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匈奴士兵開始折起帳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幾乎是眨個眼的工夫,帳篷已經收拾妥當。

    司馬禦臉色深沉,匈奴兵訓練有素,動作敏捷,確實要強過大晉的軍隊。

    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術木合改變了主意,決定也返迴王庭。

    他來邊境已有時日,一路沿著邊境巡察,隻惜匈奴與大晉之間有天然的高山屏障,從雁門關幾乎無路可通,隻能是向西的方向渡黃河抵達中原。

    目前匈奴雖兵強馬壯,但人數尚少,與大晉打起來也不易取勝。

    因此術木合暫時放棄巡察邊境,攻打中原仍要等待時機。

    另外術木合對司馬措不放心,他也想看看這個流亡皇帝究竟來匈奴是想做什麽。

    司馬禦伏在草地上窺視,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內裏著匈奴服飾,外麵是草編織的草衣,頭上戴著草編織的草環,這樣伏在草叢中不易察覺。

    一隻長腿大蚊子駐足在他的額頭上,司馬禦渾若不覺。

    他看到司馬措和姚荺共乘一匹馬,兩人緊緊地依偎,頓時肺都要氣裂開。

    “氣死我了,他倆這樣甜甜蜜蜜,我不把他們抓迴來誓不為人。”

    司馬禦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平生最生氣就是此時,憑什麽他將來孤獨終老,這兩人就可以悠哉快活。

    他眼中的人影越來越大,大到眼中隻有司馬措和姚荺,他們四目相對,兩張臉近得幾乎嘴唇都要碰在一起,然後那兩個影子消失了。

    前麵的人走得看不見,空曠的草原上仿佛還留下司馬措和姚荺的笑聲。

    “豈有此理。”司馬禦大罵。

    李俏看到他額頭上的蚊子,提醒道:“西陵王,有隻蚊子在你額頭上。”

    他一直呆著不動,那隻蚊子飽嚐他的鮮血。

    司馬禦朝額頭拍去,那蚊子飽得飛不動,這一掌下來立即四分五裂,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個蚊子被分屍的慘景。“等抓到你們兩個,像拍蚊子拍死你們。”

    他幼時被火燒傷,親人都以為他會不治而亡,對他也不加關心,後來傷好後又遭人嘲諷,那心性比一般人都要黑暗殘忍。

    此時惡念頓生,那是恨不得馬上殺了司馬措和姚荺,以消心頭之恨。

    “追。”

    前方隊伍行進速度並不快,更像是遊玩一般

    ,馬沒有跑,慢慢地前行,時不時地還低頭啃頭。

    鴛鴦不會騎馬,赤月安排一個仆婦與她共乘一騎,因此掉在隊伍後麵。

    赤月也不希望鴛鴦在近前,這丫頭說的話很煞風景。

    “漢人叔叔,我們大草原比你們中原如何?”赤月其實還沒深入到中原,隻是到了大晉的邊境地方,像朔州和秀容皆是黃土之地,不甚繁華,而且還頗為蕭條。

    “各有各的好,中原奇山秀水,草原寬闊無邊。”

    司馬措低頭看著懷中的姚荺,姚荺靠著他的胸口閉目養神,這連月來奔波,她的身體也漸漸承受不了。

    “阿荺,要不要飲水?”

    “不用了,我不渴。”姚荺隻是覺得乏力,除了在西太行山肖家村休息幾天,以後就是風餐露宿,身子的元氣消耗過快,底子便虛了。

    司馬措摸了摸姚荺的額頭,頭是冰涼的,在出冷汗。

    “不舒服嗎?”

    “也沒不舒服,就是沒力氣,不想睜開眼睛,睜眼便頭暈目眩。”

    “那你閉上眼睛睡。”

    司馬措一隻手牽住韁繩,一手擁住姚荺的腰肢。

    姚荺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就又閉上眼睛。

    赤月瞅了姚荺一眼,道:“漢人女子就是嬌弱,一點都不如我們匈奴女子強壯,我們什麽活都能幹,還能像男人一樣打仗,如果我們匈奴女子像她這樣,隻會拖男人的後腿。”

    “也不是如此。”

    司馬措不想和赤月爭辯,漢人官宦人家的女兒都是千金嬌弱之軀,因為男女秉承的權利和義務不同。

    “怎麽不是如此?漢人家的女孩兒嬌生慣養,對國家一點用處都沒有。”

    “話不是這樣說的。侄女,對漢人來說,打仗是男人的事,流血、拋頭顱也是男人的事,女人的責任是生兒育女,這樣血脈才能流傳下去。我們不需要女人去打仗,因為要女人去打仗,是男人最大的不負責和恥辱。”

    赤月愣住了,她一直以女人上馬打仗為榮,沒想到司馬措卻說出如此一番話。

    “對漢人男子來講,生的希望是一定要留給女人,女人意味著一個家的未來和傳承。”

    這些話是赤月沒聽過的,她們也從來不會這樣想。

    赤月望著司馬措出神了。

    司馬措接觸到她的眼神,裝作低頭去看

    姚荺,姚荺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阿荺。”他輕聲唿喚。

    姚荺沒有應聲。

    司馬措嚇了一跳,趕緊去推姚荺,姚荺這才慢悠悠地醒來,但臉色更蒼白。“阿荺,你嚇著我了。”司馬措籲出一口長氣。

    “我好累,剛才睡著了。”

    司馬措低頭,將自己的臉貼在姚荺的額頭上,額頭依舊冰涼在出冷汗。

    赤月掉頭向術木合奔去,術木合在隊伍的另一頭。

    “術木合,你讓胡鹿姑去給漢人女子瞧一瞧,她好像生病了。”

    胡鹿姑是匈奴的名醫,術木合無論去哪裏都會帶上他。

    術木合微愣,但馬上道:“狐鹿姑,你去看看那漢女。”

    胡鹿姑跟著赤月去看姚荺,這時司馬措已經下馬,將姚荺放在草地上給她喂水。

    鴛鴦蹲在一旁,急得焦頭爛額。

    “快給她看看,她好像要死了。”赤月心直口快,司馬措聽到後簡直心如刀絞。

    胡鹿姑審視姚荺的麵容,伸手揭開她的眼皮,又拿起她的手腕把脈。

    司馬措怔住,胡鹿姑似乎用的是漢人的診病方式。

    術木合也踱過來,隻見姚荺臉上已失去顏色,臥在草叢中仿佛一株枯萎的花朵,但依舊楚楚動人。

    漢女給他的感覺就像是美味佳肴,令人想吃掉她,而匈奴女人就不會有這種感覺。

    匈奴女子不會誘惑人,但這快要死掉的漢女居然對他產生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

    “死了嗎?”術木合比赤月還要直接。

    “不許胡說。”司馬措突然怒吼一聲,這聲驚天動地,像虎在咆哮。

    赤月被駭到,司馬措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溫文爾雅,即使那天拿劍架在她脖頸上,那周身也是毫無殺氣,可現在他變得十分可怕。

    術木合感受到司馬措的殺氣,沉重得烏雲壓頂。

    “他真會掩飾。”術木合咬著牙,初次見到司馬措,他表現得人畜無害,還有些弱,原來他隻是隱而不發,若發必如風雷之勢。“果然漢人皇帝不可小覷,便是他被迫流亡,也必是有過人之處。”

    一時之間術木合竟忘了責斥司馬措。

    胡鹿姑診斷半晌,道:“左賢王,這漢女是被蚊蟲咬了。”

    “蚊子能把人咬成這樣?”鴛鴦眼珠子快瞪出來。

    “當然能,草原上有許多種蚊子,其中有一種灰蚊子咬人後,人起先會發冷,沒力氣,全身酸痛,幾日後全身發熱,大汗淋漓,或者冷熱交替,重者會暈厥,及至死亡。”

    鴛鴦捂住下唇,道:“那我也被蚊子咬了怎麽沒事?”

    “身子好的人能壓住,身弱之人自然會發病。”

    “請問此是何病?”司馬措心急如焚。

    “此病喚作瘧邪,這名漢女從中原而來,長途跋涉,必是飲食不定致脾胃受損,又起居失宜,勞倦太過,元氣耗傷,這瘧邪乘虛而入便就發病。”

    說著,胡鹿姑掀起姚荺的袖子,果然見手臂上有被蚊子咬過的痕跡。

    “您既然知道是蚊子所咬,那一定有治療之法。”司馬措心砰砰亂跳。

    “有。”

    胡鹿姑從衣袋中掏出一個小紙包,裏麵有些研磨過的青色藥粉,他取下腰間的水袋,又要了一隻碗,將那青色藥粉倒入碗中,用水攪拌,喂給姚荺飲下。

    “幸好發現得早,不然治起來相當麻煩,這幾日都得服藥。我所剩的藥也不多,須得采藥。”

    胡鹿姑給了司馬措幾個小紙包,囑咐他每隔四個時辰喂姚荺一次藥。

    “謝謝。”司馬措臉上終於露出笑意,但隻是瞬間又消失了。

    術木合瞅著姚荺蒼白的麵容,這樣的女子死了也是可惜,遂命人就地紮帳篷,在此歇幾日。

    “拿羊奶喂給她飲。”

    匈奴人長年飲用羊奶和馬奶,這比補藥更滋補,不管男人女人都身強力壯,不像漢女風吹吹就倒了。

    帳篷紮好後,司馬措便抱著姚荺進去,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姚荺身畔。

    鴛鴦則在帳篷外麵,眼睛盯著天空,看到有蚊子便啪地一下打死,嘴裏還罵道:“叫你們咬我二娘,我把你們全部拍死,你們這些死蚊子,我拍死你們。”

    草原上的蚊子確實多,大大小小的蚊子,但鴛鴦沒放在心上,畢竟小時候在鄉下哪個不被蚊蟲咬。

    可現在她才知道,蚊子咬了人,人會得病。

    “拍死你們。”鴛鴦咬牙切齒,姚荺可是她最放在心上的人。“我和你們有不共戴天之仇。”

    百丈多遠的地方,司馬禦正伏在草叢中注視,因為隔得遠,他沒有聽到這邊的談話,隻看到匈奴人又紮起帳篷,似乎是不走了。

    這情

    況很奇怪。

    “後退。”

    草原上沒有遮擋,一行人匍匐身子向後退,退出兩三百太遠才起身坐起。

    “西陵王,他們怎麽又不走了?”

    司馬禦神色凝重,對麵應該是出了事。

    “小戴,你夜裏混進去查一下發生什麽事。”話音落下,司馬禦又改了口,道:“算了,我親自去。”

    他決定親自混進敵營,一來探姚荺和司馬措,二來想探下術木合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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