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的夜,是出乎展越浩意料之外的熱鬧,到處都擠滿了人。

    越浩和夕蘊沒有坐馬車,確切的說,他們是從展府爬牆偷溜出來的。因為有傳統的錢有為和東叔在,按理說,今晚夕蘊要帶領家中所有女眷拜織女。東叔一直以為夕蘊和他是一夥的,思想行為都是很有默契的。於是,在沒有詢問過她的前提下,很貼心的把拜織女要用的所有東西準備好了。

    實在沒辦法,他們兩人隻好靠溜的。

    話說迴來,這樣反而多了一層刺激感,夕蘊拉著展越浩一路小跑,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下,已經在羅城市集了。從市集到最熱鬧的瘦西湖邊,並不算太長的一段路,他們走了很久。

    夕蘊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沒好好逛過市集了,她買了很多東西,吃得很撐,越浩乖乖地跟在後頭付銀子。放開了大膽吃,一點都不需要心疼,這種感覺讓她很爽。

    最後,她還買了很多很多準備帶迴去給三個小鬼吃。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牛郎織女?”

    展越浩立在湖邊的亭子旁,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正上演的這一幕,麵前有兩個人在空中飛來飛去,周圍有很多女人,不斷推搡著,爭先恐後的,很吵,那一陣陣湧來的衝力,幾乎讓他快要站不穩了。

    在人群外圍,有很多大漢站著,想要接近瘦西湖的人得付銀子。比較奇怪的是,他們不用付。

    “是啊,跟我來,我們有貴賓席的。”說著,夕蘊拉起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就擠進了靠近湖心的那個亭子。

    亭子四周點滿了燭火,有幾盞抵抗不住風的摧殘,熄滅了,一旁有人又趕緊上前點了起來。四周坐著兩個人,中間的石桌上還擺放著酒菜、糕點,果然很貴賓……

    還沒走進亭子,展越浩就已經看清了裏頭的人,是嚴峰和萬泗。

    “越浩,來的正好,我本來還想明天去展府恭喜你送走楊釗的,既然你來了,明天我能少走一趟了。”一見展越浩,嚴峰就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很親和。

    至少夕蘊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對女人笑,她有些警覺地擋在越浩跟前,昂了昂頭,掂起腳尖拚命想與嚴峰比肩對視:“你和越浩什麽時候那麽熟了?”

    “需要跟你報備嗎?”嚴峰冷笑,故意拍了拍展越浩的肩,舉止狀似親昵。

    不明所以的展越浩倒是很自然,他和越蒙間也時常會勾肩搭背,隻是一種表示友情的方法而已

    ,很正常。夕蘊的反映卻很大,猛地拉開嚴峰的手,又瞪了他眼,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離他遠些!”

    “哈哈,越浩,你這娘子是醋缸啊,男女都不放過。”目的達成,嚴峰笑得更猖狂了。

    “是嗎?那樣倒好,可我還真沒見她酸過。”會吃醋代表是真的在乎吧。但至少在展越浩的記憶裏,幾乎就沒有夕蘊吃醋的片段,她總是很冷靜地處理著所有事,即便他頻繁出入妓院,又或者建了個明雪院養了一群家妓,她似乎都無所謂。

    甚至於,夕蘊不由分手解散明雪院的理由……居然是為了節約開支。

    “你們別逗她了,這丫頭要是醋勁真上來了,十幾頭牛都拉不住,會天翻地覆的。”泗叔說了句公道話。

    這話,讓嚴峰想起了一些往事,抑製不住地大笑,笑得夕蘊羞紅了臉,一個勁地掐他。

    相較於他們,展越浩有些雲裏霧裏,直覺讓他知道不要去問得太明白,答案可能會讓他很窩火。

    但就是有人偏要他悶出內傷不可,嚴峰在終於止住笑後,遞了杯酒給越浩,跟著說:“要牢記泗叔的忠告,千萬不要真激出這丫頭的醋勁。以前有一次,萬先生和泗叔談事多喝了兩杯,一夜沒迴府,夕蘊來找的時候剛巧看見有女人在給萬先生換衣裳,差點沒把泗叔的酒館拆了,連酒館後頭養的豬她都不放過,泗叔說要牽幾頭牛來攔她,結果她找人把牛全剁了。幸好萬先生把她綁迴去了,直到知道那個女人是泗嬸,她才終於消停了。自那之後,萬先生都不敢跟女人多講一句話。”

    “可不是,害得我那口子一聽到‘錢夕蘊’這名字,就怕得慌。”泗叔哪知道嚴峰是在故意氣越浩,傻乎乎地跟著附和。

    “我哪知道泗叔成過親啊,從來都沒人跟我說過。”那是讓夕蘊認為最丟臉的事,那之後,萬漠把她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學乖了,再也不允許自己用那麽蠢的方法解決事情了。

    誠如萬漠所說的,男人是種很奇怪的東西,但凡遇上這種事,女人越是撒潑越是會讓男人的心背叛得更堅決。這些年,她所看到的、所聽到的男人,還真都是那麽迴事。

    夕蘊和泗叔說得很歡,除了嚴峰,再也沒有人注意到越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用什麽身份去聆聽她和萬漠的往事,僅僅隻是聽說而已,他仿佛都能感覺到那個時候夕蘊生活得有多快樂,他們夫妻間好像有說不完的趣事,日日都浸在甜蜜裏。那種甜蜜

    不但讓當事人幸福,還能感染身邊每一個人,包括他。

    這一次,不同於以往,展越浩有了一個很深刻覺悟,似乎在嚴重嫉妒的同時,他需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喂,你幹嗎崩著臉?”嚴峰很好心地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越浩,笑問。

    “怕皺紋……”笑得出來就有鬼了!

    “對啊,展當家,吃菜吃菜,別客氣。”泗叔也醒悟了過來,替他夾了一筷子的芹菜。

    “我不吃芹菜,會生不出孩子。”

    “……你都已經有兩個了,還生個屁啊,要那麽多去踢蹴鞠啊!”夕蘊斜睨了他一眼。

    “那不一樣……”越浩哭喪著臉,很無力,有苦難言。

    外麵忽然吵鬧了起來,他聞聲轉頭看了眼,才想起來那兩個傳說中的“牛郎織女”……有一男一女,衣著華麗,越浩認得那是他絲棧的絲綢,這兩人正在天上飛來飛去,至於怎麽飛的,有待考證。他之所以能確認他們是“牛郎織女”,是因為這兩人身上各掛著一個牌子,分別寫著牛郎和織女,實在很破壞美感。

    隨著外頭不斷響起地陣陣唏噓聲,突然間就從四麵八方湧來很多飛禽,仔細一看,是麻雀。麻雀們齊刷刷地棲息在一根懸空的粗麻繩上,估計上麻繩上沾了不少食物。

    “難怪我們有貴賓席。”那些麻雀讓越浩恍然頓悟。

    估計這場異常詭異的牛郎織女相會,就是夕蘊策劃的了,隻有她才會把喜鵲換成麻雀。

    “你那是什麽眼神啊。”夕蘊很不滿,她這隻是充分抓住每一線商機而已,他憑什麽一臉鄙夷,“我當然知道是喜鵲,可是你要我去哪裏抓那麽多喜鵲哄她們開心啊,明顯麻雀比較好抓。”

    “主要還是成本低廉。”展越浩一語道中要害。

    就是在這個時候,“牛郎織女”又飛了,開始相會了,人群很沸騰。

    可是按理應該很聒噪的夕蘊忽然噤聲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人群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怎麽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越浩關切地問。

    “沒什麽。”她轉過頭,掃了眼嚴峰,見他和泗叔正聊得起勁,才衝著越浩低語:“我突然想起有東西沒買,你在這等我下,我馬上就迴來。”

    “我陪你……”展越浩的話還沒說完,夕蘊就一溜煙的走掉了,腳步很匆忙,讓他起了疑心。

    她絕不是去買東西

    的,因為有他在,這丫頭定不可能願意自己掏銀子。想著,越浩順著她剛才出神的方向看去,引入眼簾的隻有密密麻麻的人,搜索了會,他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吳越。

    “她去哪了……喂!”嚴峰好奇地追問。

    可越浩卻沒有心思搭理他,想跟著慢慢遠離人群的吳越去看看,當他好不容易擠出重圍的時候,卻隻瞧見遠處有幾隻狗圍在一起狂吠,沒有吳越,更沒有夕蘊。比起身後的熱鬧,眼前盤根錯節的巷弄顯得異常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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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越浩在瘦西湖邊的亭子裏等了她很久,心一直揪著,直至人散燈熄,夕蘊都沒有出現。

    泗叔和嚴峰勸了他幾句後,也跟著擔心了起來,最後索性陪著他一塊迴展府了。

    夜雖深了,府裏頭倒是很燈火通明,東叔一見越浩迴來,氣鼓鼓地,隻問候了聲就退下了。

    “怎麽才迴來,東叔和錢老爹憋了大半夜的氣了,正愁找不到人泄。”越蒙剛陪錢有為喝完酒,想去睡,碰巧見到越浩,招唿了句。

    東叔倒是還不敢衝著大哥發火,錢有為那性子就說不準了,越蒙想著還是先提醒一聲的好。

    “還憋著?夕蘊沒有迴來嗎?”若是迴來了,錢有為怕是早就發泄夠了,想到這,越浩的眉心又緊了幾分。

    “不是跟你一塊出門的嗎?”被這麽一問,越蒙糊塗了。

    “突然說有事就走了,還說讓展當家等著她,結果半天都沒見影。”萬泗幫著迴答了。

    氣氛靜了下來,誰也想不透她會跑去哪兒,平常有來往的那些人都在這兒了。嚴峰想來想去,也就一個地方了:“要不派人去蜀岡那看看。”

    “大呆哪會留她到那麽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呆見她怕,說兩句就會想辦法哄她走了。”隻有泗叔頭腦還是比較清晰的。

    就在一屋子人猜來猜去的當口,門口忽然有了動靜,像是守門家丁的招唿聲,絮絮叨叨的,有些聽不太清。

    越浩率先衝了出去,正瞧見夕蘊跟家丁說了些什麽,怔怔愣愣地往裏頭走。還是出門時的模樣,看起來沒什麽事,隻是神情落寞了點,懷裏頭抱著隻白絨絨的貓。

    “那隻貓……”萬泗眯起眼,好

    讓視線看得更清楚些,竟沒有關心夕蘊的去處,目光反而落在了那隻貓身上。口吻有點遲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

    倒是嚴峰,這下衝得比展越浩還快,一把就拉住了夕蘊,“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夕蘊被嚇了跳,想了半晌,不知道怎麽跟嚴峰形容。

    “快說!”嚴峰一刻都等不及了,眼色很駭人。

    “放手,會痛啦……”攥那麽緊找死啊!

    “你先放開她,這樣讓她怎麽說。”雖然有些不明白嚴峰和萬泗到底是怎麽了,可當看見夕蘊因為痛而皺成一團的五官,他便覺得心疼了,邊說著,邊一把拉開了嚴峰的手。

    剛脫離嚴峰的鉗製,夕蘊就一溜煙地躲到越浩身後,“你不要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見過他了是不是?”一定是,他和這隻貓向來是形影不離的。

    “沒有,隻撿到這隻貓而已,你喜歡你拿去好了。”

    “錢夕蘊,你……”

    “越浩,我好累,我想睡覺。”她鬥不過他,總得找個厲害點的擋前頭吧。

    還好,她這位夫君最近很聽話,雖然越浩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可相比之下,還是先把眼前這位有點發瘋的男人弄走比較重要,“迴去,她不想說你逼也沒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先讓她休息,有話我會問。”

    “是啊,嚴峰,你逼死她,她也就頂多死皮賴臉的給你一隻貓。”萬泗也跟著一起勸了起來。

    偏偏嚴峰也是個認死扣的人,“我隻想要你一句話,到底有沒有見到他!”

    “沒有。”夕蘊橫了他一眼,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無奈。虧她一直把這男人當朋友,沒想到這人居然一點都不了解她,她是那種會撒謊的人嗎?

    “真的沒有?”

    “你到底有完沒完了,我憋著忍著,你就當我不會放屁了是不是!”

    “我……”嚴峰瞬間就偃旗息鼓了,她發火了,那就代表是真的沒有撒謊了。

    “我什麽我,大半夜的,你思春難不成還要大家陪著你一起思?人家牛郎織女難得見一迴,你嚎什麽嚎,把喜鵲嚎走了,你擔當得起嗎?小心牛郎織女摔下來一起把你壓死,壓成人幹!”

    “……”反正無言以對了,嚴峰長籲了一口氣,有些失落,撇了眼夕蘊懷裏的貓兒,也懶得再跟她吵下去,轉身打算離開了。

    卻有忽然被夕蘊叫住:“等等,把白團子帶走,我最煩這種毛發旺盛的東西。你等著,我一定盡快把那個死小子給揪出來。”

    “但願吧……”

    嚴峰心不在焉地說了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白團子”,像對待它的主人似的,很嗬護備至。萬泗一直都沒聽明白他們到底吵什麽,隻曉得“白團子”是萬謙鎮養的貓,自從兩年前謙鎮把它撿迴來後,這一人一貓就是形影不離的了。

    現在,“白團子”出現了,那是不是代表消失多日的謙鎮也出現了?然而萬泗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謙鎮迴來是好事,這嚴峰幹嗎一臉又喜又氣的激動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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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不管越浩怎麽逼問,夕蘊也就隻給了他一句交待:我不知道,隻猜想可能謙鎮快迴來了吧。

    跟著,他也不再問了,萬家這對父子讓他心力交瘁,不想多談,每提一次,心就暗暗地疼著。

    一整夜夕蘊都沒怎麽睡好,一直翻來覆去的,她認定自己一定不會看走眼,那個身影絕對是萬謙鎮。可是為什麽他要躲著她,既然躲,為什麽又要“白團子”咬著信來見她?那封信應該是謙鎮的筆跡沒錯,邀她三日後在萬家陵碰麵。

    那也不是什麽掩人耳目的地方,何必還要另外約,倒不如當時在那黑漆漆的巷子裏直接現身。

    就是帶著這樣毫無頭緒的揣測,夕蘊一直折騰到天亮才睡著。越浩起床的時候,沒去打擾她,很安靜地看了她會,心裏總覺得沉甸甸的,像是要有什麽事發生般。

    番外<

    漠大叔的夕陽戀【紅顏未老君已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是冬至,當是進補的日子,大夫按例給萬漠送來一些養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萬漠日日都咳得厲害,就順便讓大夫看了下。瞧著大夫眉心皺得死緊一言不發的樣子,萬漠心沉了沉,靜候了良久,終於忍不住了,“怎麽迴事?”

    “萬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頓了頓,“情況不太好,我給你開些藥方子,你按時服用,先調理段日子再看看。隻是……你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飲酒。恕我學藝不精,改天我讓師父再來幫你瞧瞧,興許,也沒我說

    得那麽嚴重。”

    萬漠淺笑點頭,心裏有了幾分了然。這個大夫已經算不上是學徒了,平日裏身子有什麽不適,都是他給治好的。這迴,若不是當真染上了什麽大病,他也不會那麽謹慎。

    送走了大夫後,萬漠心情有些煩躁,隻想找個人說說話。夕蘊跟著謙鎮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揚州也隻有街城的萬泗還能聊上幾句。那天,他跟萬泗在酒館裏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記得大夫的忠告,可萬漠很想最後再任性一次。起先萬泗也不問原因隻是陪著他,幾壇後,終於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麽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氣了?”

    “她很好,我很慶幸當年能娶到她,隻是委屈了她。”萬漠看著窗外西落的日頭,苦笑。

    “談什麽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萬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歎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風華正茂的時候與她相遇,那愛也能更坦蕩蕩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長久些了。

    “萬泗。”借著最後的清醒,萬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麽事,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得了吧你,她還需要我的照顧嗎……”見萬漠逼視著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個迴答般,萬泗頓了頓,改了說辭,“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會讓她出個什麽事。”

    萬泗這話,讓萬漠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萬泗是個性情中人,一諾勝過千金,縱然往後她愛闖禍的性子依舊,也至少能有個人替她擋著了。了無牽掛後,他很快就醉了,婚後頭一次徹夜未歸。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間他就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

    外麵很雜亂,各種聲音都有。萬漠皺了下眉,勉強撐起身,宿醉讓他走路有些不穩,好不容易走到門邊,麵前的景象讓他瞠目結舌,瞬間清醒了。

    泗嬸懷裏抱著兩隻雞,在四下逃竄,身後還跟著條大黃狗,邊跑那條狗時不時還邊迴頭吠兩聲,那吠叫聲很淒厲沒什麽氣勢。

    “萬漠!快來,快來,快把她綁迴去!”

    不遠處,萬泗注意到了門邊的他,大喊著。萬漠聞聲看了過去,才瞧見目露兇光的夕蘊被萬泗緊拉著,手裏提著把菜刀,刀上還有血滴落。血?!他尋了一圈,當看見四周錯落的豬屍後放鬆了下,真慘,可憐了萬泗家的大種豬。

    “泗叔,我把牛牽來了,你趕緊讓開,我讓牛拉住她!”

    又一聲叫聲傳來,是酒館的夥計,身後尾隨著五六頭大水牛,蓄勢待發的哼著氣。

    終於,萬漠再也看不下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那些牛被激火了,會活活把她踏死的。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圍所有人,那脫口而出的聲音冷靜極了。

    “那個女人想脫你衣裳!”夕蘊沒理會,捋起袖子,揮著刀指向泗嬸。

    “把刀放下!”這次,萬漠正起臉色,聲音嚴厲了起來。

    “可是那個女人想脫你衣裳!”雖然還在堅持,但夕蘊還是有些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猛地丟下刀。

    就在刀落的刹那,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癱軟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額間滲出的汗,趕緊把自己妻子扶進房,也沒忘那些幸免於難的雞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適合一大早就做那麽激烈的運動了。

    “泗叔,這些牛?”夥計還在猶豫,情況穩住了,但說不定萬夫人隨時又會失控的。

    “牛什麽牛,還不趕緊牽迴去,牽它們來做什麽,送死啊!”萬泗大吼。

    “哦……”不是你讓我牽來的嗎?

    萬漠看了眼周圍的慘狀,深皺了下眉頭,禁不住一陣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後,他飄了眼夕蘊,輕斥:“迴府。”

    “可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沒有脫我衣裳!那是你泗嬸!”

    “噯?”莫非她……又衝動了?

    夕蘊意識到了錯誤,一路上不敢說話,頭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進胸口了。像個小媳婦似的,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萬漠身後,沿路被人指指點點地迴到了萬府。

    一進門,萬漠就丟開所有涵養,轉身瞪著她。

    四周靜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蘊嚇得縮起脖子,下意識地喊:“我隻是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沒有要打她,隻是猛地將她攬進懷裏,把頭深埋在她的發間,淡淡的香氣傳入萬漠的鼻間。良久,他深歎了聲,“我對你而言,真的那麽重要麽?”

    “當然啊。”夕蘊想都沒想就迴答。

    “那你愛我嗎?”

    “我……”

    她的猶豫,讓他苦笑,“隻是依賴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願讓你依靠一輩子,隻是,總有一天你要學會去麵對沒有我的日子,總有一天……”

    “為什麽?”夕蘊眨著眼,問。

    兩年多的相處,他把她寵成了貨真價實的小女人,讓她淡忘了世態炎涼。倘若,離開了這個懷抱,夕蘊會慌亂會無措,她不知道怎麽去重拾曾經的堅強。

    “因為我許不起你一輩子,我能給你的永遠隻是當下。”

    “當下就夠了,我從不相信一輩子。”

    “可是或許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爭,兩年多前就去爭了,可她不想,不想以愛為名去剝奪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樣,即使得到了,她也會唾棄自己。也不想,抱著那份必須與人分享的愛去做夢。

    “可他愛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夕蘊推開他,皺起眉。

    “沒什麽。往後別再像今天這般衝動了,若是男人當真變心了,你這樣鬧,隻是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離開;若是沒有變心,你這樣會傷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對的,要學會去為別人想。”

    “……哦。”夕蘊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些話,對於當時的她而言過於深奧了。她不懂,但卻知道隻要是萬漠說的,那就一定是對的,他從來都是為她好的,所以她甘願盲從。

    後來的萬漠變得越來越奇怪,他總會有意無意的在她麵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經不理會外頭的事了,夕蘊還是清楚他的所有動向。她知道有一場火燒了錢塘展府,也燒了他大半家業,夏影和他娘親都死了。聽說,他頹唐了好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駕臨萬府,原來是為了求她的畫像……

    萬漠說:展越浩愛你。

    她笑。

    萬漠說: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會給你幸福,一輩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萬漠說: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幹淨。

    她還是笑,帶著諷刺的笑。

    後來的夕蘊知道,她終是從未嚐試去了解萬漠,那段日子,她隻覺得心涼,他拚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懷裏推,讓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負累。她更加賣力地跟著泗叔賣私鹽,想賺好多好多銀子,想讓萬漠知道,她也可以獨當一麵,可以替他撐起萬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無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個月。一早,他說想去錢塘走一趟,訪一個故友,臨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畫像,送去給展越浩。夕蘊沒有阻攔,靜靜地躲在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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