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辭承接屯糧一事後,立刻有人知會了戶部的官員。

    戶部的官員麵麵相覷,一臉問號。

    沒聽錯吧?那個走路快幾步都要咳嗽的病秧子皇子,竟然來戶部督查軍糧?

    還要從京城憑空變出三百石糧食?!

    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還沒有等到謝清辭到來,這些官員已經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按殿下所說,這糧食要從京城出,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京城沒有多餘的耕地,糧食向來是從別的省調派……這讓我們從哪裏去尋這上百石的糧食呢……”

    “殿下還是年輕,想著出其不意一鳴驚人吧,但是他也不想想,像糧食這種沒辦法弄虛作假的政績,要做出來可不容易……”

    “還三百石糧食,我看最後啊,一百石都難……”

    這些人講到興頭上,忽然聽門外響起一身輕咳。

    眾人抬頭,才發現一行人已到門外。

    中間一人眸光淡然柔和,臉頰若雪,在烏發的襯托下顯得愈發蒼白,纖弱的身子裹在初秋披風裏,整個人如雪花般觸手就化。

    眾官員:“……”

    這就是傳聞中深居簡出的三殿下?

    嗬,這容貌倒是比他們想的還要絕色幾分。

    隻是這模樣顯然不可能使出鐵腕手段,又怎麽可能要到三百石糧食?

    不少人已經對不諳世事的謝清辭輕視了幾分。

    “諸位大人早早議事,本王很是欣慰。”謝清辭毫不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隻是我聽有些人說到,京城無耕地,更無餘糧?你們捫心自問,是真的沒有,還是諸位視而不見?”

    他語氣中有一絲淩厲,眾人一時沉默。

    謝清辭冷冷抬眸道:“據本王所知,現在京郊一帶屯墾的農戶有二十萬人之多,既然是農戶,那每天辛勞不是在務農種糧麽?若在這些年減免賦稅,讓這些人交出幾百石糧食想必不是難事。”

    這話算是萬全之策,隻是一出口,周遭反而更安靜了。

    京城的田莊耕地……

    他們本以為謝清辭會有旁的主意,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敢把手伸向……那些屯墾的田莊耕地。

    那些地方不是農戶的私人田,說白了這些人都是勳貴的佃戶,隻因京城周邊的耕地早被所謂勳貴瓜

    分殆盡,而上繳的賦稅,也是進到勳貴的腰包。

    這些人靠著京城周邊的供養,得到了大量的金錢田莊,又被聖上默認,權貴環環相扣盤根錯節,沒有誰會想不開主動碰這塊地盤。

    他們本以為謝清辭會在荒野上開墾,誰曾想殿下看著柔和,卻出手狠辣直接瞄準了那塊地。

    強硬犀利,讓人無法招架。

    他們不說話,謝清辭卻沒有放過的意思,直接點名道:“戶部侍郎,你以為呢?”

    戶部侍郎硬著頭皮,秉承著絕不得罪任何一個人的原則謹慎開口道:“殿下所說不錯,隻是這些地都是有劃分的,此時貿然動手,怕是不太穩妥。”

    “你隻想了此時穩妥,何曾想過將糧食從江南運到京城穩不穩妥,四十萬大軍穩不穩妥,這江山穩不穩妥?!”

    他句句逼問,逼得人不由得低下頭去。

    隻有背後的一雙眸子,非但沒有任何躲閃,望向謝清辭的眼神反而愈發堅定。

    蕭棣用眼神輕輕撫過眼前人的背影。

    正值夏末秋初,謝清辭畏寒,已著了月白色披風,烏發如墨散開。

    本是溫和任意拿捏的的模樣,可此時卻寒凜逼人。

    這讓蕭棣想起不久前的春夜,他初來乍到,在滿是折辱冷漠的京城,狀似柔和的小殿下也是這樣擋在他的麵前。

    蕭棣輕輕握緊掌心。

    那戶部侍郎也不示弱:“殿下,這些人都是開國重臣,這些耕地都是陛下聖旨親賜,如今殿下一意孤行,豈不是寒了功臣的心,又讓陛下如何自處?”

    一時間,眾人都竊竊私語起來。

    謝清辭道:“你一口一句聖旨,咬準這些耕地是陛下賞賜給他們的?”

    “那是當然,殿下一直深居簡出,恐怕還不知道這些地方是陛下親自賞賜給重臣的吧。”

    戶部侍郎是丞相親自提拔上來的,遇到這種事自然護主,這番話自然是指謝清辭不懂國事,胡亂指手畫腳。

    謝清辭漂亮的唇角始終噙著淡然的笑意,讓人琢磨不透:“既然是陛下賞賜,那本王若是執意收迴,便是違逆聖意了?”

    “那是自然。”

    “本王手上也有一道聖旨,是陛下全權令本王督辦此事,倘若那道聖旨和你說的有出入,那便要按本王手上的這道來。”

    “……那是自然。”

    謝清辭一擺手:“宣旨吧。”

    蕭棣深深看了謝清辭一眼,展讀道:“安平侯,建章侯等諸位勳貴領兵作戰,輔佐朕躬,朕心感念,在封地之外,特賜諸位宅院一座並良田良園百畝,頤養天年。”

    蕭棣狹長的眸子輕掃過眾人,特意在百畝二字上加重語氣,念罷,便一臉兇悍護主的站在謝清辭身側。

    眾臣:“……”

    謝清辭……竟然把這旨意都帶來了。倒是把後路完全堵死。

    還有身邊這人,不是剛打敗北國的飛騎尉麽,望去也是兇戾的模樣……怎麽會乖乖護著謝清辭?

    難道二人私下已有了上不得台麵的利益交易?

    “聖旨上明白說了,賞賜功臣的是京郊宅院並良園百畝,又是誰允他們把手伸到了園子外麵?”謝清辭盯緊他:“你搪塞視聽,算不算是擅改聖旨,誆騙親王呢?”

    那人聽到這話,嚇得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求饒道:“是臣大意,沒……沒仔細看清旨意,但臣怎會有膽量擅改聖旨……”

    這些旨意他們心裏也清楚,但是執行的時候,沒人嚴格遵從,如滾雪球般愈演愈烈,到如今,這些功臣何止占據了千畝良田。

    “就算你無心之過吧。”謝清辭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打四十杖,再把那道旨意謄寫百遍,分給戶部的諸位,免得今後辦差之時,再有眼瞎的出來誆騙本王!”

    立刻有人把那人拉了下去。

    謝清辭緩緩飲了口茶。

    他第一天管事小懲大誡,並不打算過於嚴苛。

    戶部諸位:“……”

    有人咬咬牙,求情道:“殿下,他是朝廷命官,並不是王府內吏,殿下如此行事,怕是太過驕橫!”

    “看來戶部也有不瞎的,竟然一眼就看出本王驕橫。”謝清辭倏然抬眼,冷道:“難道你不曾耳聞本王素有驕橫的名聲麽?若是再敢相阻,本王的驕橫便不是打人板子了。”

    “你……”那官員被說的啞口無言,連手都在輕顫。

    不一會兒,外麵的杖責聲響起,戶部的官員們吸著冷氣,暗想自己果然瞎了眼。

    飲茶的謝清辭唇瓣溫潤,覆了一層薄薄的水光,白皙的膚色幾乎透明。

    但越是這模樣,越是令人膽寒,之前竟然會有人覺得他……脆弱可欺?

    謝清辭在心底冷嗤一聲。

    這一世重生之前,那劇情也是在走的,既然也有流言已經開始傳他如何驕橫。

    他沒心思挽救,索性利用跋扈的名聲達成己願。

    蕭棣始終站在謝清辭身側,眸中映著他的身影。

    眼眸被眼前人深深填滿,好似再也塞不進旁的事物。

    行刑完畢,蕭棣亦步亦趨跟隨謝清辭離開戶部。

    謝清辭上了馬車,瑩白的指尖輕輕摁住太陽穴,顯然精疲力竭的模樣。

    別看方才氣勢凜然,隻有謝清辭自己知道身子是個什麽樣子。

    如今夏盡秋初,他體虛畏寒,感受到的是將近冬天的冷意,一天天愈發難熬。

    正在他閉目眼神之際,一雙大手搭上他額角,修長的十指有力的按了按:“這兒不舒服?”

    謝清辭抬眸,蕭棣清亮的黑瞳注視著他,冷戾褪去後,好似含著暖陽。

    謝清辭心裏一暖。

    他素來抵觸蕭棣主動的肢體親近,可這次卻隨即閉上了眼:“嗯,再用點力。”

    蕭棣長眉一挑,眼中登時有了光芒,將謝清辭抱在懷中,雙手從背後圈住,輕輕按摩太陽穴。

    “蕭棣。”謝清辭疲倦的闔上雙眸:“別得寸進尺。”

    蕭棣低沉的嗓音酥癢的掃過耳畔:“殿下,這樣容易發力。”

    謝清辭耳垂登時漲紅,卻幾乎沒有力氣去掙紮。

    蕭棣卻沒再說什麽,隻是規矩的給謝清辭按摩眼睛。

    謝清辭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想動京郊耕地的消息如風般傳到了各位勳臣的耳中!

    那些都是開國元勳的地盤,他一個未掌實權的皇子,膽子也太大了!

    戶部的人在丞相府,一臉苦相:“丞相,您看這可如何是好,您也知道,那些地都是勳貴的,賦稅也是進了勳臣的腰包,殿下讓我們去討要,豈不是雞蛋碰石頭……”

    “是啊是啊,還要丞相您主持大局啊,殿下如此行事,遲早朝局大亂。”

    丞相笑而不語,眸光卻漸漸深邃。

    “丞相,此事關乎國運,下官看您怎麽也不著急呢?”

    “當然急。”丞相緩緩道:“但是有人比我們更急。”

    “據我所知,京城南邊的地,都是安大兄的。”丞相道:“他出身低微,為了錢財命都能不要,難道會袖手旁觀?”

    這些人登時想明白了,丞相裝聾作啞,是不想去蹚渾水。

    謝清辭這可不是動了一個人的利益,丞相自己不出頭,也能搬出硬茬折磨謝清辭。

    “將此事報給安大兄。”丞相淡淡道:“陛下不是說,想讓殿下好好曆練曆練麽,咱們作為臣子的,自然要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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