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必要把老板娘帶去給他們看看。

    姚蕩以為這隻是個玩笑,一種很無聊偏偏他從小到大特別愛開的玩笑。以至於,她自以為配合地一笑而過,並未太當迴事。

    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開玩笑是不需要那麽大排場的。

    她端著老板妹妹的身份,跳下馬車,大搖大擺地尾隨四哥跨進麵前那間鋪子,享受到的卻是地地道道老板娘的待遇。

    一路夾道被人奉迎進鋪子,為了她的造訪,門邊兒掛上了“當家有喜,歇業半天”的招牌。

    掌櫃屈尊降貴地親自跑來伺候,嘮嘮叨叨地像是生怕把她給怠慢了。

    “十三小姐,聽四爺說你最愛吃豐裕樓的點心,我特地讓人去買來的,趁熱吃。”

    “好……”她是愛吃豐裕樓的點心沒錯,但並不喜歡被十幾個人伺候著用。

    “十三小姐,喝點冰鎮酸梅湯消暑,四爺說您愛吃酸的。這是我夫人特地為您調製的,加了不少山楂,味道更酸些。”

    “謝、謝謝。”在四哥手下做事真累,不僅要把鋪子打理好,還得動用家眷伺候主子的妹妹。

    “十三小姐,要不要帶您參觀下鋪子?看上什麽您說,我找人替您包起來。”

    “……”一家專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她能看上什麽?完全和她的氣質不搭啊!

    姚寅一眼便看懂了她那一臉糾結表情用意何在,忍不住出聲,“不用了,這些東西她不會愛的,你就算給她一方鎮店硯台,她也會用來墊桌子。”

    “拜托,誰要用那麽厚的東西墊桌子。”

    她很賣麵子的用反駁間接證明了姚寅對她的了解。一旁伺候的老掌櫃緊抿著唇,生怕稍稍動一下,就會笑出聲。盡管已經忍得很辛苦了,不安分的笑依舊從鼻間冒了出來,招來四爺漫不經心的瞪視後,他趕緊沒話找話地為自己圓場,“我、我我沒有嘲笑十三小姐。我一直很景仰十三小姐,見過她的墨寶後,我深信十三小姐的涵養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墨寶?”她怎麽完全不記得有流傳於世的墨寶。

    “十三小姐不知道?四爺手下每個掌櫃天天都是對著您的墨寶幹活呢。”說著,他身子挪了挪,眼神狀似不經意地撇向身後那堵牆,又拿捏得當地及時收了迴來,偷睨起身旁臉頰微紅神情極不自在的四爺。

    “噗!”看清牆上那幅大作後,姚蕩抑製不住地將口中的酸梅湯

    噴了出來。見狀,候在一旁的丫鬟趕緊上前幫忙拾掇,她任由著別人忙碌,也顧不得自己的狼狽,滿眸盡是愕然,“四哥……難道你一天到晚逼著我寫‘寅’字,就是為了掛到鋪子裏證明這家店是你開的?你如果想要我幫你設計招幌,明說呀,我可以把字塗得更漂亮些。”

    “是嗎?那迴去繼續塗。”他不停呷著茶,用來掩飾尷尬。

    “不要了吧,很久沒塗了,一定很醜。”她漸漸看懂了他的局促是緣何而來,還在天真以為裝傻能把一切糊弄過去。

    “十三小姐,您就算塗隻王八出來,四爺也會當寶。”

    這是一句無心的調侃,卻讓姚蕩唇邊笑容一僵。她沒有演戲的天分,很難繼續假裝不懂掌櫃話中的弦外之音。不安舔唇的動作將她徹底出賣,她不敢去看四哥的表情,幹笑著想將一切粉飾過去,“嗬、嗬嗬,這就跟子不嫌母醜一個道理啦,哥哥當然疼妹妹,哪有嫌棄自家妹妹的道理……”

    “不是每個妹妹我都會那麽寵,我沒那麽博愛。”語無倫次又欲蓋彌彰的話語,被姚寅輕飄飄地打斷。

    辛苦圓場,結果仍是不抵用,姚蕩沮喪地扁了扁唇,硬著頭皮繼續裝傻,“我知道你是對我特別好啦,那就像一個窩裏生出來的,爹娘也都會比較偏心其中某一個……”

    “可你不知道我為什麽特別偏心你。”

    “咦?為什麽?”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撞上他的視線後,又匆忙低頭避開,迴過了味來,掃了眼周遭那一群陌生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竟然會蠢到往自己拚命想逃避的問題裏跳,“那個……你不用迴答我。不是說要我陪你巡視商鋪嘛,不要一直坐在這邊啦,巡視不是都應該走來走去的……”

    “因為你對我來說,不止是妹妹,還是我想要的女人。”

    “都說了你不用迴答我!”她在拚命岔開話題,極力不讓這種見不得人的亂倫行為攤放在台麵上,他卻無視了她的苦心,旁若無人地捅破那層窗戶紙。

    懂不懂什麽叫隔牆有耳?就算這裏全是他的人,這種事也有可能會被渲染一番傳出去。又懂不懂什麽叫人言可畏?就算他們清清白白什麽事都沒做過,僅僅是一條有悖倫常的罪,也能壓垮他在琉陽城裏的英名。

    “你如果還要繼續裝傻,我不介意以後每天都把這句話重複一遍。”他用一種格外坦蕩的眼神緊緊鎖視著她,思及她的顧慮後,揮手遣退了屋子裏的所有人。

    看著掌

    櫃識相領著一群人魚貫而出,姚蕩鬆了口氣,可仍舊覺得他那股視線燒得她臉頰灼熱、手心冰涼。一遍遍的深唿吸後,她才有勇氣抬頭,正視起這個話題,“不要再講這種話了好不好?我們是兄妹,這麽多年你對我來說……就一直是哥哥啊。”

    “如果不是呢?如果我們不是兄妹,你會不會愛上我?”

    “這種如果不可能存在。琉陽城裏,誰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那又怎樣?你也看到了,即便我在那些人麵前說愛你,他們也不覺得驚訝,男歡女愛,原本就是尋常事,為什麽我們不行?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事,和琉陽百姓無關。”

    經由他的提醒,姚蕩才察覺到,掌櫃也好丫鬟也好,真的全無驚愕之情。彷佛所有人都早看明白了四哥的心意,隻有她還在為極力粉飾出來的太平沾沾自喜。他不怕會接踵而來的流言蜚語,她自然也不會怕。但問題是,他們之間,沒有那些議論就能愛?

    她的沉默,讓他領悟到,也許該換種方式,別再像上迴一樣逼太緊,會適得其反。想著,他變換了口吻,循循善誘逼出她藏在心裏的那些話,“待在我身邊開心嗎?”

    “……嗯。”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你心裏,有比四哥更重要的人嗎?”

    她想了想,搖頭。有片刻,腦中浮現出蘇步欽的模樣,也許將來的某一天,他會是那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但至少眼下還不是。

    “有沒有想過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

    她老老實實地點頭。有誰會希望離開親人無依無靠啊,就算是嫁出去了,也要有個娘家。

    “那就夠了。”姚寅的想法顯然和她不同,親情抑或是愛情,他覺得沒有必要去區分。

    “夠什麽?”

    “夠用來愛我了。”

    “四哥……”她近乎無力地低喚,繞了那麽大一圈,又迴到了原點,他所關心的似乎與她所介懷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姚蕩不氣餒,堅持把話說穿,“你這樣跟掩耳盜鈴有什麽不同?就算那些路人甲們不議論,也不代表我們就不是兄妹。”

    “我們的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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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縷暮色從門邊射進屋內,昏黃色調下,男人舉止優雅地交疊著雙腿靠坐在廳堂主座上,神態慵懶地支著頭,修長指尖搭在頰邊輪

    廓上,把本就精致的臉型弧度襯托得愈加誘人。帶著幾分迷離氣息的眼瞳落在他手邊的案上,那種聚精會神的目光,讓人著實好奇他究竟在看些什麽?

    順著他的視線,會發現案上擺放著的不是茶盞,遠遠看來,有些模糊,似乎是尊……泥娃娃?!

    “咳咳!”這是又旦跨進欽雲府視線直對上廳堂後,率先鑽入他眼簾的一出畫麵。

    總得來說爺的模樣看起來很俊逸,可案上的東西讓他忍俊不住地胸口一悶,咳出了聲。

    “迴來了?”聽聞到咳嗽聲後,蘇步欽總算舍得移開視線,掃了眼甫進門的又旦。

    “嗯。”他應得心不在焉,腳步不斷挨近,想瞧見那尊怪東西究竟是什麽。

    還沒看出什麽眉目,蘇步欽的聲音又一次飄來,“旦旦,這是什麽?”

    “哈?”這是他該問得問題吧?收斂起錯愕,他湊上前,索性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來,那東西巴掌般大小,臉兒圓圓的,有兩隻很招搖的長耳朵,耳上還描繪著精致的紋路,裹著喜紅色的袍子,一派福相。很快,又旦就有了答案,滿是不屑地移開了目光,“是兔爺呀。快中秋了,百姓用來祭月的,十三蕩買的?”

    他很確信隻有十三蕩才會買這種無聊的東西,他家爺不信這類怪力亂神,何況自小在均國長大的他,更是不懂玄國的中秋風俗。

    “我買的。”

    偏偏,蘇步欽脫口而出的答案,再次掀起了他的詫異,“啊?您買的?您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把它給請迴來?爺!您……您該不會是脾胃沒病了,病到腦子裏了吧?”

    “聽路人說是給家裏那口子買的,所以我也買了。”他眨著眼,把原因平鋪直敘出。沒人知道,在聽聞那位路人口中飄出“家裏那口子”時,他想到了姚蕩,心尖兒不自覺地悸動,鬼使神差地掏了銀子抱了尊迴來。

    他甚至沒有過問這東西有什麽用,還覺得那三瓣嘴兒怪惹人嫌的,買它,僅僅因為它長得像兔子,而她叫他兔相公。

    “您不是吧?中秋祭月這種事,都是女人做的,人家家裏有那口子,您又沒有。”

    “有姚蕩。”他歪過頭,笑得很滿足。

    卻招來又旦沒好氣地斜睨外加一盆當頭澆下的涼水,“得了吧,瞧她那樣也不像會尊重傳統乖乖祭月的人,您要哄她開心還不如給她銀子讓她去賭坊。”

    “我沒銀子。”他想也沒想就迴道。出銀子讓她去

    賭?他不是財神爺。

    “您也知道您沒銀子呀,那還亂買東西!您都把領來的俸銀全給她了,剩下那點零花還要給她買東西,您是自己沒嘴吃還是自己沒身子穿衣裳?真是的,穿來穿去就那幾套,還全都一個色一個款的,哪有皇子像您這樣縮衣節食追女人的。”

    “我不缺什麽,她比較愛打扮。”他不需要天天扮成孔雀去街邊招人愛,穿什麽目的還不都是把自己包住就好。

    “您是不缺,那九皇子如果缺了呢?”又旦邊怪聲怪調地冷哼著,邊從手上那隻裝滿各種雜物的包袱裏掏出三個竹筒,遞給蘇步欽,“喏,我剛去了趟賭坊,有九爺的信,大概又是缺了什麽吧。”

    趁著蘇步欽拆開竹筒拚湊那些被故意打亂的竹簡時,又旦自顧自地把一肚子不滿倒了出來,“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做質子的,怎麽生活就差那麽多。想當年,您天天活得提心吊膽,生不如死的;哪像九爺,吃好的穿暖的,還有人全年無休地保護著伺候著,蚊子都近不了身……爺,您怎麽了?臉色怎麽忽然那麽難看?信裏頭說什麽了?”

    又旦正念著,一抬眸便對上了蘇步欽略白的臉色緊皺的眉心。

    “嗯?”他移開視線,看向又旦,隨手點燃一旁的火盆子,將那些寫著娟秀字跡的竹簡一並丟了進去。那頭,竹簡燒得劈啪作響,逐漸化作灰燼;這頭,蘇步欽抬手輕撫眉心,試圖想將眉端褶皺撫去,“沒什麽,報下平安而已。”

    平安?不用報都知道九皇子哪還有可能出事,爺的反應……更像是他自己有事。還是覺得不放心,又旦堅持不懈地追問,“隻是報平安嗎?就沒說其他事?”

    “姚寅年初去過均國。”深知瞞不過旦旦,他隨口提了些。

    “年初?十三蕩剛來學府那會?難怪突然走得那麽急,原來又去均國了,這迴去做什麽?”

    “我若是什麽事都知道,要你們有何用?”他迴過神,眸間一反常態地渡上了一層涼意。

    “我這就去找人查。”

    “等一下。”蘇步欽微點了下頭,揉著眉心的動作放停了,喚停了他。片刻後,才繼續,“順便讓人查下……姚蕩和他究竟是什麽關係。”

    “咦?不就是有過一場婚約嘛。”這事兒,不用查吧,誰人不知。

    很顯然,倘若真是那麽簡單,蘇步欽不會特地多此一言,“我想知道婚約之下是利益還是感情。”

    “這要怎麽查呀

    ,他們要真愛過,也不可能轟轟烈烈滿城貼告示吧。您要想知道,得自己去問她呀,難道九爺提到她了?”

    “算了,沒事了,去忙吧。”他頗為無奈地苦笑。

    以為他從未想過要親自問姚蕩?是她給的答案太過模棱兩可。

    即使沒有體會過情愛究竟是什麽滋味,本能使然,他至少也懂得任何東西都能拱手相讓,唯獨這個想留在身邊的人,他不願放手。他可以偶爾自私,不問別人是否也想要她,隻問自己是不是非她不可;卻沒辦法不去理會她的意願,如果她一早就心有所屬,他真能把那些人逐一代替?何況,那些人不僅有她的四哥,還有他唯一的胞弟,要他如何心無旁騖一意孤行將她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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