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就這樣走了,跟來的時候一樣,莫明其妙的。

    夕蘊幹瞪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出園子,才狐疑地橫了眼越浩:“他想要什麽?”

    “想要建功立業,想要坐收漁翁之利。”說著,越浩接過如樂遞來的幹淨衣裳,揮手讓她退下了。

    “哦,那是不是表示,那個死男人想利用我威脅你?而你很不爭氣的,讓他奸計得逞了?”把所有事情稍稍整理了下,夕蘊終於得出了結論。

    “可以這麽說。”越浩聳了下肩,並不覺得有什麽吃虧,“過來幫我換衣裳,濕濕的,捂著好難受。”

    夕蘊很聽話地跑到他身邊,表情看起來喜滋滋地,利落地替他換著衣裳,倏地崩出一句:“那代表什麽?”

    “什麽代表什麽?”越浩低頭看了她一眼,不明就裏。

    “他利用我威脅你,而且成功了耶,那代表你很在乎我吧。”

    “你的思維很擴散性嘛。可我必須提醒你一下,如果我配合他,給他想要的,能保住的不僅僅是你,還有展府的家業。或許還能因此解決掉徐瓷這個心頭大患。”

    “滾,滾迴浩園去,衣裳拿好,自己換,我沒這閑功夫伺候神經病!”放眼整個揚州,也就眼前這男人可以在瞬間就讓夕蘊火冒三丈。邊罵著,她邊還很不客氣地把一旁的幹淨衣裳朝他扔去。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反正她的耐心是越來越少了。

    最初的時候那樣愛著的他,是敢愛敢恨;在這麽耗下去,如果還是一無所獲,那就太犯賤了。

    “別氣,生氣傷身。”

    “關你屁事,我要被氣死了,也會拉你墊背,等著吧。”

    “真是個笨妞。”展越浩哭笑不得地輕歎,沒介意她剛才的行為,反倒忽地拉過她,摟進懷裏,耐著性子低語:“瞧著你平時挺聰明的,怎麽關鍵時候就這麽笨。我要真不在乎你,犯得著冒那麽大的雨趕來東園麽,犯得著差點為了你和楊釗撕破臉麽?”

    “哦~難道不是為了你的家業嗎?”夕蘊迴頭瞪了他眼,口吻很衝。

    “你覺得如果楊釗真有辦法弄垮展家,還有必要饒那麽大彎子嗎?原本他唯一的勝算,也就是你販賣私鹽的事,可是前些天嚴峰把人都交出去了,該毀的帳本也早被我毀了,就算有人供出你,他也找不著證據。還有泗叔鎮著,剩下的人全都顧著明哲保身。他隻是無從下手了,所以總想要拿走些什麽才甘願。”

    “原來他那麽遜哦。”夕蘊靜靜地聽著,最後總結了句。

    這跟她想像中的楊釗出入很大,她原以為這個男人定是有很深的城府,沒想到,也不過是個急功近利外加貪小便宜的主。

    “其實沒那麽遜,我隻是怕你看上他,故意醜化他而已。”

    展越浩說得很輕,夕蘊又想得太入神,壓根沒聽清他的話。

    “你說什麽?”隨意地問了句後,見越浩惡狠狠地瞪了她眼,根本不打算迴答,夕蘊也沒多饒,扯開了話題,“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長那麽大,一直都是我利用別人,從來就沒被人利用過。何況他這樣隔三差五的來騷擾一下,弄得我天天精神緊繃,很憤怒啊。”

    “那去報仇好了。”

    越浩發誓,他不過隻是隨便說一句,沒想過前因也沒想到後果,但是夕蘊當真了,並且很興奮地看向他,雙目炯炯有神,“真的麽,可以報仇的嗎?”

    “……你如果可以保證不闖禍,不要把自己玩丟了,我可以考慮。”

    “嘁,給你三分顏色還開染坊了。我想做的事,你還以為自己真阻止得了嗎?你忒把自己當迴事了吧。”其實是阻止得了的,可是想到那麽久以來,這個男人總是喜歡隱藏真情實感,即使那股騷氣在骨子裏爆發,表麵依舊冷若冰霜的樣子,夕蘊就覺得,是時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當看到展越浩麵色陰鬱,眉頭深鎖,有苦難言的樣子。她享受到了空前的快感,比在他身下到達天堂更有快感……

    可是在展越浩看來,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眼前的這張臉就是傳說中的得寸進尺欠抽相。

    雖然很氣自己被利用,但夕蘊仍然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所以對於楊釗,她依舊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就借口去上茅廁。因為這個,茅廁成了夕蘊近來最熟悉的地方。

    比較不幸的是,東園的茅廁在某個晚上莫明其妙塌了……

    “早啊,又要去茅廁?”展府門外,楊釗剛散步迴來,碰巧遇上急匆匆奔來的夕蘊。

    “今天不去了,茅廁塌了,東叔找人重修了,最快也要晚上完工,要憋著了。”

    夕蘊很坦率地迴道,匆忙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楊釗不禁好奇:“你要去哪?怎麽急成這樣?”

    “方明婕把我弟弟弄丟了,對了……”說著,夕蘊猛地停了下來,“你有好多侍衛哦,能幫我

    找找嗎?”

    楊釗很爽快就答應了,陪著夕蘊一塊上了馬車,方明婕已經坐在裏頭了,也是一臉焦急。

    “先去邱勝全那兒吧,我讓他多派些人去找。”馬車在飛馳,趁著空閑,楊釗詢問了起來,“一向不都是展向東送小弟去私塾的嗎,怎麽今天需要方夫人親自去送了?”

    “東叔要找人修茅廁啊,那地方必須環境舒適才行,交給其他人辦我不放心。本來想自己送小弟去的,可是方夫人自告奮勇,於是就變成她去送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段路我沒怎麽走過,錢少爺又跑得快,一眨眼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自己跑去私塾了,可是先生卻說他沒來過。”方明婕趕緊解釋道,她原本是真想幫夕蘊一下,也好改善下之前有些僵化的關係,沒料到會出這事。

    “我沒怪你的意思,他肯定又溜出去玩了。”雖然不怎麽喜歡方明婕,但夕蘊還不至於胡亂遷怒。

    “他平時喜歡去哪玩?”楊釗很冷靜,幾乎無視了這兩個女人的對話。

    “街城蜀岡或者太平坊,也就那兩個地方了。可是方夫人說,都找過了,沒有。”話說到這份上,夕蘊抑製不住了,眉頭蹙得越來越緊,心始終懸著。

    楊釗善意地輕拍了下她的肩,安慰了起來,口吻很柔:“沒事的,有我在。”

    “嗯。”夕蘊並沒有想太多,在她看來,這不過就是一句隨便極了的話。

    可是有些人並不這麽想,眼瞧著麵前兩人的一言一行,方明婕總覺得處處都透著曖昧。迴想前幾日,他們也確實走得近,按理說一個一直待在深閨裏的女人,和一個從長安來的監察禦史,似乎是怎麽也攀不上關係的。然而他們看起來,就像是相識了很久般,讓人無法不生疑。

    隻是這麽猜想著、警惕著,方明婕隱藏的很好,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

    表麵看起來,她像是一直心懸著錢小弟失蹤的事,一路上比夕蘊更盡力地尋找。一直到午時過後,邱勝全的人才在城郊林中找到迷路的錢小弟,身旁還跟著小女娃,生得很是俏麗。夕蘊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街城的小惠,她兩年前收養的孩子,和小弟向來比較親近。

    錢小弟也沒有多解釋,隻是說了句:“我不過就抽個空去會情人而已嘛。”

    原本,夕蘊就已經氣得不輕了,一聽這話,火更大了。迴到展府後,她還在罵,幾乎沒有間斷過,無論楊釗和方明婕怎麽勸,她就像罵上癮了

    一樣。

    “我警告你,以後少和你姐夫廝混,好的不學盡把他那套風流學了來。會情人……你才屁丁點大,哪有什麽情人可以會!沒出息,你怎麽就會做出那麽對不起我的事?”

    “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要是讓小惠聽見了,又要不理我了。我跟你是很正當的姐弟關係啊,怎麽能說我這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呢?”

    “你……”

    沒等夕蘊氣緩過來繼續開罵,有道稚嫩的聲音就搶先一步了。

    “錢小弟,你怎麽能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對你什麽好,有好吃的都讓給你吃,什麽都聽你的,你居然背著我又去見那個臭小惠……她眼睛沒我大,鼻子沒我挺,皮膚也沒我白,連聲音都沒我的好聽,你說你說,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夕蘊瞠目結舌地看著突然殺出的從涼,好戲劇性的變化,讓她懵了。她這弟弟也忒吃香了點吧……

    “什麽跟什麽啊,論輩份我是你舅舅,我一直把你當侄女來疼愛的,你不要誤會。”

    瞧!他居然還說得煞有其事!

    夕蘊絕望了,隻好無力地衝著如樂說了句:“走,我們迴東園,我要補一覺。”

    在如樂的攙扶下,夕蘊就這麽走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全被眼前這意料之外的一幕吸引去了。就連楊釗和方明婕都看得興致勃勃。

    晚膳時,展越浩才迴府,對於白天那幾個小鬼的事,大夥都不敢多嘴。因為從涼小姐警告了,這種當場被人拒絕的丟臉事,他們必須假裝沒看到。

    直至去陪錢有為喝酒時,越浩才從他口中得知,也沒多說什麽,一笑而過了。

    他隻盼著從涼和從商能快樂,不願去幹涉他們太多,何況那幾個孩子才多大,愛來愛去的做不得數。隔個幾天,興許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這兒子是夕蘊帶大的,你千萬要讓從涼離他遠些。別自己被我女兒吃死了還嫌不夠,還把女兒賠給我兒子。”

    “爹,你多心了……”展越浩握住酒盅的手抖了抖,有苦難言。雖然是真被那個笨妞吃定了,但是被人這麽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感覺太窩囊了。

    “你還別說,他們倆繼承了我的優良傳統,當年夕蘊她娘就是被我騙到手的。我們錢家人什麽都不擅長,騙術可是一流的。你瞧,你這不是被我女兒騙得血本無歸,還樂嗬嗬的嗎?”

    爹,你能不能不要那麽

    直接……

    展越浩無從反駁,隻好暗自在心底叫苦,幹脆把酒盅放下了,這樣抖啊抖的,好酒全被抖掉了。

    “好了,換個話題。你出資給戶部和工部補救錢塘水利的事,千萬別讓夕蘊知道。她要是知道你這樣浪費銀子,你就慘了。”

    ……這話題,換和不換有什麽區別嗎?

    越浩隻好點了點頭,他確實沒敢跟夕蘊提起,可就算他不說,東叔和越蒙多半也會說。然而,也隻有這樣,才能喂飽楊釗,送走那尊大神。那些銀子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但是對於夕蘊來說意義完全不同了。她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把楊釗給剁了。

    “當家的,方夫人要見你。”門口傳來了丫鬟的通報聲。

    這一刻,對於展越浩而言,那聲音悅耳極了。雖然他很喜歡陪錢有為喝酒聊天,但並不表示他喜歡被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在乎夕蘊。

    “爹,你早些睡吧,少喝些酒,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真是被那個丫頭帶壞了,怎麽變得跟她一樣嘮叨了。”錢有為揮了揮手,咕噥著。

    越浩輕笑,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溫馨。有了爹,能讓他疲了之後發發牢騷;有了她,能相濡以沫。人生總會在某個瞬間豁然開朗,譬如此刻,他突然很想放下一切,仇恨、爭鬥、爾虞我詐……通通都放下,就做個普通人,妻兒高堂,安享天倫。

    想著,他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前廳,方明婕正端坐在一旁,失神地握著茶盞,不喝也不放下。見他出現後,她才擱下茶盞,笑著起身:“當家的,我是來送帳本給你過目的。上個月大夫人說她忙,把帳暫交給我管了,才剛整理出來,你看下吧。”

    丫鬟上前接過帳本,展越浩使了個眼色讓她先下去,然而才入座,淡淡地說了句:“辛苦了。”

    他很清楚,夕蘊能忙些什麽,不過就是懶得管理賬目而已。他記得,她看見數字就會頭疼。

    “哪裏的話,大夫人沒來前還不都是我管著的,已經習慣了。”

    “你也來得正好,我本打算明兒一早去你那兒找你的,有些事想先問下你的意見。”猶豫了些會,展越浩說道。

    “什麽事?”方明婕抿了抿唇,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跟越蒙商量過,你年歲也不大,長得也漂亮,就這樣待在展府一輩子太可惜了。越蒙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找個好人家,到時候,展家依然還是你的娘家,

    越蒙也依舊是我弟弟。我想,還是該先詢問下你的意思。”這件事越浩已經放在心裏很久了。

    趁最近一些事漸漸告一段落,便跟越蒙提了下,他倒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但方明婕這邊卻著實難辦。

    如展越浩所想的一樣,她幾乎沒考慮過,就拒絕了:“當家的這是在笑話我嗎?我一個寡婦,又在展府待了那麽多年,外頭風言風語早就傳遍了,誰還看得上我?”

    “話也不能這麽說,寡婦也沒什麽,夕蘊不也守過寡,算起來在揚州城裏,她的名聲也不怎麽好……”

    “我跟大夫人是不同的,她能幹,又生得漂亮,很容易就讓男人喜歡上了。當家的起初不也排斥得很嗎,現在看來似乎也心動了。還有楊禦史,今天小弟失蹤,全靠他幫著才找到的,對大夫人他也是嗬護得緊。這全是因為大夫人生得討喜,我哪能跟她比。”一激動,方明婕也顧不上什麽了,隻覺得展越浩忽然會有這打算,一定是夕蘊攛掇的,想到這,就急急地打斷了越浩的話,一股腦把心裏積壓的事全說了,口氣難免帶著些酸意。

    越浩也不傻,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楊禦史隻是朋友。”

    “怕是隻有當家的這麽想吧,楊禦史跟大夫人那麽親近,當家的難道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嗎?”

    “夕蘊有分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我想,如果是她主動親近一個人,那多半是那人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即使不常待在府裏,他也清楚夕蘊和楊釗之間的事。她總是避著他,避到連茅廁都塌了,還有什麽好去懷疑的。

    展越浩無心的一句話,卻讓方明婕聽出了不同的味道。如果主動親近一個人,是為了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那夕蘊能從楊釗身上得到什麽?想到楊釗來揚州的目的,方明婕便了然了些。她是想幫越浩嗎?也許她能輕輕鬆鬆地讓楊釗放過展府。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在展越浩的心中,她的位置就更穩固了。

    想到這,方明婕不禁顫栗了下,要是真那樣了,她還憑什麽去爭?

    “明婕……”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對勁,越浩有些擔憂,輕喚了下。

    “哦,我在想剛才你說的事。”方明婕笑著抬頭,若無其事的樣子:“若真有好人家肯要我,我自然開心,當家的最近也忙,等楊禦史走了,再幫我物色吧,我不急。”

    “不礙事,我讓夕蘊幫你留心著點。”沒料到她忽然又會答應了,越浩帶著一絲狐疑,應了句。莫名的就想趕緊把

    這事辦了,以免夜長夢多。

    “嗯。”

    方明婕應了聲,望向門口,又恢複到了從前舉止得宜乖順的模樣。眼眸裏,夾雜著的是誰都看不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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