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腳步聲和踹門聲越來越近,一翎老頭兒罵了句“他姥姥的真會趕趟兒”,霍地起身,從懷裏掏出些黃色粉末在三人臉上和身上各自一灑,雙手掐訣喝了一聲“疾!”

    牛奮見秋離的小臉像揉麵團一樣,慢慢變成頭戴破鬥笠的瞎眼老頭兒,而一翎則渾身脹大一圈,成了個又肥又醜的丫環,吃吃地便想發笑,突然感覺胸前的衣服緊繃起來,低頭一看,自己竟多了對飽滿的胸脯,乳溝盡現。

    眼見兩人都嘿嘿衝著自己怪笑,正打算掏出銅鏡瞧瞧,這房門便被人踹開了。

    進來的人,正是黑風雙煞中的老大陸有道,他大約四十來歲,兩條粗闊的鬼眉緊緊貼在那雙三角眼上,掃了眼房中的幾人,卻將眼光色迷迷地定在牛奮胸口,甕聲問道:“幾位朋友打擾了,可否看見有個小姑娘和小道士在這客棧中出現過?不許撒謊!”

    牛奮見他竟想打自己的主意,手中已捏穩一張飛箭符,隻等此賊再靠近一點,便立刻將其誅殺。

    那變成肥丫頭的一翎卻別著沙啞的女音迴道:“這位大哥,我們都是從鄉下進城來跑親戚的老實人,咱家小姐剛去了第三個丈夫,心情正不好呢,到了這都城連房門都不想出,怎會見著什麽姑娘道士的?”

    陸有道聽說“牛奮”是個克夫的寡婦,哼了一聲,轉身關門出去了。

    這幫惡霸又去踹隔壁房間的門,便有年輕女子的尖叫聲傳來,牛奮趕緊掏出鏡子細看,卻見鏡中那人仿佛是紅芸道姑的模樣,身上則是時下婦人中流行的低胸束腰長裙打扮,就是胸圍明顯做得比紅芸大了一圈,氣得他直衝一翎呲牙。猛然想起更要命的問題,趕緊背過身偷偷伸手往衣裙裏一摸,發現該在的東西都在,才鬆了口氣。

    “一翎哥哥也太調皮了,若是剛才那人看上了我們‘紅芸姐姐’,要娶他過門可怎麽辦?”秋離故意打趣道。

    “不妨事的,我這百花易容粉,七八個時辰後便會失效,到時候那淫賊再有興趣,隻怕也得成蔫黃瓜了。”胖丫環掩嘴偷笑。

    “色老頭,當心我要他把你也當嫁妝娶了,天天給他墊背!”唯有俏寡婦柳眉倒豎。

    ……

    幾人相互調笑了一陣,便聽見外麵傳來某人威嚴的咆哮聲,還有很多人咚咚下樓的聲音,想是黑風雙煞惹到了某位在此歇息的權貴人物,匆匆帶著手下從同福客棧撤離了。

    “還是說正事吧,方才我去東市買東西的時候,聽說最近在長安多了不少修真人士,長安城中的江湖門派也多有異動,再加上剛才於芙蓉苑遇到的怪事,我打算迴去就向代掌門稟明情況。隻是迴山之前,我們還得去馬家村,也就是四個月前被大火突然燒毀的地方調查一番。本來我打算帶你們於明日亥時鬼門關關閉的時候再去收網,但既然形勢有變,隻得提前行動了。”

    沒想一翎邀請秋離出山,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

    三人溜出長安城,騎著毛驢慢行,一翎便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那天他聽牛奮講完屠村之事時,便已感覺很奇怪了。青雲觀主是個江湖修士,所會的法術全是裝神弄鬼唬弄人的;黑風雙煞也就是手下養了一群狗的黑道人物,外功還算厲害,內功卻是平平;蒼梧師太隱藏最深,但憑他觀察也隻能算二流高手,修仙之術未必懂得多少。單憑這幾個人,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能將全村人無聲無息殺光,他當然不信。於是幾天後,他便悄悄去了一趟那裏,發現果然有名堂:在屠村之前,有人似乎在村中布置了一個奇特的噬魂陣法,而布陣的人依然沒有著急撤除此陣,似乎是在等待時機,另有圖謀。對方布這陣法到底會有什麽目的,他還不太清楚,但直覺告訴他,很可能跟七月半的鬼節有關係。因為這類陣法,隻有在陰氣最重的時候才會發揮出最大效力。

    牛奮聽得渾身發冷,隻見遠處那蒼涼的圓月從樹梢間升了起來,曠野中時不時傳來烏鴉淒慘的叫聲,連著打了幾個寒戰。倒是感覺前麵抱著的美女身子愈加暖和,牛奮明白,多半是秋離察覺到自己心中的懼意,特意發功讓自己舒服一些。

    幾人到了村口,隻見整個村子已是一片焦土,處處殘垣斷壁,地上還倒落著無數沒有燒盡的房梁磚石。

    一翎掏出羅盤繞著圈子測算了一番,終於指著一處地方定住:“應該就是這裏?”

    牛奮大惑:這明明就是自己睡過的馬家柴房啊?卻不打算說出這個秘密,反問一翎:“這裏有什麽特別嗎?”

    “這裏是整個村子靈氣最盛的地方,可能是那個奇怪陣法的中軸。等我看看——”一翎輕輕將腳下泥土扒開了半尺深,仿佛下麵埋著顆巨大的炮仗,泥土下逐漸露出了半個白森森的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眶裏似有幽綠的熒光閃動。牛奮正打算幫忙把這骷髏頭挖出來,卻被一翎將手按住了。

    “不能動,且看你師姑通靈的結果!”

    一翎朝秋離點點頭,掏出個紅色小盒,將小盒打開,又將裏麵的一層紅色綢布展開,取出了兩顆紫色珠子,珠上覆蓋著細密的鱗甲,渾似荔枝,珠裏流動著兩股氤氳的霧氣,濃淡各不相同,一個黏稠得頗似牛奶,另一個稀疏得如同米湯。

    “這是南海蜃珠,通過通靈儀式,可將曾經發生的事情再現出來,今天是月圓之夜,能讓其靈力發揮到極致,待會你若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千萬不得大聲喧嘩,否則後果很嚴重,明白了?”這話卻是對牛奮說的。

    卻見秋離輕輕將鬥笠摘下,冷冷地對兩人命令道:“轉頭!”

    牛奮便和一翎迴身,克製住自己打算偷看她眼睛的衝動。

    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音,想是秋離解開了蒙在眼上的黑布,再過片刻,又聽她命令道:“迴頭吧!”

    滿懷期待地迴頭,卻差點吐血。那秋離不知用了什麽奇招,已將蜃珠嵌進了自己眼中,那兩顆蜃珠便交替發出紫色神光,照入那骷髏頭的眼洞裏。

    腳下地麵輕輕顫動起來,便在村子的其他地方也有輕微的靈光顯現。

    骷髏頭上方驀地一亮,現出了個半圓形光域,其中浮動著無數跳動的光點。這光域不斷收縮膨脹,慢慢將整個村子都包裹住了。

    忽然,便如同時光倒轉一般,村子裏倒塌的牆壁開始自動立了起來,掉落的磚土也一點點填迴了殘缺的牆麵,燒焦的房梁正一點點變迴原來刷上清漆的模樣,跳上了主牆,一塊塊瓦片也飛了上去,重新組合成房頂……速度越來越快,也就數息時間,他已迴到睡了多年的馬家柴房!可惜就是聞不到一點味道。

    秋離伸手輕輕轉動眼裏的蜃珠,三人便自動“漂移”到柴房外,又漂到了馬家院外,越升越高。卻見村子突然從泥土裏鑽出數道鬼魅般的黑影,每道黑影將將到了每戶人家的院門口,又會自動分出更多影子。那些黑影穿牆越壁如入無人之境,片刻便聽見房間裏傳來一聲聲短促的慘叫,村子頓時血光衝天!

    再過了數息時間,所有房子都著起火來,熊熊火光中,便有無數被殺村人的冤魂,飄飄忽忽從各家火上升起,發著低沉的哭聲,向這陣法中軸匯集過來,其中也有劉老夫子的身影!

    眼看那些靈魂正嗤嗤地被那張大了嘴的骷髏頭吸走,馬上就輪到茫然無措的老夫子的魂魄時,牛奮已忍不住快哭出聲來。

    秋離又慢慢轉動蜃珠,時光再倒流片刻,他們便漂到了劉老夫子家。卻見那老夫子可能喝了點酒,正在房間內獨自念叨著什麽,三句裏倒有兩句提到了牛奮,房外則埋伏著張馳、黑風雙煞和蒼梧師太。

    “我們便這樣進去捉活的,還是?”黑風雙煞做了個殺頭的動作。

    “張道長,你說呢?”蒼梧師太把這包袱甩給了張馳。

    “這位劉老弟當初功夫跟我不相上下,現在假若加上修煉了秘籍的話……時不我待,被魔門的人搶先我們就什麽都拿不到了,必須趁其不備發動突襲!”張老道瘦骨嶙峋的臉上散發著陰險的氣息。

    四人互相一點頭,突然散開,手握各種淬毒暗器,便要發難。

    “外麵是哪位朋友?”劉老夫子偏在這時打開了窗戶。

    “師父快閃!”牛奮乍見師父的眼睛,終於受不了大叫一聲,伸手攔在了他跟前。

    “嘩啦啦……”驀然間飛沙走石,整個村子便像一麵破碎的鏡子,突然裂成無數閃亮的星星,消失在了夜空中。牛奮揉揉眼睛,眼前依舊是一片火災後的場景,滿地瘡痍。

    骷髏頭光華不再,秋離眼中的蜃珠也是突然將紫光一收,讓她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你這笨蛋!”那一翎平時對牛奮總是相當和善,這次卻動了肝火,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爆栗。

    “不妨事的,若我象他這樣經曆過這般慘痛的事情,隻怕遭受的打擊還要嚴重呢。”秋離微微一笑,將嘴角的血漬擦去。

    “你們懂什麽?這蜃珠顯像大法一破,我們已沒有辦法重現當時每個人被殺的情景,如今隻能耐心等到明天晚上鬼門關關閉的時候,那些人過來作法收魂了。”

    屠滅馬家村的幕後真兇還會在這裏出現?牛奮眼睛一亮,複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燒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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