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小姐?你在跟誰說話?”是詹金斯太太。

    “是查理。”

    詹金斯太太推門進來,很不讚同的說:“查爾斯少爺,您現在是個大孩子了,可不興再這樣半夜跑到小姐的房間裏來。”

    查爾斯笑著站起來,“好啦詹金斯太太,我就是來跟約瑟芬道歉的,對不起,我今天應該早點迴家的。明早一起吃早餐,然後——晚上我們開個舞會吧!”

    他笑著走了。

    詹金斯太太抱怨,“少爺真不像話!他可不是個孩子了!您也不是孩子,您別讓他再進您的臥室。”

    “是他不對,我會跟他說的。你別告訴太太,不然太太又要罵他。他以前一直隨便進我的房間,我們那時候都還小呐。”他們兄妹一直很親密,查爾斯有著得寵孩子一貫的不知天高地厚,隨便進出她的房間,根本不記得她現在是個女人而不是年輕女孩了。

    詹金斯太太搖頭,“您睡吧,早上我來喊您起床。”

    “謝謝,詹金斯太太。”

    哥哥是個好哥哥,但確實太隨便了一點,大概還以為他們是十幾歲的孩子,親密無間呢。維克多出生一年後,羅畢拉德一家遠渡重洋去巴黎看望她和新生兒,他們都沒覺得她有什麽不對勁,一廂情願認為是因為生孩子之後的憂鬱症——雖然這時候沒有“憂鬱症”這個名詞。

    她的種種不同、生活習慣上的改變都被忽略了,即使是跟她日夜相處的詹金斯太太也沒有覺得她有什麽不對。

    羅畢拉德家族擁有半個薩凡納,當然,薩凡納也沒有多大,也就是一個21世紀小縣城的規模。約翰·c·羅畢拉德繼承了這個家族裏大部分財產,不動產包括主要街道的大部分店鋪、十幾棟散布城內各處的房產,另有鄉下的度假別墅;銀行存款若幹,實際數目不詳;黑奴若幹,身價幾百美元到幾千美元不等,總價大概5萬。

    美國的繼承製度不像英法那樣將女兒排除在外,但在有長子繼承人的情況下,女兒得到的財產有限。愛倫是家裏第一個出嫁的女孩,得到了二十個黑奴和一小筆現金;波琳、尤拉莉結婚的時候,得到的財產也差不多。

    老羅畢拉德去世後,遺囑將絕大部分財產留給唯一的兒子,三個女兒各得到了一小筆現金遺產。

    傑拉德·奧哈拉的塔拉莊園完全可以做到自給自足小康之家,奧哈拉家的三個女兒和女主人都能每年置辦四季新裙子,經濟沒有問題,愛

    倫的嫁妝將來會平均分給三個女兒,而長女斯嘉麗還會得到塔拉莊園。

    波琳和丈夫凱裏沒有孩子,凱裏的農場在查爾斯頓郊外,阿什利河邊,是一座很幽靜——過於偏僻——的小農場。尤拉莉與丈夫亨利住在查爾斯頓城區炮台山的一所大房子裏,是當地富戶之一,有二子一女三個孩子。

    愛彌兒不太了解家裏的經濟情況,她在法國娘家的時候經濟窘迫,結婚之後從未因金錢煩惱過,也就不太在意家裏到底有什麽家產。

    愛彌兒現在一顆心全放在小孫子身上,對維克多愛若珍寶,下午便帶維克多出門拜訪相熟的太太。

    約瑟芬沒有出門,還在休息期。

    “我聽說你需要整整兩個房間放置你的裙子,”查爾斯懶洋洋的歪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讓我看看你都有什麽漂亮裙子。”

    “你呢?你就沒有整整一個房間的衣帽靴子?”不差錢的俊美青年通常也會有很多衣帽,需要一個專門的房間。

    “我是男人,男人需要很多長外套、短外套、獵裝、釣魚裝、長靴、短靴、獵靴、馬靴、散步鞋,圓頂帽、高頂禮帽、獵鹿帽——”

    他忽然一躍而起,“讓我來為你挑選晚上的舞裙,你比幾年前離開的時候更美了,必須要讓全薩凡納的人都知道你的美貌。”

    “然後呢?”

    “然後——我帶你去查爾斯頓,去見見我們的姑姑,然後至少得參加三場舞會才可以。查爾斯頓可沒有你這樣的美人兒,我敢說你是我們南方最美的女孩。”

    舞會是最重要的社交場合,未婚男女在舞會上結識,已婚婦女在舞會上交流八卦,不論已婚未婚的男性都會在吸煙室裏高談闊論。

    薩凡納人還不知道羅畢拉德家的女孩已經迴來了,舞會是最好的公開場合,寡婦身份不會影響到羅畢拉德家族的女孩參加社交活動,這也是一個信號,表示羅畢拉德家在為女兒尋找一個新丈夫。

    影響一個女人社交活動的不是已婚或寡居,而是非常實際的金錢,富有又美麗的已經生育過的寡婦甚至比未婚的大家閨秀更受歡迎,她們的財產可以自己支配,又肯定有生育能力,羅畢拉德家又是當地有聲望的富裕家族,能跟這樣的人家聯姻絕對有大大的利益。

    這也是約翰和愛彌兒都沒有攔阻查爾斯晚上舉辦舞會的原因,自家女兒才是22歲的美好年紀,青春正好,怎麽可能現在就守寡?

    管家已經

    派人將請柬送了出去,黑奴們忙著布置跳舞廳,斯嘉麗激動得不行:她還沒有到能夠參加舞會的年齡,但旁觀還是可以的,隻是不許下舞池跳舞。

    她白天一整天都待在表姐身邊,羨慕的看著約瑟芬的無數條漂亮裙子:有簡潔端莊的藍白條紋,有俏麗可喜的桃粉、薄荷綠、檸檬黃,有素雅的小格子,但絕不是無趣的小格子。家居裙、外出裙、舞會裙,每一條裙子都有花邊、蕾絲、、蝴蝶結、珍珠等等裝飾,每一條裙子都是最時新的巴黎剪裁和樣式。

    羅畢拉德家有很多店鋪,幾乎都租了出去,收取房租。擁有房產是“上等人”,但經營商業就不算“上等人”,隻能算“手藝人”。約翰答應給約瑟芬找一間店鋪,好讓裁縫瓦倫迪太太能夠開店營業。

    瓦倫迪太太現在住在羅畢拉德家名下的一間公寓裏,第一個月不收房租。她正在按照約瑟芬的要求修改一條舞裙,新舞裙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也就是這兒加一個蝴蝶結,那兒縫上一朵綢緞玫瑰花。

    “你能參加舞會嗎?”約瑟芬問。

    “還不能。”斯嘉麗覺得很不公平,“媽媽說我要到15歲才能參加舞會。”

    “不是16歲嗎?”

    “需要到16歲嗎?”斯嘉麗驚訝的問。

    “不需要。你們克萊頓縣是什麽規矩?女孩子15歲就能參加舞會嗎?”

    “好像是的。”

    “你知道參加舞會是為了什麽嗎?”

    斯嘉麗並不害羞,閃動著晶綠色的明眸,“黑媽媽說,我要在舞會上認識好人家的男孩,我未來的丈夫。”

    未婚女孩最緊要的是找一個合適的丈夫,大概從她們到了12歲,母親和親友就會為她們留意合適的丈夫人選,也會告訴她們找一個合適的丈夫有多麽重要。

    “是啊,要在舞會上認識可愛的男孩子。不過你還很年輕呐,這事不著急。”

    “我都14歲了。”斯嘉麗嘟著嘴。

    “你得記著,要是喜歡上什麽男孩就要告訴查理,要是查理說那人不適合你,你得聽他的話。”

    “為什麽?”斯嘉麗懵懵懂懂。

    “查理知道浪蕩公子哥兒是什麽德性,如果他覺得那個人不適合成為丈夫,那就肯定不適合你。”

    斯嘉麗聽不懂,一臉迷惑。

    “愛倫姑媽怎麽教你的?是不是教你要聽話、順從,以你的丈

    夫為中心?”

    斯嘉麗皺眉,“她是這麽說的。但是——”

    “你覺得媽媽說的不怎麽對,但你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是嗎?”

    斯嘉麗被驚到了,“你怎麽知道的?”

    約瑟芬優雅又高深莫測的微笑,“她沒說錯,你也沒有想錯。”

    斯嘉麗覺得表姐說話神神秘秘,聽不太懂。

    羅畢拉德家的舞會邀請了一些世交家族的客人,太太們通過自己的社交途徑都知道了這是專門為約瑟芬舉辦的,而約瑟芬沒有用丈夫的姓,恢複了娘家的姓,這有點不尋常,但也不值得總是說來說去。

    太太們一致認為,羅畢拉德這個姓氏在南方幾個州都赫赫有名,可要比什麽黑斯汀斯好聽多了。重新用迴娘家姓對約瑟芬有益,太太們一致信任愛彌兒太太教養出來的女孩子不會錯,都已經在忙著打聽羅畢拉德家是不是要給女兒再找個如意郎君。

    她們其實已經忘記約瑟芬十幾歲的時候可真是個不服管教的女孩,所以愛彌兒不得不把愛女送迴法國親戚家教養。她們忙著打聽約瑟芬在法國的經曆,但因為時間還太短,目前她們還沒打聽出什麽內幕消息。

    舞會已經開始了半小時,約瑟芬還沒有下樓,客人們八卦了一會兒,有人問男女主人,約瑟芬什麽時候出現。

    這話剛問完,樂隊暫停演奏,跳舞廳的大門重新打開,一位穿著禮服的黑人司儀大聲宣布:“查爾斯·羅畢拉德先生——”

    “約瑟芬·羅畢拉德小姐——”

    人們紛紛看向門口,一位光彩照人的年輕美人出現在門口。

    她膚色白皙,有一雙清澈明亮的幽藍眼眸,一頭金發巧妙的編結成發辮,在腦後挽了一個鬆鬆的發髻,發髻插有新鮮黃玫瑰製作的發飾;小巧的鼻子,鼻尖微翹,一雙紅唇紅潤如紅寶石,脖頸間是一串小巧精致的紅寶石項鏈,吊墜是一塊完美的水滴形紅寶石;配了一對水滴形紅寶石耳墜,雙手手腕上各有一根精致的鑽石手鏈,在點著蠟燭的水晶吊燈的照耀下,閃耀晶瑩寶光。

    人們忘了指責她唇上塗抹的紅豔唇膏,也忘了計算她佩戴的寶石首飾的價值,她的美貌超越了珠寶,這種驚心動魄的美貌是罕有的,在萬事都信奉“低調”的美國南方城市來說,具有一種富有衝擊力的迷人魅力。

    太太們一心二用,很快在腦海中迴憶15歲之前的約瑟芬是什麽樣子。男人們不分年齡,統統用

    麵部表情演繹了“驚豔”這個詞。未婚少女眼熱她的精美舞裙、耀眼首飾,並且全都被她的美貌擊倒。

    羅畢拉德夫婦都非常得意女兒引起了跳舞廳裏所有人的注意,有一個美貌過人的女兒確實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低調是美德,但不是絕對。

    查爾斯很快帶著一位陌生男子來到約瑟芬麵前,“約瑟芬,讓我給你介紹,瑞德·巴特勒,他是查爾斯頓人,去過好幾次紐約和華盛頓。”

    約瑟芬有點意外,但又不是特別意外:巴特勒太太是尤拉莉姑媽的好友,尤拉莉在信裏提過一次巴特勒家的長子,是個浪蕩子,被巴特勒先生趕出家門,巴特勒太太為此十分傷心、擔憂。

    瑞德·巴特勒的年紀不能算小了,30歲出頭,烏黑的頭發,留著烏黑的髭須,笑容看似熱情,但帶著一股兒什麽都不在意的強盜般的冷酷,“您好,約瑟芬小姐。”

    “您好,巴特勒先生。”她伸出左手。

    瑞德·巴特勒笑了一下,“我父親才是‘巴特勒先生’。叫我瑞德。”他吻在她戴了真絲手套的手背上。

    這個年代,一位有地位的女性無人陪伴是哪兒也去不了的,不僅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問題,更重要的是安全問題,約瑟芬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紐約雖然現在就已經是美國的經濟中心,但也是一座非常亂的城市,充斥著流氓、匪徒、和數不清的身無分文到新大陸來“碰運氣”的移民,你得由有身份的男人陪伴,還要帶上一大堆身強體壯的黑奴做保鏢。

    父親的意思是讓查爾斯陪她去紐約,再找個熟悉紐約的南方紳士陪同,瑞德·巴特勒確實是極為合適的人選,他較為年長,去過多次華盛頓和紐約,知道那些“北方佬”是怎麽辦事的,也知道要怎麽辦事;被趕出家門的浪蕩子意味著他不太守規矩,也就是說手腕靈活不走尋常路,幹點壞事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斯嘉麗乖巧的待在舅舅舅媽身邊,寬大的裙擺下,一雙小腳早已暗自在地板上踢踏個不停,舞步她早已熟練,就等著年滿15歲後參加舞會啦。

    她同樣也被盛裝的表姐驚豔到了,著迷的看著約瑟芬。表姐是個美麗迷人的成年女人,那些年輕男人們全都想邀請她跳舞,那些目光可真是熾熱!她雖然不太了解那些目光是什麽意思,但她很願意那些目光會有注視著自己的那一天。

    舅媽在跟舅舅小聲談論邀請約瑟芬跳舞的年輕男人:這個不行,長得不夠英

    俊;那個不行,脾氣不太好,聽說鞭打過家裏的黑小子;這個也不行,家裏沒什麽錢了,隻留下一個看似尊貴的空架子;那個就更不行了,聽說跟家裏的混血女黑奴生了個孩子,雖然沒有確定的證據,可他們根本不想跟這樣的人家結為親家。

    斯嘉麗本著聽八卦的心情偷偷聽著,但後來舅媽發現她距離太近,就要室內女奴帶她到一邊吃點心去了。

    至於查爾斯頓的瑞德·巴特勒,約瑟芬跟他跳了一支舞,之後約瑟芬一直在跟別人跳舞,而瑞德大部分時間都站在舞池邊。

    斯嘉麗從來沒有見過瑞德這樣的男人,長得跟她見過的年輕男人都不一樣,身材粗壯得簡直不像一位“體麵的紳士”,個子又高,肩膀又寬,皮膚也太黑了。雖然說南方紳士們也並不以一身嬌嫩的白皙膚色自傲,而因為多在戶外活動,很多人都喜歡膚色曬的黑黑的,但這人的膚色也太黑了!

    說年輕也確實算不上年輕,比查理表哥好像大了10歲,在她看來就是個老頭子啦,她是永遠想象不出來查理30歲的時候該是什麽模樣,更別提自己到30歲的時候——那還太遙遠了,遙遠得像是永遠不會到來!

    舅媽提到他倒沒有什麽不好的話,隻說了他雖然被親爹趕出家門,但這個年紀的年輕男人有點荒唐也不能算是什麽不得了的大錯,親爹看不過眼是他們父子之間的問題,被趕出家門的男孩又何止他一個?

    舅媽不喜歡瑞德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經曆,覺得可能過於複雜,約瑟芬約束不了他,所以無緣成為女婿人選。

    至於這一點,斯嘉麗覺得還是可以保留意見的。

    她下意識的追隨約瑟芬的身影,美麗的表姐用不著說什麽甜言蜜語,甚至很少說話,她隻消對某個男人一笑,或是隻是用目光輕柔的掃過那人,那人便暈頭轉向,興奮不已。

    她真該好好學學這一招。

    要說瑞德·巴特勒沒有被約瑟芬吸引,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視線大多數時候追隨著約瑟芬。斯嘉麗以前就知道美麗的女孩子會很吸引人注意,但因為不管是克萊頓縣或是亞特蘭大、薩凡納都沒有足夠美貌的女人能給她參考,她也就從來沒有見識過“美麗”是多麽巨大的一種財富。

    而現在,看呀,美麗的表姐是多麽好的示範!

    作者有話要說:

    *斯嘉麗這時候14歲,原著裏寫她14歲再次見到從歐洲遊曆3年迴來的艾希禮。按照歐洲貴族子弟有錢

    人家的子弟18歲出門遊曆來算,艾希禮大概比斯嘉麗大7歲,斯嘉麗14歲艾希禮21歲。

    *地理位置是薩凡納在海邊,佐治亞州與南卡羅來納州交界處,屬於佐治亞州;查爾斯頓在海岸線上,薩凡納的東北,屬於南卡羅來納州。亞特蘭大是佐治亞州首府,在內陸。塔拉莊園所處的克萊頓縣在亞特蘭大正下方,距離亞特蘭大非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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