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半眯著眼,伸手將韓大手中那半塊染了血色的絹布捏在手裏。


    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


    這種乳白色的絹布,是他從鎮江帶來金陵,是專門請人紡織的一種織品,是為了方便小羽學刺繡而特製的。


    布料略粗,並不適合製成衣衫,卻適合學刺繡。


    世間絕無第二家有。


    「另外,跟這塊絹布連在一起的,還有一塊墨色衣料。」韓大又遞上一塊手心大小的衣料,兩塊布料上,都沾有血漬。


    「……」


    「兩塊布料在現場兩間房子的連接縫隙裏發現了。大約是被風吹進去的,屬下們在那裏找了這麽多天,僅僅發現這兩件物品。」


    兩塊布料的一側都極為齊整,是被利器削割掉的。


    顯然,那是他那天一劍刺下時,恰巧削掉的。


    靜園裏的東西為何在刺客的身上?


    慕容墨伸過手去,將兩件織品捏在手裏,目光漸漸地變得森冷。


    「馬上將靜園裏所有的人,叫到綠苑園子前聽候審問!」他冷喝一聲。


    韓大不敢大意,神色一斂,「是!」


    「商六,你去看門,讓守門的四個人,也給本王滾過來!」


    商六眼皮一跳,「是,主子!」


    慕容墨發火,誰也不敢大意,兩人飛快地跑走叫人去了。


    竹韻和翠姨已收拾好物品,一人拎著一個藤條箱子,嚇得不知要走,還是不要走。


    「你們也先等等!」慕容墨厲聲開口,「將那四個繡娘也叫來。」


    兩人嚇了一大跳,「是,王爺。」


    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竹韻和翠姨對視一眼,隻得將箱子放下,叫來四個繡娘,大家一起站在廊簷下,不敢走動。


    慕容墨對手下一向管得嚴格。


    韓大離開,隻有半碗茶水的時間,守在靜園裏的八十名墨龍衛,全都聚集到了綠苑的園子門前。


    這些人,個個年紀在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正是人一生中體力最佳的時期。


    加上韓大王生,一共八十二名墨龍衛,全都整齊的站在綠苑的門口,聽著慕容墨的審問。


    竹韻和翠姨,以及四個繡娘,也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一側站定。


    慕容墨緩緩走到門口,目光清冷看了一遍眾暗龍衛。


    「全給本王將上身露出來!」


    八十二名墨龍衛齊齊一震,一齊迴道,「是。」


    唰唰——


    剝掉上衣,也隻在眨眼之間。


    瑟瑟寒風裏光著上身,誰也不敢哆嗦一下。


    慕容墨的目光,飛快地朝眾人一一掃去。


    這些人,都是從孩童時起,就跟著他,歷經過大大小小的刺殺,也同北燕人在戰場上廝殺過。


    他可以給他們金錢給他們地位,甚至是女人,可是,他絕對不給容忍他們背叛!


    「韓大,檢查!」


    韓大也光著上身,應聲迴道,「是!」


    他的動作很快,片刻後迴道,「主子,沒有腹部受傷的人!」


    慕容墨點了點頭,「穿起來吧!」


    「是,主子。」十月下旬的天氣,寒風瑟瑟,墨龍衛們沒有半絲兒畏懼寒冷的樣子,又是整齊劃一地穿上了上衣。


    竹韻在益州見過慕容墨的雷厲手段,但像今天這樣,連自己人也查,還是頭一次見到。


    她與翠姨站在一側,大氣也不敢出。


    四個繡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嚇得戰戰兢兢。


    慕容墨這時轉過身來,右手捏著兩角布料,盯著竹韻和翠姨幾人。


    「雖然你們是羽小姐的人,但是本王也要問!」他聲音冷沉,淩厲的目光朝六人掃視一番,「本王的墨龍衛們沒有經過允許,是不得隨意進綠苑的屋子的,那麽,就隻有你們了!說,小姐的繡品被什麽人拿走過!」


    四個繡娘紛紛說道,「奴家們不知道。」


    翠姨嚇得身子一抖,「王爺,老奴可是在小姐受傷後才來的綠苑,什麽也不知道啊。」


    「竹韻!」


    竹韻眼皮一跳,「王爺,奴婢……」她腦袋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臉,「鄭世子來過,搶走了小姐繡的一塊繡品。」


    「是他?」慕容墨眯著眼,眸光中漸漸地浮起了寒冰。


    他朝墨龍衛們揮揮手,「退下,各司其職!」


    「是!」除了韓大和五生,其他人全都很快閃去。


    繡娘們鬆了口氣,也退下了。


    慕容墨的目光又落在竹韻的臉上,「繼續說,是怎麽迴事?」


    竹韻不敢再瞞著,「是,王爺。」遂將那天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說了。


    韓大眨了眨眼,「主子,難怪羽小姐出事那天,鄭淩風也忽然不見了。他的小僕人隻說鄭淩風染了很重的風寒,就再沒見他們主僕二人出現過。」


    「他後來迴京城了,鳳老爺子休妻那天,他還去看過熱鬧。」慕容墨的唇角一揚,冷笑道,「如果是他,就說得過去了。」


    「主子可看出了什麽?」


    慕容墨朝竹韻和翠姨揮揮手,「你們接著去忙,將小姐的行李收拾好,讓王生送你們去金柳園,另外,讓那四個繡娘迴繡莊吧,羽小姐不需要她們了。」


    兩人這才鬆了口氣,「是,王爺。」


    王生送竹韻和翠姨離開後,慕容墨馬上對韓大吩咐,「馬上給本王去尋找鄭淩風!」


    「是!」


    哪知韓大才轉了個身,守在靜園院門處的商六又來了,還帶了個白麵無須的中年男子。


    慕容墨的眉尖一皺,目光清冷看著那人。


    「奴才見過容王。」一口京腔,顯然,是宮裏的太監。


    「皇上有何事派給本王?」慕容墨抬起手,示意對方起身,他輕輕地轉著手上的碧玉扳指,臉上沒什麽表情。


    「容王聽旨。」那中年太監從身上背著的一個大竹筒裏,取出一份聖旨來。


    慕容墨負手而立,閑閑說道,「本王聽著呢,念吧。」


    容王府的歷代王爺,可享不跪君主隻跪天地的權利,是以,慕容墨才坦然地站著,隻是,那目光中不見半點的溫度。


    太監知道他有特權,也不敢說他,便念了起來,「鎮江揚州兩地瘟疫四起,朕要處理北地戰事,分身乏術。禦弟能幹多才,又精通醫術,一定能解決瘟疫之難題。望禦弟見到聖旨後,即日起前往鎮江揚州安撫瘟疫區之災民,欽此。」


    他念完,恭敬地遞給慕容墨,「王爺,接旨吧。」


    慕容墨揚著唇角,輕拂衣袖,笑道,「皇上可真是看重本王啊,忽而是治洪水,忽而是查稅銀丟失,這會兒又是去治瘟疫!」


    那太監忙訕笑道,「王爺,這說明您有才幹啊,皇上就沒有派其他人呢!」


    「是啊,本王多謝皇上器重。」慕容墨淺笑。


    太監笑道,「王爺,您盡快起程吧,咱家們就在您園子的外頭候著,皇上說,您身子嬌貴,擔心您來迴奔波身子累著了,還派了兩個太醫來呢!」


    「哦,如此,多謝皇上了。」慕容墨笑,「公公和太醫們請稍等,容本王將別院的事務處理一下,就隨公公前往鎮江。」


    「那咱家就先告退了,等著王爺。」


    「公公請。」


    「王爺請留步。」


    等那太監一走,慕容墨馬上將聖旨扔給了韓大,抬步往綠苑正屋走。


    韓大和商六兩人擠在一起,匆匆將聖旨看了一遍。


    兩人心中將承德帝的上下十八代都罵了一個遍,居然讓主子去發了瘟疫的鎮江,這是嫌主子活得太舒坦嗎?


    還派了人跟著,說的好聽是太醫,誰知是不是會武的密探?


    主子就懂醫好不好,要他什麽太醫?


    韓大將聖旨揉巴著塞進袖子裏,忙跟上慕容墨的腳步,「主子,接下來您怎麽安排?是要去鎮江,還是查鄭淩風?」


    商六翻著眼皮,「老皇帝是不是有意的?二舅哥剛來金陵城,他便趕來一道聖旨將主子調走,是不是防著主子幫著二舅哥徵集糧食啊?」


    「哎,商六,你這麽說,似乎有點兒道理,老皇帝將主子調走,明顯的是不想讓主子跟鳳家合作嘛!」


    「我呸,他能不能更不用臉一點!」韓大怒得啐了一口,「瘟疫區,那是會死人的!」


    慕容墨默了片刻,說道,「鳳三爺還在鎮江。」


    韓大和商六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不敢說話了。


    「所以,本王得去鎮江,否則,被羽小姐知道鎮江揚州出了瘟疫的事,以她的性子,一定會趕去的,可她剛剛重傷才好……」


    「……」


    「商六,你扮著本王的樣子,韓大,你負責趕車。你們倆跟著宮裏來的人,即刻往鎮江方向走,本王處理好鄭淩風的事情後,隨後就會到鎮江跟你們匯合。」


    韓大商六兩人神色馬上一斂,「是!」


    |


    韓大準備馬車去了。


    商六跟著慕容墨進了綠苑的屋子,他的身材外形跟慕容墨差不多,而且會口技模仿他人的聲音,不止一次做過慕容墨的替身。


    慕容墨拿了幾件自己的外衫出來,商六一一裝在箱子裏。


    然後,慕容墨開始給商六易容。


    商六的臉比慕容墨的微胖。


    好在現在是深秋,寬大的披風帽子遮了大半的臉,就算臉型不一樣,倒也不易被人發現。


    慕容墨剛取了畫筆,正準備動手易容,便聽園子裏有一個急促腳步聲走來。


    他忙放下畫筆,走到窗子邊看。


    隻見鳳紅羽正快步往綠苑的正屋走來。


    他轉身朝商六點了點頭,忽然朗聲開口說道,「商六,速去準備行李,時辰不早了,本王要即刻趕往鎮江江家。」


    「……」


    「江家這次將婚事重提,慕容氏當年又許下承諾,也不好完全退掉這門婚事,不如……許江二小姐一個側妃之位吧。」


    「……」


    「江大小姐嫁了大公子,本王許二小姐側妃之位,倒也不辱沒他們江家,也能安撫鎮江其他世家。」


    園子裏的那個腳步聲,忽然停下了。


    商六一臉狐疑地眨了眨眼,還是迴道,「是。」


    慕容墨的目光繼續看向窗外,鳳紅羽正站在廊簷下,雙手緊緊地抓著裙子,兩眼發直看著屋內。


    他無聲一嘆,又道,「另外,這件事不要讓羽小姐知道。畢竟正妃未進門,先納側妃,對她名聲不好。」


    商六還未開口,半掩的屋子門,被人「砰」地一聲踢開了。


    一抹殷紅的身影忽然闖了進來。


    商六嚇了慌忙站起身來,「羽……羽小姐。」


    心說壞了,主子的話是不是被羽小姐聽到了?


    「慕容墨——」鳳紅羽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目光冷冷看著慕容墨。


    她的身子整個兒都在輕輕地顫抖著。


    她張了張口,想問他幾句,卻又將話吞迴去了,就這麽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他剛才說什麽?側妃?


    是啊,他要奪這天下,怎麽可能隻有她一個女人呢?


    古往今來,可沒有哪個君王隻有一個女人的。


    慕容墨卻眉目溫和的看著她,「小羽。你怎麽來了?二哥呢?」


    鳳紅羽唇角顫了顫,冷笑道,「我以為二哥來了你這裏,沒想到不在。既然王爺在商議要事,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她轉身就走。


    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走到門檻那兒時,腳還在上麵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慕容墨的腳動了一下,還是忍住了,沒有走上去。


    好在鳳紅羽很快就站穩了身子,又快步繼續往前走。


    殷紅的身影在門口一晃,不見了,腳步聲漸漸地遠去,很快也聽不見了。


    商六嚇得不輕,主子剛才說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話,分明是說與羽小姐聽的啊!


    他迴頭看嚮慕容墨。


    隻見慕容墨的臉色也極為不好看,目光發直看向門口那兒。


    「主子?」


    慕容墨迴過神來,啞著嗓子道,「繼續。」


    「是。」商六暗自嘆了口氣。


    已備好車馬的韓大也迴了屋子,他看了一眼慕容墨,小心說道,「主子,屬下看到羽小姐臉色不大好地跑出去了。」


    慕容墨沒有說話,繼續調著易容的藥膏。


    韓大不明白怎麽迴事,眨眨眼看向商六,商六朝他直搖搖頭。


    慕容墨的手法很嫻熟,很快將商六打扮成了他的樣子。


    商六穿上他的鬥篷,試著在屋中走了幾步。


    慕容墨點頭,「可以了,去吧。記住,所有的事情都聽韓大吩咐,等本王處理好了鄭淩風的事情,再去鎮江。」


    「是!」


    韓大帶著商六離開後,送竹韻和翠姨到鳳昀住處的王生迴來了。


    他一進門就喊著,「主子,發現鄭淩風了,他今天剛到金陵城。」


    慕容墨正負手而立站在窗著沉思,聞言馬上眸光一沉,厲聲問道,「他人現在在哪兒?」


    「帶著羽小姐出門了。」


    「什麽?」慕容墨大怒,鄭淩風居然不怕死的又跟著鳳紅羽?「備馬車,本王要親自去劈了他!」


    王生眼皮一跳,「是!」


    ……


    金陵城中一間小酒樓的二樓,鳳紅羽正一杯一接著一杯的喝著酒。


    鄭淩風坐著她的對麵,嘆了一口氣,忙伸手去按著她的胳膊,「別喝了,你酒量也不行,喝什麽酒啊?說吧,誰欺負你了?我替你收拾他。」


    「慕容墨,你替我去宰了他。」


    鄭淩風:「……」他愣了愣,「他怎麽欺負你了?你們兩個不是很好的嗎?」


    「哼。」鳳紅羽半睜著醉眼,扯唇冷笑,「鄭淩風,你該聽過他慕容氏的傳說吧。」


    「聽過一點。」鄭淩風點頭,「怎麽啦?他以他的身份管製你?」


    「被你說對了。」鳳紅羽又往嘴裏倒了一杯酒,冷笑道,「他說,鎮江的江家於他慕容氏有恩,早先年許了婚約不得違背,江大小姐被慕容墨安排著嫁給了他堂哥慕容大公子了,還有江二小姐。說為了安撫江家,要許他們家一個側妃的位置。」


    鄭淩風一拍桌子,「什麽?他這麽說?」


    「對呀,我親耳聽見的。」


    「小羽,你坐著,我替你去打他一頓!真是太不要臉了,什麽玩意兒?還敢娶側妃,本世子要打得他半身不遂!」


    鄭淩風擼起袖子,「霍」的一下站起來,抬腳就要走。


    鳳紅羽嚇了一大跳,酒也醒了大半。


    「你幹什麽?不許去!」她死死地抱鄭淩風,怒道,「你敢傷他,我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不是你讓我去揍他一頓的嘛?」


    「我……我隨口說說,你還來真的?」鳳紅羽抓著他的胳膊往迴拽。


    鄭淩風怒道,「鳳紅羽,你有一點骨氣好不好?天下男人死絕了嗎?就賴著他一個渣男?你要是我妹妹,我立刻打你一頓!」


    鳳紅羽不說話,閉了眼將頭靠在鄭淩風的胸口。


    鄭淩風靜靜看著她烏黑的頭髮,心中很是享受這樣的安寧,便由她抱著。誰知沒一會兒,鳳紅羽竟睡著了。


    「服了你了。」他嘆了一聲。


    鄭淩風摸出一角銀子丟在桌上,背著她往樓下走。


    他剛到金陵城,屬下便將打聽的消息告訴他,鳳紅羽搬到孟昀大哥的住處去了。


    他便一路尋了過去,沒想到一見鳳紅羽,便被她拉來喝酒。


    他走出酒館,看了看天,發現太陽已快落山了。


    鳳紅羽的頭靠在他的肩頭上,睡得正沉。


    朱紅色的大袖子垂在他的胸前,被風吹得輕輕的飄著。


    他忽然想到了喜歡穿一身紅衣的囡囡。


    鄭淩風扭頭看向身後的鳳紅羽,「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去看晚霞?」


    鳳紅羽沒反應。


    「那就走吧。」鄭淩風自作主張的說道。


    他背著著鳳紅羽,腳尖一點,朝金陵城的最高山鍾山一路躍去。


    到了山頂,鳳紅羽還沒有醒。


    鄭淩風將她放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自己坐在她的一側,將她的頭靠在他的膝蓋上。


    他拿著大袖子蓋在她的身上擋風。


    鳳紅羽睡得很沉。


    鄭淩風的目光又看向遠方的晚霞,一個人自語說道,「囡囡,看,晚霞,跟你的紅衣一樣美麗。你那裏,有晚霞嗎?為什麽不畫一副晚霞的畫給我?」


    他靜靜的看著前方,一會兒後,又伸手去撫鳳紅羽的手指。


    她的手指纖細白皙,非常的完美,指腹有薄繭,顯然,這是長期捏劍的緣故。


    他一直捏著鳳紅羽的左手小指,心中苦笑,鳳紅羽怎麽可能是囡囡呢?


    囡囡左手的小手指,在三歲那年被人擰斷了。


    大約是山頂風大太涼,鳳紅羽被凍醒了。


    她晃了晃頭,發現靠在鄭淩風的懷裏,兩人坐在山上,「鄭淩風,這是哪兒?」


    「鍾山。」


    「鍾山?你帶我來鍾山幹什麽?」鳳紅羽坐正身子,眨了眨眼。


    鄭淩風從懷裏摸出一根梅花型的雕花金簪,插進她的髮髻,「想送你件東西。」


    鳳紅羽摸摸頭上,皺著眉頭說道,「鄭淩風,好好的送我東西做什麽?」


    「今天……是一個人的生辰日,我找不到她的人,……你能不能替我收下?」鄭淩風目光溫和看著她。


    「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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