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六七在胡同的時候,經常照顧廖三爺的起居生活,對於這樣的老爺子,還是頗有耐心的,便伺候著武當睡覺。


    誰知道,家裏除了一鋪僅容一人的火炕之外,竟然再沒有睡覺的地方,窮到這個份上,也是夠可以的了。


    武六七就安置武當在炕上休息,可是武當卻不肯,雖然是吃了很多的酒,但是腦子卻很明白,擺了擺手對武六七說道:“這炕上,我睡不習慣,早些年爬冰臥雪的,睡熱炕準上火,我還是去老地方睡。”


    說罷,趔趄著走道了院子旁邊的草屋,推開了門,接著微弱的燈光,看的不甚明顯,待仔細的看時,裏麵竟然停放著一副壽材。


    武六七就是滿心的不痛快,即便是不願意在炕上睡,也不能躺棺材上吧,剛要解勸,誰知道這武當卻堂而皇之的推開了棺材天,身子一縱,竟然跳了進去,看他矯健的身手,怎麽也不像是年近七十的樣子。


    “我說,爹,咱能不在這棺材裏睡覺麽?怪不吉利的,這麽著,以後您睡裏屋,我就在八仙桌上麵忍一宿就成。”


    武當目光有一些散,片刻之後就恢複如常,罵道:“哪那麽多廢話,咱們家最值錢的,就是這口壽材,我要是不守著,半夜再叫人給順手牽羊了去。滾迴去睡覺,明天你小子還要上工,別忘了順點米麵迴來!”


    躺在炕上的武六七,久久不能入睡。在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這個光景,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胡同口昏黃的路燈下麵,幾個穿著背心褲衩子,搖著芭蕉扇的北京爺,開始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上至元明清,下至半個小時前,從紫禁城海子裏,到隔壁胡同馬寡婦家,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


    而他最喜歡的就是聽這些故事。


    想到了這裏,武六七便穿衣下炕,想著去外麵轉幾圈,這個時候,天色已然是黑了,外麵的胡同漆黑一片,別說是納涼的人了,連條狗影子都沒有。


    武六七歎了一口氣,迴到了房子裏,看著家徒四壁的屋子,深吸了一口氣,攥了拳頭道:“老子是個爺們,總不能在異世之中餓死吧!之前蹬三輪能賺錢,現在掌勺也能掙錢,說什麽也不能讓外麵的老爺子再睡棺材了。”


    第二天,武六七起的很早,梳洗完畢,換上了柳府常隨的衣服,便來到了柳府的後廚,這個時候,前麵的老爺太太應該是沒有起床,幾個夥計陸續的來了,有的打水,有的刷鍋,已經開始忙碌了。


    和昨日不同的是,今天的後廚之中,來了一個穿著耦合色衣褲的丫頭,正一臉焦急的站在院子裏麵,一會踮腳看看門口的方向,小臉急的通紅,還不時的跺腳,憨態可掬。


    左右現在武六七沒什麽事情,見沒人搭理這個妹子,就上前問道:“怎麽了小妹妹,什麽事急成這個樣子?”


    寫小妹子顯然是認識武六七的,急的幹跺腳,道:“武哥,瞧見柳管家沒有,老爺昨晚上又生氣了,今早上的早膳可要好好的伺候著。我來傳老爺的話,要是今早上的早膳還不成,就罰你們夥房的人一個月的例銀。”


    “老爺是怎麽了?大白天的抽風。”武六七咕噥道。


    這個小丫頭叫福娃,是老爺書房伺候茶水的丫頭,也是聰明伶俐的,隻是看上去還未成年,頗有一些孩子氣。見武六七這麽說,卻也嚇得花容失色,道:“武哥可不能這麽說,要是讓老爺聽見了,一定會責罰你的!”


    看了看時辰,已經過了半刻的功夫,福娃在這裏也不敢耽擱,便將事情托付給了武六七,便匆匆的去了。


    福娃剛走,柳得財便到了,顯然這老小子沒有睡好,眼睛都是腫著的,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看見武六七送走了福娃,便大聲的吆喝道:“武六七!過來!”


    武六七頂看不上這個狐假虎威的管家,但是現在自己隻是個幫廚,沒有辦法,便來到了柳得財的麵前。


    “剛才福娃來這裏做什麽?”


    “福娃說,今天早上老爺發火了,說是早膳要是再不用心做,就免了你這個柳家總管。”


    聽了這句話,柳得財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渾身就是一顫,怔了半晌,忙大聲的叫到:“孫有福!給我過來!”


    孫有福正在灶上蒸著一隻肘子,見柳得財叫,忙不迭的跑了出來,還沒等孫有福說話,柳得財就問道:“今天的早膳,你準備的是什麽?”


    孫有福賠笑道:“迴總管,是水晶肘子。”


    還沒等孫有福自賣自誇,柳得財便是一記大耳帖子摑在了孫有福的臉上,氣的渾身發抖,道:“大早上的就吃的這麽油膩,我要是老爺,我也受不了!我昨晚上就說過,你那道菜不靈,你偏偏不信邪。怎麽樣?砸了自己的腳了吧!”


    孫有福捂著臉,委屈的說道:“這九轉大腸,是我看家菜,廢了不小的功夫,老爺吃了應該賞我才是,連筷子都沒有動,就發火。他老人家至少也要嚐一嚐吧。”


    “你小子還敢發牢騷,趕緊去準備早膳,告訴你,老爺要是抽我的篾條,我就在你身上抽兩倍!”柳得財氣喘籲籲的,像是一個紅了眼睛的瘋狗一般。


    站在一旁的武六七反倒是輕鬆的抱著肩膀,看著這兩個人鬥嘴,卻忘了自己的差事。柳得財惡狠狠的盯著一臉得意的武六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道:“在你身上,抽三倍!”


    武六七的火氣可是有一點壓不住了,這可是有些不講道理了。正欲發作的時候,和自己要好的那個小廝,又過來打圓場,事情才沒有鬧起來。


    武六七用柴刀,將一截木頭狠狠的劈成兩半,扔進了灶膛之中,啐了一口,道:“什麽東西,騎在老子頭上拉屎了,我說小劉,要不咱不在這裏當差了,咱們扯唿?”


    一旁燒火的小劉,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說武老弟,你還是安安生生的在這裏當差吧,你出不去的,一紙賣身契,把你我賣到這裏,就是柳府的奴才,主家有生殺大權,要是做了逃奴,那更是罪加一等啊!”


    武六七無奈的苦笑,道:“這也是規矩。沒轍啊!”說著,便打量著一臉冷汗,手忙腳亂的孫有福,便不由的好笑,道:“你也是,想瞎了心了,你也不想想老爺是什麽身份,是威風八麵的將軍,在戰場上見得最多的就是青花花的腸子,你還敢給他吃這個?”


    孫有福早就沒有了主見,道:“在魯菜裏麵,這九轉大腸,是最見功夫的,你說,這早膳應該怎麽辦。”


    武六七對這個孫有福,還是沒有那麽多的惡意,隻是覺得此人過於諂媚而已,見此人有難,也覺得應該仗義一點,便指了指旁邊的水盆裏麵養著的蛤喇,道:“這蛤喇是昨日采辦的,清水裏泡了一天,泥沙已經吐幹淨了,你就用這個熬白菜,清爽利口,倒不如試試。”


    這是一道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菜了,尋常江南人家都能做,可是的確難倒了孫有福。對於文武火,高地湯了如指掌的魯菜高手孫有福,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見柳得財不在,武六七擼起了袖子,道:“你要是信著哥哥,哥哥給你露一手?”


    眼看著距離早膳還有半個時辰,孫有福一籌莫展,此刻也隻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於是將圍裙交給了武六七,自己就站在旁邊觀摩著。


    武六七想來不是能虧待自己的主,在胡同裏住著的時候,可是菜市場的常客,練就了一身的好廚藝。


    他廚藝好,也是有原因的,一來呢,他自己就是個饞鬼,為了滿足自己的胃口,隻能是自己動手了。二來,他在原來的世界,還單身呢,為了能捉住一個女孩子的心,就一定要捉住她的胃。


    武六七手裏的動作十分的麻利,摔油,爆蔥花,下蛤喇,濃濃的一碗白酒下去,廚房裏已經是香味四溢了。最後將小白菜填進去,翻炒出鍋後裝盤,無論是色澤還是香味,都讓人幾乎要掉了舌頭。


    孫有福嚐了一口,頓時豎起了大拇指,身為魯菜名家的他,也是讚不絕口。


    柳得財將這道菜送進了老爺的書房,武六七用小碗盛了些,準備留給今天見到的那個丫頭福娃。


    這丫頭實在是太討喜了,要是放在武六七之前的那個世界,這丫頭就是一個嬌憨的蘿莉。怎麽表現對蘿莉的喜歡?就是用好吃的喂飽她。


    果不其然,今日老爺很是高興,賞了主廚五兩銀子,孫有福做事情還是比較上路的,想著將這些銀子都給武六七。


    見孫有福做事情這般的上路,武六七隻是在裏麵取了一個銀角子,說道:“說白了,我也隻是個幫廚,這些足夠。”


    這些都被柳得財看在了眼裏,悄悄的拉著孫有福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之中,一臉奸佞之色,道:“你傻啊,你怎麽把錢給他?這要是傳出去,你魯菜名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孫有福歎了口氣,道:“姐夫,我終究是學藝不精,這主廚,我看還是算了罷。”


    “我就頂看不上你這樣沒出息的樣子,這件事你就甭管了,菜還是讓武六七做,賞錢你自己拿著,將來你還是這柳府中的堂堂主廚!”柳得財歎了一口氣,說罷,眼神之中傳出了一絲狡詐和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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