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絲青煙飄蕩在瘦西湖上,讓湖麵籠罩在了朦朧中,便是這看不真切的春色,讓人更覺迷醉。

    夕蘊從馬車窗裏探出頭,貪婪地唿吸著,笑容始終掛在臉頰邊,看起來心情甚好。

    “姐,揚州城你都看了二十年了,值得那麽興奮嗎?”相較之下,錢小弟顯得很是萎靡。

    “真不懂享受,要把所有東西都看作新鮮的,知道嗎?”夕蘊迴過頭,狠狠地拍了下小弟的頭,轉看向展越浩:“為什麽突然把我和小弟拉出來?”

    夕蘊開始發現,展家的男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正常。吳越一大早拖她去竹林喝茶聊天,展越浩更奇怪,跑來竹林二話不說就把她拉上了馬車,直到上了車,夕蘊才發現,同樣一頭霧水的小弟已經坐在裏頭候著他們了。

    聞言,假寐著的展越浩微微掀開眼簾,沒有迴答她的話,反問道:“喜歡剛才那個亭子嗎?”

    “嗯,有銀子就是好。”雖然很喜歡,夕蘊的口吻還是帶著幾分埋怨,怨他胡亂地揮霍。

    “本來打算過些天帶你來看的,沒想到吳越迫不及待了。我可沒亂用銀子,就因為造了個亭子送你,所以在益州沒給你買東西了。”展越浩故意忽略掉她不怎麽友善的語氣,兀自欣賞著窗外的景。猜想夕蘊應該很喜歡那片竹林,他便突發其想打算給她個驚喜。除了絲棧的事,他已經好些年沒有那麽用心地籌劃過一件事了。

    “啊!意思是,這是特意為我造的?”夕蘊激動地忘了形,挽住展越浩的手,笑問著。

    “你以為呢,展府上下沒人喜歡竹子這怪東西。”邊說,展越浩邊順手將她攬入懷中,笑看著眼前傻乎乎的錢小弟:“我聽越蒙說,你讓他替小弟找家好點的私塾,所以幹脆帶著你們一塊出來看看。”

    “私塾?!”事關自己,錢小弟大叫了起來:“為什麽?我不要去那種地方!”

    “那就要問你姐了,我本來打算讓你跟著從商他們一塊的,那個師傅不錯,能文能武,是吳越特地從長安請來的。”展越浩也頗覺奇怪,前不久他才跟越蒙提了下,讓她去問問夕蘊的意思,沒想夕蘊竟然讓越蒙去找私塾了。

    “啊?還能武啊!姐,我不要去私塾,我要跟著那個師傅……”

    “不準!”夕蘊想都沒想,就吼斷了錢小弟的話,“哎呀,反正跟你們倆說不清。總之,我說去私塾就去私塾,不許反抗。”

    夕蘊著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從商的性

    子太驕縱,從涼又過於柔弱,以小弟這種脾性,若是常年和他們一起,多半會生出些事端。她不想讓展越浩迴府後,還天天要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心煩,更不想讓小弟受委屈。可如果當真把這原因說出來,又怕展越浩以為她對從商他們不滿。

    雖然的確是很不滿,但還是要假裝下的。

    然而,錢小弟顯然不是那麽好擺平的,見姐姐那邊說不通,他立刻就改變了目標:“姐夫,你幫我說說嘛。聽說私塾先生都是不得誌的書生,心裏頭有怨氣,沒地方泄,盡拿學生們出氣,我要從商他們的那個師傅。”

    “我可不敢幫你,誰知道把你姐姐惹火了,又會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展越浩無奈淺笑,伸手輕捏了下小弟的臉頰,眼眸裏滿是溺愛,“我會讓那個師父抽空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以後我讓東叔天天來接你,迴來前陪你逛逛市集或者去太平坊轉轉。”

    這話雖然聽了高興,但錢小弟還是覺得將信將疑:“真的?我姐說,君子要一言九鼎的。”

    “真的。不過,你先告訴我,是我這個姐夫好,還是你以前的姐夫好?”

    “喂,展越浩,你很幼稚噯。”這話,讓本想保持緘默的夕蘊耐不住了,萬漠都已經去了,還有什麽好比較的。

    “男人說話女人不要插嘴!”

    可她的抗議聲,完全淹沒在了展越浩和錢小弟的異口同聲中。直到把她吼安靜了,錢小弟才堆起諂媚地笑臉,討好道:“什麽以前的姐夫?沒有,我隻有一個姐夫,叫做展越浩。”

    “乖,想吃什麽想要什麽盡管說,姐夫給你買。”

    “沒骨氣,有奶就是娘……”夕蘊沒好氣地咒罵了起來,可那一大一小卻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漸漸地,她也覺得獨角戲唱起來著實沒味道,索性閉了嘴,靜靜打量起來麵前的倆人。小弟笑的很開心,自從爹病倒後,便再也沒見他這樣笑過了。夕蘊一直知道,這孩子雖然烈,心思其實很細膩,也聰明,懂得能屈能伸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天下存活。這些年,為了努力讓他和爹過上好日子,夕蘊總是沒有太多時間陪他。

    眼下,看他和展越浩看頑皮嬉鬧的樣子,甚是溫馨,夕蘊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她不明白展越浩為什麽會待小弟格外的好,興許是因為投緣吧,可她更寧願將這種行為幻想成愛屋及烏,那樣,至少會讓自己好過點。

    ~﹡~﹡~﹡~﹡~﹡~﹡~﹡~〖.安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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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暗,是晚膳時分,也隻有在這時候,展府才會熱鬧些。偌大的圓桌邊圍著一堆人,大大小小,很是熱鬧。飯桌上,不見了這幾日常出現的鯽魚湯,夕蘊旁邊的位置也空了好幾天,終於好些人忍不住了。

    “錢少爺迴太平坊了嗎?怎麽最近都不見出來用晚膳?”率先開口的是方明婕,進退分寸掌握得很得宜,臉頰邊若隱若現的柔笑,也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精心妝點過的麵容透著端莊。

    “送去私塾了,東叔每天都去接他,會帶他去逛逛,晚了就不迴來用膳了。這會,大概又纏著東叔去哪了。”展越蒙擱下碗,若無其事地迴著。

    “私塾?府裏不是有師傅嗎?送去哪家了?”向來不管府中事務的吳越也不禁好奇。

    見展越浩和夕蘊似乎都不打算開口,展越蒙繼續好人做到底:“就在羅城西街,胡先生那兒,大哥挑的。”

    “喲,那孩子快十歲了吧。怎麽早先沒想送去,一進展府就說要送私塾了?還挑了家全城最好的,先前是誰嚷嚷著說要節省府裏開支的。連從商和從涼的春衣,都隻各做了十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盛雅怎也不願放過。

    畢竟是台麵上,直直的說她尚還不敢,隻好接著從商和從涼挑事。說話間,她始終堆著笑意,好看的眼眸這會看起來更迷離了。

    本還打算置身事外的,聽了這話,夕蘊便忍不住了:“妹妹是管不著展府的帳,所以閑得慌嗎,怎麽,連我靈為齋的帳也管起來了?我用自個兒賺的銀子供弟弟念私塾,你也要過問嗎?”

    “自己的銀子?”這倒是出乎了盛雅的意料,靈為齋在揚州城很有名,可惜盡是些臭名。她沒想到,這銀不換竟還真是名副其實,這些年,倒真存了些銀子。

    “哥哥,你在發什麽呆?私塾是什麽?”聽不懂大人們的話,從涼茫然地轉頭,想讓從商替她解釋,卻發現他端著碗,嘴裏還塞著一口飯,傻乎乎地看著錢夕蘊發愣。

    “果然呐……”

    從商怔怔地呢喃,若幹粒懸在嘴邊的飯順勢落了下來,把大夥都弄糊塗了。

    連展越浩都搞不明白了,還以為自己兒子傻了。盛雅更是緊張,生怕這倆孩子在她手上有個什麽閃失:“從商,你在說什麽?是不是病了?”

    “銀不換啊,她果然沒有說錯。她說隻要自己有能力賺銀子了,就能保護想保護的人了。她有銀子,所以能供錢小弟

    去念私塾;如果我也能賺銀子,就能保護從涼這個不爭氣的了。”

    “才不是,我才不是不爭氣的!”

    “你除了哭還會什麽?你會賺銀子嗎,會吵架嗎,會訛詐別人銀子嗎?”

    “我……”

    “看吧看吧,又要哭了,不爭氣的。”

    ……

    兩個孩子旁若無人的鬧開了,然而,從商這毫無心機的一句話,還是在展越浩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他麵色凝重地撇了眼夕蘊,後者隻是低頭大口吃著飯,這看似風風火火的外表背後,藏著很多很多。她是個很張揚的女人,卻從不會顯山露水,這分寸間的把握著實夠得宜。

    默默地,展越浩收迴目光,心裏暗暗打定了主意,忽然開口道:“夕蘊,從今天起,從商和從涼交給你來管。”

    這聽似隨意的一句話,其實早在展越浩心底斟酌過良久了。花瓶那件事後,他就感覺到了不能讓兩個孩子這樣下去,那時便有了這想法,隻是對她依舊抱著幾分懷疑。直到和錢小弟相處下來後,發現他雖然鬧,但遇上大事仍是個頗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也就更加堅定了這念頭。

    “你說什麽?!”

    可這話也猶如巨石投入湖中般,激起了不小的震蕩,率先嚷開的就是盛雅。

    連一貫在人前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方明婕也按耐不住了:“當家的,這樣做……會不會太倉促了?”

    “我……我……不……”夕蘊猛嗆了一口飯,咳得臉通紅,卻還是想要拒絕。

    “怎麽吃個飯也能吃成這樣。”展越蒙看不過去,順手替她拍著背順氣。

    “倉促嗎?不會啊,我想了很久了,你們不覺得這安排很好嗎?她是夫人,自然該為我撫養兒女。”展越浩絲毫都不把眼前的混亂放在眼裏,正為自己的決策得意著,那雙眼,卻死死鎖在展越蒙的手上。

    “別拍了,午膳都拍出來了。”好在夕蘊識相,主動推開了展越蒙的手,站起身,打算聚精會神地和展越浩抗爭到底,“憑什麽,他們又不是我生的!何況他們壓根不會聽我的,我還要打理靈為齋,沒那麽多時間,難道你要我帶著兩個小鬼去妓院嗎?這樣的話,我倒沒意見,風流意識從娃娃抓起,挺不錯。”

    “你敢!”展越浩也不服輸地拍桌起身,與她比肩互瞪了起來。

    其實並沒有什麽該不該的,縱然她是夫人,如果當真像外頭流傳的那樣混亂,他也

    不會放心把一雙兒女交給她。正是因為漸漸看透了夕蘊的本質,才做下這決定。

    “你認識我那麽多年,什麽事是我不敢的?”

    “都出去,我有話跟她說!”展越浩輕吼道,眼神依舊堅持瞪著夕蘊。

    “大哥……”識相的人都趕緊散開了,連盛雅都拉著兩個孩子跑來出去,唯有展越蒙不放心地想勸。

    話才剛出口,就被展越浩堵了迴去,“特別是你,出去!”

    餘光間,仿佛看到展越蒙深鎖著眉,一步一迴頭離去的身影。可半晌後,又傳來了一聲低喚,“大哥我……”

    展越浩和夕蘊都納悶了,齊刷刷地迴頭尋著那個聲音看了過去。才發現不是展越蒙,而是吳越,他正捧著碗,無辜的大眼忽閃忽閃地仰視著展越浩,“我還沒吃完……”

    “出、去、吃!”展越浩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想笑卻又不能笑,他把憋著的氣火都醞釀進了這道吼聲中,格外的宏亮。

    把吳越嚇得再也不敢逗留了,他剛跨出門檻,那兩人又立刻掉轉迴視線,互不相讓地逼視起對方。

    片刻後,夕蘊以為他們今晚又會大吵一架了,展越浩卻忽然泄了口氣,先前的氣勢頓時消散,“盛雅太溺愛那兩個孩子了,這樣下去,從商的個性會越來越驕縱,我不想偌大的家產後繼無人。那樣的話,我晚年的光景會很悲涼的,宛如秋風掃落葉,蕭瑟啊蕭瑟……”

    “你……”這什麽人啊,居然變臉變得比她還迅速!夕蘊睜大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我一直都虧欠了夏影,她臨死前,我答應過她,一定好好教導從商和從涼。可惜,我太忙了,壓根沒有時間陪他們,也不懂得怎麽和小孩子相處。從商雖然不服你,但也隻有你治得了他,他需要個強勢的娘親,而不是一味去嬌慣他的。至於從涼,太懦弱了,怕是長此以往會被人欺負,我保護不了他們一輩子。”展越浩認定夕蘊不是不講理的人,更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曉之以理這套,對她更管用些。

    果然,夕蘊的氣勢也軟化了不少,“可是,你跟小弟相處的時候就很好啊。”

    “那不一樣……”興許是因為夕蘊的關係,他也隻把小弟當弟弟看,況且那孩子也的確早熟,越過年紀的鴻溝,他們反倒更像同輩人。

    “好啦好啦,我試試。不過,既然是你要交給我的,不管我用什麽方法教他們,你都不準插手。”夕蘊向來討厭做事的時候,

    有人在背後指手畫腳,那會讓她覺得心煩。見展越浩猶豫了會,還是點頭了,她才笑開,想起了剛才捕捉到的那絲小端倪,“你虧欠了夏影什麽?”

    有那麽一刹那,夕蘊仿佛看到展越浩在聽到這句話後臉紅了。她拿捏不準是被氣紅的,還是其他原因,又或者是她看錯了。隻是片刻,那絲紅霞快到根本抓不住,展越浩繼續冷著臉,丟出話:“與你無關。”

    那是種鮮少會在他身上出現的無措口吻,就像偷銀子的小孩被大人逮住了般,透著心虛。說完後,他極不自在地睨了眼夕蘊,快步走出了飯廳。

    就這樣,偌大的飯廳,碩大的飯桌,豐盛的菜肴,全都屬於夕蘊一個人了。四周靜得出奇,望著展越浩消失的方向發呆了些會後,夕蘊聳了聳肩,決定不理會他一貫的別扭,自顧自地享受起了滿桌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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