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是七月初七了,乞巧節的前夕,絲棧的生意特別紅火。又恰逢有一批蠶絲到貨,越蒙跑去看貨了,絲棧就靠展越浩一個人守著,再加上月初審賬,他幾乎忙得快透不過氣了。

    展府裏也很熱鬧,一般情況下家中女眷要一起拜織女。以往,夕蘊每年都是和花滿樓的姐妹們一起拜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不管怎麽說她得叫上方明婕和盛雅。於是乎,剛用完午膳,夕蘊就跑去了西園。

    很不巧,又是一場暴雨,午後的天,黑沉沉的,雷聲陣陣,擾得人心神不寧。

    看來是走不掉了,夕蘊索性倒了杯茶,很嚴肅地跟盛雅研究起了女性獨立的問題。關於這個問題,她很早就想跟盛雅探討下了。

    “嗬嗬,我不礙事,這樣挺好。倒是聽說當家的讓你給方明婕物色個好人家,你為她多上上心吧,她若是嫁了,也好……”

    盛雅說得很含蓄,點到為止,她想,夕蘊該是聽得明白的。

    “別提了。”夕蘊歎了聲,一說到這事就覺得火大:“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越浩是真不懂,還是裝傻。怎麽就會把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丟給我?”

    “也是,就怕把她逼急了。我聽園裏的丫鬟說,她最近和楊禦史挺親近,說不定他們倆能情投意合了呢,也是好事。”

    夕蘊掃了她一眼,果然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盛雅雖說是不理府中事務,專心理佛了,可還是多了個心眼。說實在的,若是楊釗和方明婕真看對眼了,她還真打算大肆慶祝一番,能把兩座神一塊送走,多好。

    “對了,從商和從涼都還好吧。前些日聽說那丫頭和小弟大吵了一架,現在沒事了吧?”見夕蘊似乎不想多談方明婕的事,盛雅也很識相地扯開話題了。

    “不怎麽好,小弟天天被從涼整得很慘,嚷嚷著說要跟爹迴太平坊去。”夕蘊聳了下肩。隻覺得小弟活該,總算有個人能治他了,倒也樂見其成。

    “別看從涼總是哭哭啼啼的,其實是個鬼靈精,以前園子裏的丫鬟都不敢得罪她。”提到以前,盛雅很神采飛揚。

    氣氛漸漸熱絡了起來。可有個丫鬟忽然闖了進來,身後還尾隨著全身濕漉漉的如樂,一見她那急匆匆的模樣,夕蘊就覺得有股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還真是那麽迴事,如樂給盛雅行了個禮後,焦急萬分地開口:“大夫人,楊禦史說讓你立刻去他那兒,像是急得很。”

    “立刻?!那麽大的雨,怎麽去啊

    ,想我被雷劈死啊。”夕蘊撇了眼外頭,傾盆的雨,時不時就有幾道像是要把天劈開的閃電。

    “可是……”

    不想讓如樂為難,夕蘊有些無奈地起身,縱有再多不願還是乖乖地往外頭走去了。見狀,如樂趕緊向盛雅道別,迎上去為她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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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園本就有些偏僻,要走好多路,才到楊釗所住的園子。

    盡管有傘,也擋不了那麽大的風雨,等夕蘊到的時候,已經濕得不成樣了,她終於體會到那天越浩的感受。

    外頭很黑,大老遠的,就瞧見楊釗園子的正廳掌著燈。夕蘊接過如樂的傘,讓她在迴廊上避雨,不用跟進去了。跟著,才徑自朝著正廳走去,嘴裏不住地咕噥著:“該死的楊釗,燈油錢不用你出哦,大白天的掌什麽燈啊,不就是雷陣雨嘛,克服克服不行啊。”

    “怎麽打著傘還濕成這樣。”剛進屋,楊釗就迎了上來,還一臉無辜地問。

    夕蘊先是沒理會他,仰頭看了會,打了個很響亮的噴嚏,“楊禦史,關於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你。如果你真想知道,這傘借你,你出去逛一圈應該就有答案了。”

    “這張嘴還是那麽得理不饒人。”楊釗笑了笑,語氣含著幾分寵溺,順勢拿起一旁的毯子,親自替她擦拭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夕蘊覺得很不自在,她本能地避開,搶過他手中的毯子,呢喃了句:“我自己來就好。”

    他也沒再糾纏,自顧自地走開,為她倒了杯熱茶。

    “楊禦史找我有事嗎?”夕蘊呷了口他遞來的茶,開門見山地問。

    “也不是什麽大事,私鹽的案子本來已經塵埃落定了,沒想到昨天邱均剛巧抓到個人,興許是要翻案重審了吧。本想今天去邱均那兒看看那人的,可惜下了場雨,揚州我本就不怎麽熟,這樣一來更認不得路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陪我去邱均那看看,那個人好像叫萬泗。”楊釗很是愜意地坐著,手指還若有似無地敲打著桌麵,模樣很隨性。

    聞言後,夕蘊輕震了下,沒敢表露出太多情緒,“楊禦史還是堅持覺得私鹽的事與我有關嗎?”

    “這很難說,不過我想那個萬泗應該與你有關,你就不想見見他嗎?我

    聽說邱均這人最擅長屈打成招,你不擔心,我倒是有些擔心,就怕這最有處的人反而被用刑用死了。”

    “問審是應該的,楊禦史和邱侍郎本就是為了公務而來,可是不是也應該有證據才能用刑?”夕蘊的雙拳越攥越緊,她很想立刻就趕去邱均那兒,可卻什麽都不能說,隻怕說得越多,反而會把泗叔害得越苦。

    “天高皇帝遠,為官的有幾個是循規蹈矩的。就算萬泗真出什麽事,堂堂戶部侍郎也總能找個替罪的,萬一真審出什麽了,可算得上是立了個大功。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可那又關我什麽事,越浩出了不少銀子補救錢塘水利,這樣也不夠息事寧人嗎?”夕蘊閉了閉眼,快要忍不下去了,她不過是在做爆發之前的最後掙紮。

    “即使沒有展越浩,還有一個徐瓷……”

    “我說姓楊的,你到底想怎麽樣?就連越浩給你那麽多銀子,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我們展家已經很識相了,你幹嗎就非要把人逼上絕路。我就是賣過私鹽了怎麽了,你要有證據就抓我啊,幹嗎抓個不相幹的人。要挾,那是最低級的伎倆,我算是高估你了,沒想到你那麽卑劣!”

    “終於忍不住了。”被罵得挺慘,可是楊釗笑得很開心,就想是一直在等這一刻一樣,“有句話你給我記著,以後不要在我麵前說‘我們展家’這類的話。從頭到尾,我隻記得你是我在花滿樓認識的,從沒把你當成展越浩的妻子看過。”

    “我說你們男人怎麽就一個個都把曖昧這玩意,玩得那麽爐火純青呢。”她不會自戀到認定楊釗對她有什麽,但事實上他的確有事沒事就曖昧著。基於這一點,夕蘊有必要憤慨一下。

    “因為把你逗得發急很有成就感……”

    “雨停了,我們去找邱均。”反正罵都罵了,也沒什麽好忍了。夕蘊倏地站起身,喊了聲,她認了,自己壓根就是個不適合玩弄謀略的人。

    “找他做什麽?他長得挺帥氣,為人也風流,我不怎麽想讓你跟他多接觸。”趕在夕蘊再次發怒前,楊釗終於收斂起玩心,“邱均沒有抓萬泗。”

    “你在耍我?”用泗叔來耍她?想著,夕蘊驀地靜了下來,眼眸微眯,睨著他。

    這是一道透著慍色的眼神,很少在錢夕蘊身上出現,讓人猜不透她下一秒會做什麽。他也不再鬧了,本就沒想過要真正惹火她,“不是耍,是試探。既然萬泗對你來說那麽重要,那就應該保護好,不要讓有心人利用

    了。隻怕這幾天邱均也會收到些風聲,該怎麽做你自己清楚。我可以放過你,至於展越浩,如我剛才所說,就算沒有他還有徐瓷願意出銀子,我想不出理由放過展府。”

    “我真猜不透你到底來揚州幹嗎的?”就夕蘊看來,他似乎並不像越浩所說的,僅僅隻是為了建功立業。

    “我不能隻看眼前,算命的說我能活很久,以後的仕途還很長。”

    “那你就更不應該棄越浩選徐瓷,徐瓷的目的不是幫你,也不是自保,隻是扳倒越浩而已。隻要目的達成,你和他隨時會一拍兩散,無奸不成商。何況,你應該也清楚,他既然可以想辦法牽製住邱侍郎,有一天也可以牽製住你。”很少有人能讓夕蘊連見都沒見過就開始討厭的,徐瓷絕對是第一個。

    “邱均之所以會被牽製,是因為見不得光的事做得太多,而我不會。”

    “這很難說哦,你看越浩,再看看我……你以為我想賣私鹽啊,我也想天天隻要吃吃睡睡就好啊。可是趟在這個渾水裏了,總有一天哪怕你一動不動,也會變黑。”

    夕蘊的這句話,讓楊釗沉默了。他承認人心是貪的,也不敢保證,若幹年之後的自己,是不是還能像現在這樣,可以把一切看得雲淡風輕。思忖了些會,他輕笑,反問了句:“那我又憑什麽相信展越浩?”

    “因為他身邊有我啊,除了賺銀子,我不會讓他在其他事上浪費力氣的。”說著,夕蘊仰起頭,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

    跟著,又在心底暗叫了起來:好疼,拍扁了,不能前凸後翹了……

    “真搞不懂你,哪來的自信,要是有天他還是有了野心呢?”楊釗苦笑,看著眼前這個自信勃勃的女人,心裏泛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應該不太會吧……至少我看見你怕,可是徐瓷身邊隻有個陸儀,人家是周旋在男人堆裏的角色,見了你非但不會怕,隻怕還能把你玩死……”這算不上有說服力的理由吧,夕蘊很清楚,純粹是沒話找話。

    但很快就被楊釗打斷了,“放過他也可以,如果有一天我牽製不住他了,我會讓他死得很慘,而你必須跟我走。”

    “展越浩又不是冤大頭,他可以給你財,但你至少要給他勢。還有,我要跟你走去哪?”

    “嗯,可以考慮。至於你……換個稱唿而已,不要叫小如意了,改叫楊夫人,像你這樣的女人,窩在這小小的揚州城,可惜了……”

    “不要了吧,我已經嫁

    過兩次了,再嫁下去要被浸豬籠了。等我死了以後,隻怕我的墓碑上要刻不下了,得加上一連竄的姓氏啊。何況像我這樣的人,就隻有待在揚州才能活得久一點,我生來就是青蛙命,給我一口井,一片小小的天,就夠我撒野了,真的夠了。”

    “就這麽說定了,雨小了,如果不想展越浩迴府後,在我園子裏找到你的話,你可以走了。”楊釗壓根就不想給她拒絕的機會,有些事情大家朦朦朧朧的,也許更好。在夕蘊快要跨出正廳的時候,他就喊了句,“對了,叫那個方明婕沒事別再來煩我,我不喜歡太有城府的女人。”

    他看見,夕蘊的背影僵了僵了,她應該是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這是個雖然衝動,卻識時務的女人,也是楊釗最欣賞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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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釗離開展府的那天,在浩園裏和越浩聊了三個多時辰,任何人都沒敢去打擾。

    出來的時候,展越浩一直黑著臉,看見夕蘊後,臉色又變青了。那色彩,絕對比萬漠以前畫畫的色彩還鮮明。

    夕蘊不敢多留,也不敢多問,本來好不容易送走了楊釗這座瘟神,她很像放鞭炮慶祝一下的。何況今天又是乞巧節,有好多好多的計劃,可惜就因為展越浩那副可怕的模樣,她隻敢乖乖地待在東園裏。

    “你家夫人呢?”

    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不掉的。夕蘊自覺地現身了,把房門開了條縫,眼睛湊了上去,囁嚅:“我在。”

    “開門。”展越浩揮手讓如樂退下了,他很想一腳把門踹開,還是忍住了。

    “我爹說,隻有沒自信的男人,才會三天兩頭吃幹醋……”

    “開門!”

    “我爺爺說,隻有太監才會動手打女人。”

    “……”

    他不再廢話了,體力應該留著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也不再保留耐心了,這樣耗下去,她無法追溯的老祖宗也會留下一堆屁話。

    夕蘊還在想他到底生什麽氣,就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衝力把她推到了房裏。門開了,那個黑著臉的男人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地拉過她,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很猛烈的一個吻,她甚至感覺到有一絲血腥味參雜其中。

    直到她覺得昏天暗地,快要站不穩的

    時候,他才放開她,沉著聲,陰霾地低語:“楊釗讓我跟她的小如意說,他會在長安等她。”

    “長安太遠了,我不會去,浪費銀子。”夕蘊的神智還在渙散狀態。

    “你跟他約定了什麽?”展越浩知道自己很不爭氣,他很想不要被楊釗的話左右,隻是很難。

    “約定說你們倆互幫互助、團結友愛。如果有一天,你野心蓬勃,反咬他一口了,那你就會死得很慘,我就要跟著他走。”

    “跟他走?”

    很危險的表情呢,夕蘊吞了吞口水,幹笑:“我是在對你很有信心的情況下,才答應他的。”

    “除了我,別想再愛第二個男人。”他緊緊逼視著她,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沉重。

    難得見到這個男人如此霸道,夕蘊很想仰天長笑幾聲,以抒發內心的竊喜。可是當仔細咀嚼了他話後,她又不舍得騙他,“越浩,這很難,你本身就是第二個。”

    “那不準再有第三個!”萬漠的存在,他隻有強逼著自己認了,有些事當初是自己放開的,他沒辦法去改變,但至少將來的事他可以把握。

    “如果你不跟其他女人睡覺,我可以答應你。”考慮了會,夕蘊很慎重地做出決定。

    “換衣裳去,帶你出去玩。”

    “啊?”很迅速地轉變,讓人接受不了啊,她還以為在兩人互相吐露真心之後,通常都會幹柴烈火一下的。

    “今天不是七月七嗎?外麵應該很熱鬧,想帶你出去逛逛。”

    “等我等我,我這就去換衣裳,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能看見牛郎織女踩麻雀。”

    “……是喜鵲。”

    展越浩很無助,如此浪漫的畫麵,經她的口過濾之後,簡直就成了虐待小動物的場麵,太血腥、太慘不忍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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