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禎問她想讓自己做什麽,但龍衛鳳剛開口說了個“我——”字,蕭禎忽然一揮手截斷她的話道:“不必說了,我已盡知。”


    說著,抬頭望了望遠處碧青的山巒,滔滔的雲霧,複攜起她的手道:“且迴車上。”


    竟然就將她複送迴車裏了。


    龍衛鳳登上車轅時再次啟口說:“蕭禎,我——”,但蕭禎不容她往下說,隻道:“不必再說。”


    就讓她進去了,但這次他卻沒有同車。


    小童青河上來取走了文書等物,又送來香爐厚毯等物,車隊複起行,蕭禎疑似去了別的車輦,未再上來。


    龍衛鳳不知他是何意,想想剛剛自己那一番言語,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對人說過這樣的話後,會是這樣的感覺。


    但蕭禎不在,讓她壓迫感減少了許多,終於可以放鬆身心,靠在窗上,看著外麵的秋雨秋山,默默沉思。


    又想起課餘時間看閑書,見有人寫過“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又想到自己乃是一個穿越之身,虛世飄零,身如浮萍。縱然龍家人和她這個身子有血脈相連,按實際而論,其實也乃是陌路人,如今她坦誠了自己的身世,縱然那封信到不了龍家人手裏,他們也必會從二嫂口中聽到實情,她自己親手,將她和這世上的唯一一道聯係,也斬斷了……


    她如今還有什麽呢?她想起了莫獨,想起了他的承諾,他的音容話語。可是關山萬裏,各屬一國,此生又是否還能再見呢?


    她覺得自己穿越了以來,變得已經不像本來年齡之人,脆弱,多疑,心灰意懶,連在雲中時的那股子能幹的勁頭都幾乎沒有了,還枉談什麽宏圖大誌,如今已隻剩下了一個任人擺布,身如浮萍。


    這樣消極的想著,在青山影裏,水霧朦朧中,就又不知行了多遠,終於前方又出現了城鎮的模樣,大隊停了下來,吃飯打尖。


    一座雨蒙蒙的山城,隨行的大隊大多濕了衣衫,除了值崗的,各自尋近便處休整換衣衫,早先來打探下處的人已經將閑人趕散,一座還算幹淨的客棧清出場子來,布置妥當,幾個隨行的丫鬟仆婦就過來接龍衛鳳。這次,蕭禎沒有過來。


    一時上樓更衣畢,複下樓來吃午飯。蕭禎亦不在,似乎在別室內與人說話。


    久久之後,蕭禎才複出來。龍衛鳳此時因沒有多少胃口吃東西,隻在一邊坐著喝茶,還未進食。


    蕭禎過來看了看她,就道:“你來。”見她搖頭不來,他便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低頭望了一會兒她的臉色,見旅途的顛簸使她柔嫩的臉上微有倦容,秀眉橫黛,眼清如水,柔唇一抹嫣紅,不描而紅,又想到曾聞說其母乃是江南周家之後,周家出美人兒,其母當年許嫁龍征(龍衛鳳之父)之時,曾經名動京師。如今她是真龍衛鳳也罷,假的也罷,隻是這張柔嫩嫣然的容貌,也可以度其母之姿容。


    這樣想著,依然覺得難放手。就複攜起她的手,含笑道:“莫不是——見了我,便吃不下飯去?”


    ……


    龍衛鳳沒想到蕭禎也能作戲語,而且是這樣自貶的,且還一語正道中她的心事。


    她微微一僵,就有些坐不住——因被人揭破心事。複想想午間所言,又有些羞容,忙抽出手,又往旁邊坐了一下,道:“沒有。”別過頭。


    蕭禎見她害羞,又不自在,就又笑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飯食,便命人檢出清淡的幾樣來,放在二人麵前的小幾上,又對她道:“我卻餓了,你陪我吃些可好?”


    竟是這樣溫語要求。


    龍衛鳳又更不好意思了一些,又因蕭禎放開了她的手,讓她不那麽緊張了,此時不好答語,就隻低頭坐著。


    蕭禎就又笑了一笑,不再說什麽,開始吃飯。


    龍衛鳳是除了行路什麽也沒幹的人,蕭禎卻是人在千裏之外,心寄朝廷,沒有一刻閑暇,所以他是真餓了,慢慢吃著飯,一邊看龍衛鳳似乎比在中都時更細了一些,就想她雖然細弱了更覺好看,楚楚可憐,卻也不是保養身體之法。如今到瓜洲渡還有三五天的路程,這一路上,倒要將她好好調理調理才好,也免得見了龍家人,好像自己怎樣折磨她了似的。


    蕭禎帶龍衛鳳迴都城,卻並不是直接北上,而是先平行到瓜洲渡口——再有兩日,龍家隨龍尚芝、龍尚璟南下的家眷也就到了,經此一別,至少三五年大概不能相見,所以他順道帶龍衛鳳到瓜洲渡見見龍家女眷,再北上中都——如今中都隻有已經成婚的駙馬龍纓,並其弟龍戟尚在,女眷則隨夫赴任,龍老祖母亦隨長子龍尚芝南渡。蕭禎的意思,江南兼西南兩處大關節處,都要龍家二子節製,如今他北方已定,在龍衛鳳私去東海郡的時間裏,他的封號,已經由定國公升級為北王——一個北王,大周半壁江山都成了他的封土。朱氏的朝廷已經成了他國中的朝廷,吞並之日,指日可待。


    因此龍家人也無法問及他尚未成大禮就將龍衛鳳帶入北王府,也更沒法提什麽龍衛鳳與莫獨可能有的舊日之情。


    他如今,已經與他們都不是平級,將來,更是遙不可及,一切都不能按平常禮數論了。


    隻是龍衛鳳尚不知就裏,以為如今還是初離中都時的那段公案。誰知翻雲覆雨間,世事早就又變了一個模樣。


    這裏她坐著不吃不喝,隻等蕭禎吃畢飯,婢女拿上漱口水來,漱口浴手罷,蕭禎複命婢女燉一盞燕窩來,讓龍衛鳳吃了好上路。


    這樣等燕窩的功夫,又在客棧歇息了一個多時辰,終於看著龍衛鳳喝下了燕窩粥,蕭禎這才攜她的手出來,複上車。這次隻在她這車內坐了一坐,一會兒中途暫住時,就又下去了,換到了別的車上。


    龍衛鳳見他十分忙碌,不知忙些什麽,以為隻是日常公務,也不甚在意,隻看車內小書架上磊磊的書籍,就隨手抽出了一本來看,依然是上次在雲中時未看完的《春秋》,便接著上次的章目繼續讀了下去。


    陰雨天,天黑的似乎也快,展眼又到薄暮之時,此時車行卻在青山曠野之處,遠近沒什麽人家,前麵探路的人迴來,說前方有座古刹,廟宇頗多,亦甚整潔,堪可歇馬,請蕭禎示下。蕭禎想了想,便命權且在彼暫住,明日一早起行,又命隨行大軍就近護衛,不得有差池。


    這裏長隊起行,才複往那叫“潭月寺”的寺廟去了,穿林度木,這潭月寺卻在一處依山傍水的平地之處,四周花木蔥蘢,映著暮雨山霧,倍添秋寒。


    一行人入寺,隨行人員就近駐紮,寺院僧眾全數退居後舍,偏殿素日接待貴賓之處收拾了出來,請蕭禎等人入內歇息。


    因雨季,樓下略微潮濕,龍衛鳳的住處安排在了樓上,四處的人都清空了,隻有丫鬟仆婦在樓上樓下伺候,蕭禎更衣畢,依然先在別室問些公事,待到掌燈時分方才過龍衛鳳這邊來。


    此時龍衛鳳已經沐浴更衣畢,在樓下坐著了,等晚飯。另一個也是樓上隻有臥房和一個退步間,她不願意待在上麵。


    蕭禎過來,見她洗漱之後看起來倦色去了不少,也覺高興,站在殿內四下看了看,道:“這潭月寺的山景最好,這裏太低,我帶你去露台處看看。”


    說著,攜著她的手往二樓去。


    二樓確實有個大露台,卻在臥房之外,長長的一溜,繞著這偏殿的二樓整整一圈。蕭禎就帶著她在麵對著前院青山的這一麵,慢慢走,慢慢看,雖然已經暮色四合了,但雨霧中四周卻還見一點兒朦朧的山影,簷角的竹枝竹葉掛著雨滴,細雨打屋簷,在這寂靜的僧院,別有一番意境。


    蕭禎牽著她的手走著,將兩廊的山影竹子都看過一遍,便在廊下立住了身子,昏昏漠漠之中,他垂頭望著她,忽然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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