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異常順利,陳升辦事老練,已將自己需要的物品準備妥當。天剛蒙蒙亮,道士打扮的牛奮就和扮成財主的一翎在山門處碰頭了。

    散發著淡淡銀輝的山門在眼前徐徐打開,剛隨一翎跨出結界,便感到熱風滾滾而至。仙門內每時如春,覺不出明顯的季節更替,門外則是七月流火的季節,但比起長安城來,這山林中反算涼爽了。

    “小子,若你覺得熱,也別活受罪,把身上這層皮扒了,就咱們幾個,沒必要講究那狗屁師門規矩。”糟老頭一麵訓示,一麵“劈劈啪啪”剝著帶殼花生,飛快地將一粒粒噴香的花生米送進嘴裏,哪裏有半點地主老財的風範?

    牛奮瞅著自己胸口和袖口處小小的“五峰山”徽記,高興還來不及,怎肯輕易將嶄新的道服脫下,卻察覺老頭兒半天沒有挪動身子:“師叔,我們這次還有別人同行嗎?”

    糟老頭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非也,非也,不是同行,而是我特地請你師姑出山散心外加幫忙的……喲,她老人家到了,快去向小師姑請安!”

    太乙門還有位師姑?怎麽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隻見又從山門裏走出個頭戴輕紗鬥笠的白衣女子,正準備恭恭敬敬喊她一聲師姑,卻聞到一股清雅的幽香,腦袋便如五雷轟頂,短路了。

    那女子朝一翎輕輕行過禮後,把身子轉向牛奮,也皺起了眉頭:“是你?”

    “是、是我!”牛奮臉上如同白板,將跟秋離意外邂逅的喜悅藏在了心底。

    “你們……原來認識?何時?何地?怎麽碰上的?”老頭兒聽出其中必有故事,雙眼放著猥瑣的光彩,繞著他們倆轉來轉去。

    “吱呀——砰!”身後的山門突然合上,適時替他倆解了圍。

    三人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趕緊向長安城進發。見路上無人,一翎便從袖中掏出兩枚剪紙吹了口氣,那剪紙落地生長,須臾變成了一青一黑兩頭毛驢。老頭兒自己騎了一頭,故意讓牛奮和秋離去擠另一頭。秋離倒比牛奮大方,翻身上驢,伸手將牛奮也拉了上去,讓牛奮摟著自己的腰。

    隻聽老頭兒口裏念咒,先給三人施上隱身術,驀地大喝一聲“起”,身下的驢兒便如踩了一陣風,耳邊唰唰響個不停,比使用神行符可快多了,嚇得牛奮將前麵少女的腰摟得更緊了,她也跟著挺直了腰杆,明顯有點僵硬。

    “隱居三十載,築室南山巔。靜夜玩明月,閑朝飲碧泉。樵夫歌壟上,穀鳥戲岩前。樂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啊喲,天上好一對比翼齊飛的白鷺,地上好一雙卿卿我我的田鼠,就我這老頭子形隻影單,命苦哇!”老頭兒騎著驢子,還有閑情吟詩打屁,羞得牛奮臉上發燒。

    一路風馳電掣,長安城轉瞬便到。

    糟老頭收了法術,將三人顯形,指著不遠處高大的城郭門樓,吩咐他們道:“前麵便是明德門了。長安可不比其他地方,我們所有修仙門派對此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千萬別在城裏用法術惹是生非!買東西的事便交給我負責,你們到城裏隨便逛逛吧,那玄都觀和興善寺都是好去處。到了晚上,可去芙蓉苑旁的同福客棧,我在芙蓉苑辦完了事,便迴那裏等你們。”

    “一翎哥哥,那芙蓉苑是什麽地方?”秋離皺眉問道。

    “那個……乃是各國重要使臣在長安集中聚會的場所,從那裏可以打聽到蠻多大唐國以外修仙者的消息,很有價值!莫非你們不知道,我一翎在太乙門中便是專門負責在外搜集情報的麽!”老頭兒拚命咳嗽兩聲,讓秋離不好再追問了。

    牛奮聽出自己竟有跟秋離師姐獨處的機會,心中狂跳了好一陣,暗罵自己沒有出息,狠狠捏了一下麵頰。

    三人隨著稀稀拉拉的人流進了城,老頭兒往城裏最大的市坊去了。牛奮要去玄都觀,秋離卻想逛興善寺,兩人隻好猜拳定勝負,卻是秋離贏了,那兩個淺淺的梨渦便又出現在她臉上。眼瞅著她輕紗之下的眼睛依然裹著層黑布,卻想起了自己在天魔陣中遇到的新娘子,不知道如果將黑布除去,她是否也長了一雙溫柔可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秋離似對自己偷看她的容貌毫無知覺,和牛奮走入了這長安城中頗有盛名的密宗寺院。因明日便是中元節,兩人學著周圍的香客,捐錢布施後取了香蠟紙燭在佛壇前祭奠死者。牛奮想起了劉老夫子,在壇前僵立良久,心情不免黯然,沒留意一直以來佛道關係緊張,自己這身道士打扮,卻在寺中一群和尚眼裏感覺極為刺目。

    又見那些香客都去大殿那裏求簽,也勉為其難求了一支,想問問自己的前程,得了兩句詩:“此命不是非凡想,水中無風自起浪。通靈送鬼樂逍遙,化險為夷自醫傷。”

    牛奮左思右想,這活脫脫就是一道士的形象嘛!

    心有不甘,又求了支簽,問下輩子前程,簽辭還是那兩句。再求下下輩子的前程,簽辭便如定格了,繼續那兩句不變。

    還打算求第四次,卻被掛名客居興善寺的一位高僧叫住了:“這位施主,下輩子的福禍乃是自己修來的,貧僧是天音寺的知玄,有無興趣讓貧僧為你看看相,解解施主最近的運勢?”

    “天音寺?”牛奮皺了皺眉頭。

    “是來自大荒山的天音寺,普天之下,唯此家才是正宗!貧僧見施主目光雖然銳利,卻浮現殺機,印堂處也有烏雲蓋頂之兆,隻怕最近會有血光之事發生啊……”

    “另外,施主前世與不少人宿緣很深,皆跟長安脫不了幹係,所以貧僧斷你三日內必會在長安遇見很多重要人物,一個是你畢生的朋友,一個是你永世的宿敵,一個是你永遠虧欠的,一個是永遠虧欠你的。施主欲知詳情,隻需向天音寺,也就是貧僧布施……”

    “無稽之談!”牛奮隻覺這僧人便像個唧歪的長舌婦,隨手丟給他塊碎銀,氣得拂袖而去,剛要出寺門,才想起秋離並不在身邊。

    左右尋找,發現姐姐被幾個黃衣人堵在了寺院一角欲行不軌。他們衣服上同樣有徽記,是兩朵交疊的黑雲,莫非屬於這長安城的江湖門派?

    英雄救美的機會來了!但牛奮還未來得及殺上去好好表現,從那幾個黃衣人身後蹦出位衣著華貴的少年公子,輕輕在每人的肩膀上一拂,他們便定住不動了,隻剩了眼珠子在驚恐地轉來轉去。

    牛奮極為震驚,這少年施展的手法肯定不是通常的江湖武功,而是——定身法!師叔不是說長安城中禁用法術嗎?但那公子身上並未繡有任何修真門派的標誌,所以也猜不出他到底是哪路神仙。而這少年長得也確實好看,兩隻鳳眼脈脈含情,如將其改扮成女兒妝,隻怕要迷倒一群人。

    遠遠還聽見那少年公子朗聲笑道:“黑風雙煞的人,也敢在長安城中撒野?”

    “多謝公子解圍。”秋離向那粉妝玉琢的公子哥兒道了謝,根本不再給他搭訕的機會,便和牛奮一起往同福客棧趕去,一路上仍有三三兩兩的黃衣人尾隨。

    牛奮心中冷笑,想不到竟能在長安城撞見黑風雙煞的人,果然一切皆是天意。自己隻需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讓他們當尾巴,到晚上那黑風雙煞很可能會自動找上門來。

    不過,他能察覺,剛才的脂粉少年,曾有一瞬散發出極其危險的味道。憑著直覺斷定,此人雖然年紀隻比自己大了一兩歲,單論修為至少是築基期後。而其真正潛力一定遠遠不止這些。

    兩人到了同福客棧,發現一翎還未迴來,便報了太乙門的名號,讓店小二先帶他們去一翎房中休息。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那窗欞輕輕一震,有股旋風逃入了客房,化為一翎的模樣。

    “好險!好險!好險!”老頭兒臉如白紙,竟然一連說了三聲好險。

    在牛奮心目中,這老頭兒的修為,至少是紅芸和碧元那個級別的,竟會有什麽人能在長安把他逼成這樣?

    “唉,早知道便不該去芙蓉苑尋花問柳,跟人爭風吃醋搶那剛從西域過來的舞娘了!”

    聽他大概把事情一講,牛奮和秋離的臉上不紅也得紅,原來芙蓉苑並非一翎所說的什麽正規場所,卻是貨真價實的風月之地。這老頭兒來到長安,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匆匆搞定太乙門交代的任務,便去芙蓉苑找那些來自西域的漂亮姑娘陪酒,卻跟一個新來長安的客人發生了衝突,因為他們都看上了同一個胡姬!

    兩人寸步不讓,眼看就要動起手來,那人卻嘿嘿冷笑,從體內散發出少許靈壓,警告他道:“你這老兒不過是元嬰期初階的水準,若我們真刀真槍在這裏幹起來,隻怕你挨不過我法寶的第三波攻擊!”

    這隻嚇得他聞風而逃,一個能夠在自己麵前隱藏修為,讓他完全看不出深淺的家夥,對方實力很可能達到了一直閉關修煉的太乙掌門青芫那樣的高度——煉神期!這是一翎這輩子也不想指望突破的高度。他自小便跟青芫一起修煉,連素有碧火靈童之稱的青芫都卡在煉神期動彈不得,自己這整天隻知道偷奸耍滑的廢柴豈能有更傑出的表現?

    聽完一翎的講述,牛奮和秋離的臉色都極其難看,不知如何擬定下步對策。

    偏偏這個時候,客房外卻傳來一陣喧嘩聲:“你不說也沒關係,剛才那個頭戴鬥笠的白衣小妞住在哪間房,快給老子搜出來,以為我們黑風雙煞是吃素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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