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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春水身為靜齋入世弟子,隱執佛門牛耳,曲水聞也是神水宮主小公主,她們兩個必定是可以看到那張鮮血死亡之圖的。


    蘇春水目光閃動,道:“定慧師兄與純陽子已經研究三天了,還是沒甚麽頭緒。”


    此時三人一貓走在空曠無人的長街上,無一點人間燈火,唯有依稀星光,伴著血氣,縈繞不去,縱目四顧,陳遠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陳遠沉吟,緩緩道:“敵我?”


    蘇春水苦笑道:“這要看這個‘我’是誰了,不得不說他們把長生訣分成七頁的做法很高明,擊中了正道各派的要害。”


    陳遠默然,吐了口氣,道:“那戴青銅麵具的黑衣人有幾個?”


    “四個,青紅黑與混沌四色。”蘇春水不待陳遠發問,又道:“至於身份,紅色的多半是魔師宮的連玉,道心種魔大|法已近大成。”


    她看了陳遠一眼,沒發現驚奇之色,“混沌色的似乎是邪王石之軒的弟子,名字叫作君王心,不死印與幻魔身法已經爐火純青,更隱隱含有乾坤大挪移與鬥轉星移的心法。”


    “君王心?”聽到這樣的名字,陳遠忍不住摸了摸耳朵,“沒有移花接玉和太極拳麽?”


    他想起了明教的韓哲,這兩人的武功倒是很像,不知打起來誰強誰弱。


    “武當墨歌和他交過手,她說沒有。移花雙樹中的妹妹花千樹被傅君婥殺出了幻境,而姐姐花辭樹對墨歌的眼光極為相信。”


    “好多人……”陳遠道:“這些心法墨歌全部修煉了麽?”


    蘇春水也徐徐吐了口氣,道:“我看不出來。”


    陳遠心中一動,他非但聽過墨歌的名聲,更在六扇門密檔中見過諸葛先生對她的描述:武當諸代弟子第一!


    蘇春水搖搖頭,道:“說實話,在這幻境諸人中,隻有三個人的武功我看不清楚。”


    陳遠望了望,長街長,空屋空,隱隱傳來虛弱的狗叫聲,很快又沉寂下去,漸漸的起了霧氣,籠罩了這滿是死亡的城市,星光更淡,血氣卻更濃了。


    星光雖淡,卻更美,隻是太遠了,觸手不可及。


    濃鬱的血氣,卻近在咫尺,悄悄滲進鼻子裏,叫人無處可逃。


    小白貓縮成一個球,尾巴蓋在臉上,躲在主人懷中。


    “哦?”曲水聞往他懷裏湊了湊,陳遠拍拍她小腦袋,溫和一笑,問道:“除了墨歌,還有誰?”


    “少林定慧。”


    陳遠迴想亂戰那夜,人群中確是有幾個光頭,閃閃發亮,好像是兩個,卻沒見出手,便道:“少林為天下禪宗祖庭,既得你如此推崇,必然是極厲害的。”


    蘇春水笑道:“定慧眸隱金光,言談間現出般若之智,多半不僅易筋經近乎大成,更是將洗髓經也煉到了極高境界。”


    “少林祖師達摩傳下戒、定、慧三寶,以作弟子修行,依你這樣說來,這大和尚似乎已由戒入定,又從定中生出般若智慧來了,著實厲害。”陳遠微笑道,“墨歌又怎樣?”


    蘇春水沉默了一會,搖頭道:“墨歌無聲真道心,君王心以不死印法之能,與她交手時也無從借力,隻能硬抗一擊,她的境界已經和前賢的一句話很像了。”


    “哦?是哪一句?”陳遠頗感興趣。


    蘇春水瞧了他一眼,輕聲吟道:“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陳遠心中一動,這句話他自然是讀過的,出自道德經第十章,乃是古之真人修行過程的某種奇妙狀態,是說可以將自身精氣神團團抱成一個圓,決無分離處,一氣衝虛,純柔如嬰兒,是一種非常玄妙,非常高明的境界。


    非但能致柔,更能致剛,初生嬰兒的小手攥起來時,通常是將大拇指握在裏麵,稱為握固,即使是大人也很難分開,因為小小嬰兒一心一意握自己的小拳頭,再無別的念頭,雖然骨弱筋柔,卻神意氣力合一,自有神異。


    長街無聲,隻有三人的腳步聲,在霧氣中輕輕響起,陳遠笑了笑,道:“這樣說來,墨歌很有可能是各門派年輕一代中第一位臻至入微境界的高手了。”


    “未必。”蘇春水搖搖頭,長發散開,顯出美好的線條來,她淡淡道:“這兩人雖然幾不可測度,我卻有信心不敗,唯有最後一人,我沒有把握。”


    “哦?這人是誰?”


    陳遠大奇,以他看來,蘇春水的劍法溫和而明銳,內存堅剛而外顯柔弱,生機澎湃如春暖花開,遠山雪融,浩然東流,近已明了生命之要,隻差一步便是神而明之,道心惟微的境界,誰能令她如此說法?


    “陳遠你不妨猜猜看?”蘇春水笑吟吟地瞧著他。


    她不知不覺中變換了稱唿,陳遠並無在意,曲水聞卻看了她一眼。


    “莫非是那帶黑色麵具的黑衣人?”陳遠沉吟道,“連玉與青麵人我都見過了,雖然高明,卻也有局限,君王心既隻能在墨歌劍下落荒而逃,想必不純,當不得你如此自謙。”


    剛說出來,陳遠馬上又搖搖頭,否定道:“魔道以實力為重,這四人既然一起行動,應當差距不大,不會是他。”


    長街將盡,西城漸至,霧氣中隱隱透出幾點燈火來,飄渺不定,陳遠又想了一會,道:“墨韻姑娘的武功很是奇妙,然而有一處弱點,她現在還無法避免,如果被人抓住,很容易被近身破擊。小聞將來或能與你一爭長短,現在卻還不成。別的人……”


    曲水聞一邊聽他說,一邊輕輕搖頭,聽到後麵,忽然掐了他一下,小嘴嘟起來,幾乎可以掛個瓶子了。


    陳遠溫和笑了笑,撫了撫小丫頭的背,她果然像懷裏的小貓一樣,唔唔眯起了眼。


    “別的人我都沒見過出手,自然無從談起。你讓我猜,想必是我見過的。”陳遠含笑道:“看來隻有一個人了。”


    蘇春水目光發亮,道:“是誰?”


    陳遠摸摸耳朵,輕輕道:“隻能是我了。”


    曲水聞拍手道:“遠哥哥你終於想到自己了!”


    蘇春水撫掌歎道:“識人者智,自知者明,看來陳遠你很快就要洞見燭明了。”


    陳遠並無得意,隻是心中長長歎息:“可惜秋心不在……”


    竹影沙沙,不解人恨,冷月無言,悄葬花魂,秋心抱著黛玉,怔怔發呆,卻一滴淚也沒有。


    泣然泫光,人多謂哭,尚可開解。


    傷心到極處,原是沒有淚的。


    隻有一片黑暗的,純粹的平靜。


    更與絕望不同,淡淡的,了無活氣,也不欲死,也不欲生。


    隻是在中間吊著。


    自上次怡紅壽宴後,秋心就覺得賈府上下似是被一股奇異的氣息所籠罩,待要細察卻又無影無蹤,緩慢而堅定地推著榮寧二府向深淵墮去,府中眾人不是頭痛,便是腦熱,簡直無一日無人病,隨後薛家被除了蔭封,寶釵侍選成空,迎春去了孫家,探春更是一葉扁舟,遠嫁海外藩邦蠻王,大觀園諸芳流散,如今到了黛玉,更是直接去了。


    紫鵑雪雁早哭成淚人,跪在床前,哽咽著:“姑娘……姑娘……”


    香軀已冷,秋心停下真氣,輕輕放下黛玉,平靜道:“紫鵑,雪雁,先不必通知老太太,去溫盆水來,讓林姐姐幹幹淨淨的去。”


    兩人跌跌起身,擦著眼淚去了。


    秋心凝視著黛玉恍如睡著的臉龐,稀世姿容從此再無笑顏,說甚麽也聽到不了,顏甚麽也看不到了。


    死去原成過往,萬事皆空。


    無知無覺,芳魂若有靈,多半很寂寞,而對生者,更是殘酷。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顰兒,你囑我葬你,可在這塵世中,實是尋不到能配你的淨土。”


    “舉目望去,天下盡皆濁濁,海亂河渾,想來隻有昆侖之巔的白雪,才配葬你,前番戲言,我曾問你,你說固然很好,可哪裏能夠,事實上是可以的……”


    “不過在這之前,賈府終究養了我們這麽多年,還有一件事要做,完了,就不欠他們了。”


    秋心一指輕點,一道奇異的真氣透指而出,這真氣清清如水又翻滾不休,如紅塵迷夢一般,在黛玉上方盤旋三周,附在她身上。


    紫鵑雪雁提著水進來了,秋心衣袖一拂,兩人恍惚了下,揉揉眼,笑道:“天這樣晚了,四姑娘怎地還賴著不去?”


    秋心步出簾門,平靜道:“好好照顧林姐姐。”


    出了湘妃竹林,秋心流雲般飄上院牆,環視了這大觀園一眼,直掠向北城。


    她在這幻世近十年,早探清楚這世上根本沒有修煉得道的方法,那日林如海故去所見幻景也再未出現,除了那疑似仙人的存在外,這人世中最高力量層次也不過行氣而已。


    秋心此時武功已精進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境地,一路飛掠而來,隻如月光一般,無人注意,半刻後她便到了一座輝煌府第前,七層石階後,三丈高的朱紅正門上掛著一塊“敕造忠順王府”的金匾,雖近子時,仍是燈火通明,玉鍾金鼎,歌舞不休,繁華富麗之極。


    秋心如入無人之境,趨入西麵書房,徑自取了那柄供在香案上的忠順勤王劍,出了王府,直向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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