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心頭驀然湧上怪異之感。

    他早已在私下,和眾謀士把這些皇子反複議論分析過。

    眾人一致認為,謝清辭病弱怯懦,且向來心思單純,是皇子中最不足為慮,也最無利用價值的一個。

    可如今,他望著這雙澄澈堅韌,微微含笑的眼眸。

    忽然湧上不可置信的恐慌。

    是那種被最出乎意料的人看透底牌的恐慌……

    不可能……即使真的有人疑心,也絕不可能是不問世事的謝清辭……

    在少年探究的眼神裏,丞相一時失神,竟忘記了迴答。

    少年淡然的聲音響起,不咄咄逼人,卻刺在心底:“丞相還未迴答呢,丞相深思熟慮,定然把各種意外都想妥當了?”

    丞相微微皺眉。

    什麽叫把意外都想妥當了?

    不知道的人聽到,還以為他故意想布置意外呢!

    丞相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他先是笑著恭喜皇帝道:“恭喜陛下啊,殿下如此聰慧好學,且能直擊要害,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啊!”

    皇帝讚許的看了一眼謝清辭,亦是滿麵笑意。

    丞相繼續不動聲色道:“殿下所想,臣也深思熟慮過,江南離漠北距離並不近,為何糧食要如此安置呢?”

    “其一:江南,河南,山西等地自古耕地充裕,糧倉數不勝數,且交通便利,軍糧定是從其中產出,其二:河南,山西等地雖也有糧倉且產量頗豐,但位置都在北方,若是敵軍突襲,存量難保,而且隻有陸運沒有水路,若是陸運有突發情況,連備選的解決方案都無……”

    “殿下啊,世上之事,皆無萬全之策,臣想的,也是多方比對後的最穩妥做法。”

    謝清辭在心底冷笑一聲。

    好一個世上之事,皆無萬全之策。

    一句話,倒是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

    謝清辭沉吟片刻,抬眸道:“敢問丞相,出兵北漠,需要多少人馬?”

    丞相微微皺眉,別說是謝清辭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就是老奸巨猾的人,也一時半會兒想不通其中關卡,絕對被自己的一番話唬住。

    謝清辭非但沒有偃旗息鼓,還張口反問。

    丞相輕咳一聲,謹慎道:“怎麽也要四十萬大軍吧。”

    “這四十

    萬大軍的口糧不是小數目,難道非要等到戰事起了,才從江南運輸糧食麽?”謝清辭道:“凡事預則立,若我們從現在征調各地糧草,填充京城糧倉,豈不是更方便調停,丞相大人,隻是不知大約能調來多少儲備糧?”

    丞相麵色一點點沉下來:“……”

    皇子問話,皇帝也沒有從中打斷,丞相不好不答,隻好冷冷道:“京城糧倉約有四處,全部填滿,大約能有個二百石左右……”

    “一石是三百斤糧食,一斤約是十六兩,四十萬大軍,若一人每日需四兩糧食,十五天便需要五百石……除去京城儲備倉中的糧食,大約還需三百石,丞相大人,本王說的沒錯吧?”

    丞相登時啞然。

    這次不隻是他,就連在一旁觀望的官員看向謝清辭的眼神都變得詫異。

    謝清辭能在短短時間內,將糧草一事算的如此清楚,絕對是有備而來。

    謝清辭的確早有準備。

    他在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他早將糧食的運籌想了一次又一次。

    丞相沉默片刻,看向戶部官員,幹笑兩聲:“這種事兒說起來……倒是戶部侍郎的專長。”

    戶部侍郎已在旁心算完畢,看向謝清辭的眼神充滿欽佩:“殿下算的……分毫不差。”

    謝清辭又看向丞相,笑吟吟道:“丞相大人,依本王看,軍糧若是臨時運輸,萬一有閃失便是覆水難收的大事,不若想將京城的糧倉填滿,有這二百石軍糧在,大軍也能撐幾日。”

    “殿下這法子也可以,隻是這也沒用啊,二百石糧食和五百石軍糧比起來,也算是杯水車薪了,剩下的三百石,還是要從江南運。”

    謝清辭淡淡一笑:“若是本王沒記錯的話,方才丞相之所以不從河南運糧,是怕敵軍偷襲,糧食難保?”

    “這麽說,京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三百石糧食若能從京城產出,也不必沿途運輸。”

    “……京城?”丞相哼了一聲:“京城也算個好選擇,隻是京城沒有開墾的耕地,沒有耕地,何談糧食。自然還是要從江南運……”

    話說到這份上,謝清辭這次總要知難而退了吧。

    謝清辭挑眉道:“聽也是隻要有了耕地,京城很合適。”

    京城寸土寸進,怎可能會有三百石糧食的耕地。

    丞相聞言,淡淡笑道:“殿下若真能變成那三百石糧食,那臣自

    然樂意聽命。”

    謝清辭聞言,朝皇帝跪下道:“父皇,此事關乎大戰,更關乎國運,還請父皇允兒臣在京勘察耕地,也請父皇為今日丞相之言作個見證。”

    皇帝定定的看了謝清辭一眼,才道:“好,朕準你所言。”

    眾人散去,丞相麵上雖笑眯眯的,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卻漸漸捏成拳。

    “去。”丞相冷冷開口道:“把燕平榮叫來。”

    燕平榮已經有了爵位,但對於丞相,仍然很是恭敬:“丞……丞相,您怎麽此時找我。”

    “別人都快騎在你脖子上了,你還真是無動於衷沉得住氣?”

    燕平榮自從兒子死後,已經有些心灰意冷:“丞相是說……殿下過問糧草一事?”

    “你真覺得此事是過問糧草這麽簡單?”丞相冷笑道:“年紀不大心思倒不少,本官之前倒還不曉得這小病秧子有如此心計。”

    “我看,那小病秧也許是發覺到什麽了……”丞相冷道:“即便沒發覺,憑他今日這番話,留著也是禍害。”

    燕平榮沉默。

    自從兩個人聯手鬥倒蕭家後,他便是丞相的忠誠走狗,即使知道了丞相有不臣之心,也依然準備跟隨到底。

    可他已經認定自己的兒子是楚王所害,丞相仍執意扶持楚王,燕平榮痛恨曾經的主子,對丞相之事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激動。

    “大人,一個謝清辭至於麽……之前屬下本想借著馬讓他們幾個鬧別扭,甚至什麽都沒鬧起來,感情倒比平時更好了。這次我們若是想下人,也要找個契機……”

    “這就是謝清辭的可怕之處,明明已經墜馬受傷,可事情偏偏沒有按照我們預料的發展……怎麽?你怕了?一個養在宮闈的小病秧,你都除不了?”

    丞相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他之前對謝清辭動手,其實並不是衝謝清辭而去。

    隻是想利用謝清辭,攪動皇子間的矛盾鬥爭。

    如今卻是切切實實的想要趁早除去此人。

    “主要是他身邊還有一個……蕭棣”

    “蕭棣?”

    “對……”燕平榮撇撇嘴,提起蕭家人,他還是忍不住後脖頸發涼:“您也看到您起字號時蕭棣的模樣了,他如今跟在謝清辭身邊,也不知中了什麽魔,比護主的狗都盡職盡責。”

    丞相聽聞此言,反而露出一絲笑意

    :“蕭棣此人,身負冤屈卻絲毫不露,藏得頗深啊。”

    “不過本官敢斷言,謝清辭隻是他暫避風雨的一棵樹罷了。”

    “你說,如果我們讓他曆練,讓他振翅,等到天高任鳥飛的一日,蕭棣對這棵曾經攀附過的樹還會有眷戀麽?”

    “那個時候,怕蕭棣比我們還要覺得,謝清辭礙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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