拱下來。既然人家不對她客氣,她也不想對別人客氣了。


    “你現在說話就跟你爸不一樣。”劉靜波聽出了她話裏的不愉快,借題發揮,“不得不說,你做事情,跟你爸爸比起來還是差點兒火候。我們裴氏即將迎來最艱難的日子,需要有一個能鎮得住的人來壓場子,泠泠你無論是年紀還是閱曆,都比較欠缺。我提議,還是趁事情沒有到不可挽迴的局麵時,趕緊換人。”


    當年她外公去世,她父親能夠順利登上那個位置,必然也廢了一番功夫,但是肯定沒有她現在艱難。一來當年她外公去世的時候她爸爸已經在那個位置上坐了那麽久了,她外公的影響降到了最低。二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爸爸是個男人,這世界上,總有些人覺得,女人就要好欺負一些。


    他講話不客氣,裴泠泠也不客氣,直接反問他,“你想換誰?”她的目光在這幾個股東身上掃了一圈兒,最後在甄傑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是你們在座的哪一位?”不等劉靜波迴答,裴泠泠就說道,“你們都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然而在事情還沒有到開始轉變的時候就貿然換帥,你們覺得這樣很有利於公司的發展?”


    “別說什麽再晚就完了。我們做的是生意買的是產品,一個捕風捉影的桃色新聞,一個董事長的突然去世,股價波動都屬於正常現象,你們卻非要在這時候來換掉繼任人,人家隻會認為你們是心虛,不會認為你們是在補救。”她環視了這幾個董事一圈兒,“各位,與其有這個時間,倒不如去想想,明天早上開盤該怎麽辦。”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他們反應的時間,“言盡於此,各位是要跟我風雨同舟還是要大難臨頭各自飛,全在你們。不過有道是‘在其位謀其政’,當一天和尚就要敲一天鍾,在你們沒有離開之前,還請各位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明天早上八點半,召集全部董事開會,希望你們那個時候能拿出一個讓人滿意的方案出來。”她下了逐客令,“我還有家事要處理,不遠送了。”


    人家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再糾纏下去也是無益,那群人麵麵相覷了一陣,見裴泠泠一副不合作的態度,最終還是走了。


    他們一走,整個走廊立刻空了許多。裴泠泠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付岩已經悄悄離開了。也對,他要是還不走,接下來就該拿他開刀了。


    解決了這樁大事,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裴泠泠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轉身朝著洗手間走去。


    她坐在馬桶上麵,看著手上那枚鑽戒在昏暗的光線中發出別樣的光芒。這鑽石是唐昭理求婚的時候送她的,從鑽石的大小來講,一點兒都不襯他們的家世,普通得要命。裴泠泠自然是不喜歡的,但是架不住是跟唐昭理認識這麽多年來他送自己的唯一一件禮物,就是不喜歡也得喜歡了。


    她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似自嘲似諷刺,果然是不喜歡自己,所以連求婚的鑽戒也這麽敷衍。她不信,要是換成他喜歡的人,還會拿這麽個東西出來唬弄人。


    她將那枚鑽戒從手上取下來,順手扔進垃圾桶裏,穿好衣服站了起來。


    嗯,還好便宜,丟了也不心疼。如果是個千八百萬的東西,她扔下去還要考慮一下。


    裴泠泠洗了手,不顧臉上還有妝,就著冷水往臉上向撲了一下,神誌立刻清醒了很多。她解決了家事和工作上的事,現在該輪到她自己的事情了。


    她走出洗手間,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麽,又轉身迴去,推開剛才蹲過的那個隔間,也不顧髒,從垃圾桶裏翻出那枚鑽戒,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扔進了馬桶裏。


    “哐當”一聲輕響,鑽戒掉進水裏,發出沉悶的聲響,立刻沉了下去。她卻還嫌不夠,狠狠地按了好幾下抽水鍵,直到水衝過馬桶一次又一次,她才肯罷休。


    她洗了好幾遍手,又抹了許多消毒液,再次從廁所走了出來。


    醫院裏就剩下她的家人和仇人,還有一個馬上要成為陌生人的唐昭理。她站在陰影當中,衝那邊在安慰裴爽的唐昭理招了招手,“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這是今天晚上裴泠泠對唐昭理說的第二句話。


    等唐昭理站到她麵前,第三句話就是,“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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