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辭點點頭,細長的手指輕按穴位:“我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這……”春柳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道:“這不等郡王了麽?”

    謝清辭的嗓音冷了幾度:“你都說是郡王了,那他自然有自己的去處。”

    春柳看了看窗外將墜的夕陽,隻能扶謝清辭去歇息。

    天漸漸黑沉,謝清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麽都無法安眠。

    正思量間,隻聽內殿的門扉輕響一聲,隨即如風過無痕般恢複了平靜。

    謝清辭疑道:“有人?”

    春柳在外間搖搖頭:“應該是那貓又亂跑了。”

    謝清辭疲倦的閉了閉眸子,正要睡去,忽聽腳畔的小榻上傳來一聲:“別怕,是我。”

    竟然是蕭棣?

    謝清辭坐起身,抬眼望向小榻。

    月光依稀,能看到熟悉的男子身影躺在小榻處,已經卸了外衫,顯然打算在此入眠。

    月光灑在他寬闊的肩背上,平添一抹柔和。

    謝清辭登時唿吸一滯,幾乎要喘不上氣。

    “你是怎麽進來的?”

    蕭棣眉目間有些舟車勞頓後的倦色,垂著眼鬆懈的躺在小榻上,如同到了最安穩的所在。

    想著他初到京城,拖著疲憊的身子也執意來到自己宮中歇息,謝清辭心裏又湧上淡淡的酸澀。

    蕭棣眼睛都不眨的望著謝清辭:“這牆也沒多高,我從牆頭一躍就能翻進來。”

    蕭棣不以為然,謝清辭聽著冷汗直冒:“這可是宮中……”

    雖然這是外殿,不比內宮森嚴,但蕭棣這樣未免也太過大膽,若是讓巡防的侍衛瞧見,直接殺無赦。

    “那我也要來。”蕭棣的聲音在夜裏聽起來,有幾分毫無遮攔的孩子氣:“我困了,總是要來此處歇下的。”

    謝清辭抿抿唇,無奈道:“朝廷已經為你督造好了蕭府,那裏寬敞得很,幾個大門早已打開,準備迎接你得勝歸來呢。”

    “我沒有力氣,”蕭棣的聲音聽上去輕飄飄的,讓人心都跟著一顫:“太晚了,走過不去。”

    謝清辭輕輕握緊手掌。

    蕭棣沒有氣力走迴家,倒是有精神翻宮牆。

    似乎隻要還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挨在他身畔才安心。

    借著月光,謝清辭偷偷打量小榻上的少年。

    蕭棣此刻閉著眸子,鼻梁弧度硬挺,長眉入鬢下頜冷利,剛從戰場上迴來的他猶帶森然,若之前還有幾分稚嫩,此刻的他,已完全長成上輩子冷戾疏離的模樣。

    可蕭棣躺在小榻上的模樣依然乖馴依賴,已長成的獠牙被他收攏在暗處,半點也不會傷到自己。

    望著這樣的蕭棣,謝清辭心裏莫名平和下來:“既然來了,就好好睡吧。”

    隻是再安心的地方,也注定不是他的久居之處。

    燭火閃動,片刻的沉默過後,蕭棣如同看透了他心事一般開了口:“殿下住在流雲宮,也不是長久之計,總要出宮前往封地的。”

    謝清辭手指輕顫,蒼白的側臉有絲空蕩蕩的悵惘:“是啊,總要離開宮中的……”

    等到哥哥坐穩了皇位,他還是希望能離開這拘了他兩世的皇宮,天大地大,也能過幾天平心靜氣的舒心日子。

    “殿下喜歡何處封地?”

    謝清辭繃緊了脊背,也許是他太提防蕭棣,總覺得這話語裏含著他勃勃的野心。

    “自然是看父皇或是皇兄的意思。”

    蕭棣眼神暗了暗。

    謝清辭依然一心一意的輔佐太子,從未動過旁的心思。

    可要想站穩腳跟,不再受製於人,總要利用自己的優勢和身份,一步步往上走才是啊。

    蕭棣握緊粗糲的手掌,幾乎無法相信這是謝清辭的實話。

    半晌,他的聲音從那團混沌的黑暗中沉沉傳出來:“殿下難道從未想過,自己登基稱帝麽?”

    一句話,謝清辭睡意全無,他坐起身,和蕭棣四目相對。

    蕭棣仍然平躺在小榻上,平靜的望著他。

    似乎方才那句話不是大逆之言,而是最普通不過的問詢。

    謝清辭沒說話,許久才緩緩問:“你為何會這麽問?”

    “殿下也是嫡出的皇子,想想皇位,難道不是最正常之事?”蕭棣望向謝清辭:“至少據我所知,二殿下麵對東宮之位,也沒有多麽坦蕩。”

    謝清辭屏住唿吸。

    此刻的蕭棣麵色平和,可謝清辭卻覺得此刻的蕭棣如同一條藏在暗影深淵的惡龍,將一切盡收眼底,悄然窺探時機,隻等時機成熟,便用他泛著寒光的利爪撕碎這片天地。

    謝清辭

    看向他喚道:“駒郎,你走之前說過,要當我的千裏駒?”

    蕭棣緊緊的盯著謝清辭的眼眸,這個人,打過他,救過他,利用過他。

    但無論如何,都是他年少最一往情深的執念。

    蕭棣輕聲道:“我答應殿下的從未變過,所以才會有方才一問。”

    劉恢所說沒錯,太子身體有缺,的確不是最好的人選。

    他一直這麽覺得,並未因太子對他看顧幾分就改變。

    太子若閑散,完全可以當個舒心的王爺,若勵精圖治,也可以在一方封地裏施展拳角。

    又何必非要當太子?

    但就算太子倒了,那個位置也不該由謝榮坐,更輪不到狗屁丞相。

    他的清辭值得這天下最珍貴的一切。

    而蕭棣心裏頂頂尊貴的位置,自然是這天下的主人。

    謝清辭心火上竄,要知道這次讓蕭棣去雲南還是太子的主意,但他還是壓住了怒意,看他疲憊的模樣,強壓住火氣道:“太子是我的長兄,論身世論才能都名正言順,這江山由誰來坐輪不到你我擔憂,你累了,睡吧。”

    蕭棣唇角動了動,卻未再發一言。

    他能聽出謝清辭語氣裏的疏離冷意。

    又過了兩日,宮中特意開了蕭棣的慶功宴。

    文武官員,連帶勳貴們都來了,說是慶功宴,也是因為蕭家的案子昭雪,皇帝出麵慰問蕭家人罷了。

    捷報頻傳,又直接被封郡王,明眼人一看就曉得,蕭棣前程無限。

    觥籌交錯間,不斷有人來向蕭棣勸酒,蕭棣唇角露著得體的淡淡笑意,遊刃有餘的在人群中穿梭。

    晚風夾帶著笑語,一字不漏的吹進了謝清辭的耳中。

    “王爺,下官家有小女尚未出閣,今年十五,不知您可有意……”

    “王爺借一步說話,本人的女兒自小在邊境長大,如今才來京城,你們經曆相似,若他日……”

    謝清辭握著杯盞的手指漸漸縮緊。

    望著遠處含笑的蕭棣,驀然生出難以掌控之感。

    蕭棣昨夜說的那番話,足以見他的本性和上一世並未有何不同。

    這次去雲南,他本來隻是去剿匪,卻一連串幹下了大事,就連迴來之後的封號,也和上一世沒有什麽不同。

    似乎一切,又在冥冥之中迴到和上

    一世相似的路上。

    蕭棣從不是任他擺布的人,在宮中尚有桎梏樊籠,出了宮,也是天高地遠,龍騰魚躍。

    以後隻怕,他更是鞭長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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