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拍打懸窗,韶光順著窗縫鑽進屋內,明亮光線將陰沉沉的書房照的通透明晰。

    盛皎月被太子剛才的勃然大怒驚動得沉默,她低垂眉眼,睫毛漆黑細密宛若一把小扇子,簌簌垂落在眼底。

    午間溫柔的日光照著她臉龐細膩的肌理,不由自主抿直了的唇線出賣她的緊張。

    她心中戰戰兢兢,明麵處驚不變,輕顫著抬起眼眸,小心翼翼的目光朝太子探去。

    隻手遮天的男人懶散靠著椅背,眉間一派凜然,沁著明顯的威壓感,他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著這間書房,潑來難以忽略的脅迫感。

    盛皎月無聲收迴眸光,心中忐忑,思忖著如何應對。

    太子怒火難消,並不是很好對付的脾氣。

    邢坤去太醫院揪來一名資曆較深的太醫,站在門外稟告:“殿下,已經將人帶過來了。”

    衛璟淡淡道:“都進來。”

    太醫隨著邢坤步入書房,窺見太子真容心底犯怵,屈膝卑躬行禮,態度恭敬,“太子殿下。”

    衛璟讓他起身,冷冷淡淡的眸光朝他旁邊的少年望了過去,眼底像覆了冰碴,冰冷銳利,男人輕抬下巴微微頷首,唇角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去給他瞧瞧,是得了什麽疑難雜症。”

    男人的聲音陰冷的像是毒蛇爬過,太醫後背起了一陣涼意,寒氣順著皮膚往肺腑裏鑽。

    太子素來平易近人,溫和儒雅。今兒這樣將暴怒擺在明麵的模樣,委實少見,且十分慎人。

    太醫點頭稱是,抬眸看向盛家的公子,清咳兩聲,“盛公子,勞你伸出手,容老臣替你把個脈。”

    盛皎月咽了下口水,腳底寒氣直鑽天靈,她掐著掌心,從容不迫麵對太醫,直視著他說:“不用,隻是微不足道的傷寒。”

    太醫在心裏將盛家這不懂看眼色的公子臭罵了一頓!

    是他好沒好的問題嗎?

    這是太子殿下非要他診脈,沒病也得看診!

    沒眼色,難怪狗腿子都當的這樣不討喜。

    太醫被夾在中間很是為難,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衛璟撂下手中的茶杯,底座磕在玉盤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寂靜的氛圍裏略顯得恐怖,男人抬眸,冷冷地道:“還要孤教你如何診脈?!”

    太醫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兩步,剛往盛公子麵前靠近半步,少年慌裏慌張將手背

    到身後,垂著側臉,神情抗拒。

    太醫:“……”

    不就是看個病嗎?把個脈能怎麽樣?

    這會兒瞎子都察覺得到,太子殿下已經極其不悅,陰鬱冷攝的眼神,把他們逼迫到大氣不敢喘,謹慎屏住唿吸,不敢作聲。

    男人坐著背光的陰影裏,臉上是看不清楚喜怒的戾氣,眼底存著團化不開的濃墨,漆黑幽沉,晦暗不明。他的眼尾慢慢掃過少年藏在身後的雙手,目光寸寸移動,定在他浮現淡粉色的麵頰,連名帶姓:“盛清越。”

    少年單薄的身軀好似顫了顫。

    衛璟慢條斯理開腔,用詢問的語氣:“你是要我讓邢坤壓著你才肯老實嗎?”

    盛皎月腳底發寒,試圖掙紮,“殿下,我……”

    衛璟冷冷打斷她的話茬,繃著張臉,“邢坤。”

    邢坤上前兩步,“盛公子,得罪了。”

    盛皎月在邢坤靠近她時,腳步踉蹌往後退了退,一綹細軟的發絲垂散在側臉,不複從容鎮定的神色,眉心閃過驚惶,她老老實實低下頭,“殿下,是我做錯了。”

    認錯不要緊。

    隻要能消了太子的怒氣。

    盛皎月依稀想明白了,太子厭惡被騙,定是覺得自己被她用假病戲耍,因而震怒。她低著頭,聲音聽起來竟然很是誠懇,認錯的態度姑且看著算不錯,“我沒生病。”

    她的頭頂傳來一聲冷笑,緊接著是男人低沉沙啞的問話:“可你那傳話的奴仆,說的你好像得了會死的重病,下不來床,吃不進飯,憔悴不堪,骨瘦如柴。”

    盛皎月這句刻意諷刺她的話弄得紅了紅臉,她深吸了口氣,“是我讓他這麽說的。”

    她頂著男人冰冷如刀的視線繼續說下去,臨時編了個可信的理由:“前些日子天氣實在太冷,我早晨起不來,身體畏寒,便不願出門,想偷懶一段時日。”

    衛璟嗤笑了聲,沒有溫度的視線悠悠掃過少年全身,他的十根手指攥成一團,纖細骨節隱隱泛白,磕磕巴巴說完這些話,纖睫輕顫,好似很緊張。

    他半信半疑,不過盛清越嬌氣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冬天起早,對他來說確實有些困難。

    從前在太學裏念書,他每日天還沒亮就得入宮,倦得懵懵懂懂,眼尾都是泛紅。太傅教課時他還困得抬不起頭來,偷懶睡覺。

    衛璟迴神,

    揮了揮手讓太醫先迴去。

    然後用目光打量著他,說:“既然早晨起不來,那你就在宮裏住著吧。”

    盛皎月沒料到自己這迴是搬起石頭砸了腳,當即苦下臉,努力隱忍著不情願,卻還是讓衛璟瞧出了他的抵抗,男人斂笑,聲音冷卻:“你別不識好歹。”

    裝模作樣也得有個限度。

    盛皎月眼底閃過不自然的紅色,微微張了張唇,“殿下,我日後不會再偷懶了。”

    她自己都沒發覺,她有求於人時無辜可憐的神色很是誘人。媚眼含羞,烏黑眼眸裏沁著朦朧濕意,濺起漣漪,流轉的眼波一派天真。

    衛璟不由擰住眉頭,真的太嬌氣,軟弱性情讓人瞧不上眼。

    “你也不用迴府收拾行李,要用什麽直接告訴邢坤。”男人心意已決。

    盛皎月明明是想法子離太子遠遠的,如今與她所願是大相徑庭,她心中有苦說不出。不過現下局麵尚不是最糟糕,太子對她依舊嫌惡,正眼都不帶多瞧,這次是覺得被戲弄,冒犯了他的威嚴,才被他盯上收拾。

    看來下次她不如靜觀其變,等太子自個兒受不了她這麽個不忠心的“狗腿”,不耐煩一腳將她從東宮踢開就是。

    邢坤領著盛皎月去東宮偏殿的廂房住下,命人準備了兩床被褥。

    邢坤待他向來沒個好臉色,瞧他不起。

    盛清越哪次犯了錯不是靠賣可憐蒙混過關?宮裏去勢的閹人都比他有骨氣。

    細皮嫩肉的小白臉。

    長得倒是怪美。

    頭頂的陽光如水流傾瀉在少年周身,綢緞般柔軟細膩的發絲被光華照的烏黑發亮,巴掌大小的臉越曬越白,還似是透明的冷白。

    邢坤將眼神從他這張禍國殃民的臉上移開,習武之人動作粗魯,抬手用力推了把她的肩膀,將人推入偏殿內,“盛公子,宮裏的宮女沒有你後院那個小通房會伺候人,這段時日你就自己伺候自己吧。”

    盛皎月表情怔怔,本欲解釋雲煙不是她的通房。轉念一想,被他們誤會倒也是一樁好事。

    她抿唇沒說話。

    邢坤抬手摸了摸下巴,迴憶起盛清越身邊常出現的小通房,樣貌還行,但和盛清越相比較還是差得太遠,不過很會伺候,盡心盡力掏心掏肺。

    他不禁思考,這麽個弱不禁風的小公子,行事能有半柱香時辰麽?

    指定

    沒有,說不清他還是個軟腳蝦,硬都硬不起來。

    邢坤上下審視少年的身體,腦子裏齷齪的想法已經走過半遭。

    盛皎月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邢坤冷臉,“沒有。”

    走之前,他拔出腰間的長刀故意嚇唬他,“勸你老實點,別再想整出些不三不四的幺蛾子來招惹太子殿下的注意力。”

    這誤會可就大了。

    她分明是想逃開。

    …

    盛皎月在東宮的日子並不好過,仿佛又迴到了前些年,她被太子黨那些壞脾氣的簪纓世家之子抱團排擠欺負的日子。

    太子將她安置在東宮,連著幾天都沒有再過問。

    盛皎月在宮裏住的不安寧,做噩夢的次數隻多不少。夢中都是她被困在宮裏的時日。

    新帝抱著她坐在他的膝蓋上,手指輕易掌控了她的細腕,書桌前鋪平的宣紙上寫了幾個字,男人溫熱的氣息灼灼燒人,她耳後那片柔軟的肌膚發燙,“選一個。”

    她夜裏睡不好,意識渙散困倦,無精打采被迫窩在他的胸膛,“選什麽?”

    新帝心情甚好,聲音聽起來都變得愉悅,“你的封號。”

    她被男人鉗著手掌心,因為他說出來的幾個字,如墜冰窖。

    新帝偏過臉,薄唇貼著她頸部柔軟的白肉,尖齒細細含弄她的耳垂,貪婪霸占少女細膩脖頸的軟香,“皎字就不錯。”

    巨大的驚駭過後便是憤怒,她接受不了,試圖推開把她桎梏在懷中的男人,卻被他捆住手腕,用力抵在椅背,聲音冷冷:“不情願?由不得你。”

    盛皎月醒來像被從水裏撈出,她換掉身上快被冷汗浸到濕透的衣裳,重新整裝過後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際剛泛起青白色的蒙蒙亮,瞧著像四更天。

    她索性也不睡迴籠覺,用過早膳,點起燭台,就著燭火亮光抄了兩篇文章。手腕發酸,眼睛也有些疲倦。

    盛皎月抄完文章就被太子叫了過去。她在太子身邊不受寵,平日能做的隻有小事,研磨抄字。能和太子談論國事出謀劃策的隻有他信得過的幕僚。

    盛皎月剛步入主殿,外頭就有人通傳,說是三公主已經往這邊來了。

    盛皎月腳步稍頓,臉頰微熱,扭捏而不自然。

    衛璟不急不緩朝他投去一眼,

    微抬下巴,冷冰冰的神情愈發高不可攀,掃過少年逐漸騰紅的臉龐,心底不快漸趨擴大,日光照射下的眼瞳藏著寒冷銳意。

    男人抬起手,直接把人拽到跟前,犀利削瘦的指骨很不客氣捏緊少年的下巴,定定吐字:“你又去勾.引孤的皇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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