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掠過謝華嚴,眸中的不屑又濃了幾分。

    他從小長在馬背上,穿梭箭雨夜從未受過半點傷,這太子殿下倒真是草包,沒打過幾次仗,還把手指都搭進去了。

    想他們北國人才濟濟,上至統領下至炊夫,男兒們個個體格雄健,都是上馬能殺敵的好兒郎……

    朝廷雖霸占著中原腹地,但這太子缺了一指,連弓箭都拉不開,刀都拿不起,若幹年後,豈不是任由他們宰割。

    想到此,帖木兒對之後的比賽更是信心十足,迫不及待的宣戰道:“陛下,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也是該看些刺激的玩意兒了。”

    帖木兒話音一落,在座的人們不禁皺起眉頭。

    他們身份貴重,平日裏也都推崇謙謙君子的做派,如今這帖木兒口無遮攔,說話粗俗直白,哪兒像是對皇帝的態度?

    還好皇帝隻是笑著點點頭:“朕也想看比試了,你們有什麽本事,都不必藏掖了。”

    帖木兒英俊的雙眸登時亮起,抬抬下巴,示意對方先說。

    按照慣例,使臣來訪都會有比試切磋,通常是兩局,兩方輪流指定賽事。

    謝清辭坐在宮宴上,微微沉下眼眸,對身邊的太監說了幾句話。

    那小太監聞言微微變色,但還是依言走到了謝華嚴身畔,輕聲耳語了幾句。

    謝華嚴波瀾不驚的麵龐似是愣了一下,定定的看向謝清辭。

    謝清辭唇角輕彎的點點頭,眸色中卻有幾分堅定和鼓勵。

    謝華嚴默默的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像是下定重大決心似的,輕點了下頭。

    謝清辭鬆了口氣,立刻又對身邊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過了片刻,有個小太監走過來,輕聲道:“殿下,您方才安排的,都已辦妥當了。”

    謝清辭遲疑了一瞬,才問道:“二殿下沒說什麽?”

    “二殿下一口答應,還誇您想的妥當。”

    謝清辭輕輕握緊手掌。

    二哥向來爭強好勝,為了和北國使臣比試箭法,已苦練一月有餘……

    他不由得看向謝懷尉,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謝懷尉快速別過臉去。

    帖木兒等了半晌,皺皺眉頭開始催促:“第一局要比什麽?陛下,你們給個章程啊。”

    此時,已有小太監托著棋

    盤走上來,黑白棋子分放兩旁,顯然是要比下棋對弈。

    帖木兒不由得挑眉。

    謝清辭此時站起身,含笑說道:“聽說來使甚喜圍棋,常去各地尋人切磋,我朝恰是圍棋之邦,第一局,便執黑白二子,一同對弈可好?”

    竟然要比圍棋?

    一時間,北國使臣團都開始竊竊私語。

    素來比試都多和武藝身手有關,比下棋有幾分出乎意料。

    不過這圍棋嘛……倒也有幾分指揮布局的意思,比試起來應該也極有意思。

    再說帖木兒可是他們北國出了名的圍棋高手,倒也不怕這些人。

    帖木兒望著光潔的棋盤和如玉石般的棋子,登時躍躍欲試。

    “好啊!”帖木兒看向謝清辭,饒有興致道:“比對弈倒是正中我心,實不相瞞,我正要找貴朝的高手討教呢,不知是哪位上場啊——”

    話音方落,已有一雍容男子緩緩起身,唇角含著淡笑,沉穩道:“本宮陪你下一局。”

    眾人齊齊看去,都不禁倒吸口涼氣——

    說話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謝華嚴起身,走到棋盤旁落座,衣袖穩穩搭在臂上,一言一行皆是大國氣度。

    帖木兒莫名覺得被冒犯了。

    這殘疾太子這麽有禮得體,在他的氣度下,倒襯得自己這倨傲的態度都像極了笑話。

    嗬嗬,慣會裝模作樣!

    帖木兒壓下心裏的不屑,故意東倒西歪的跪坐在棋盤一側,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倒要向殿下好好討教一二了。”

    兩人坐姿一個端正清冷,一個放蕩隨性,不管是人,還是棋路都很是反差。

    帖木兒雙眸挑釁的定在謝華嚴身上,隱隱有猛烈攻勢。

    謝華嚴則不急不緩的輕卷衣袖,捏起一枚白子,聲音如珠如玉:“貴使謙虛了,請——”

    帖木兒是圍棋高手,棋風殺伐決斷狠辣無比,此次對弈毫不留情,上來之後直接吞掉了謝華嚴左路的棋子。

    “對不住了,殿下。”帖木兒得意洋洋的笑起來,兩個入侵感極強的虎牙襯得他愈發占據上風:“您那尊手可要拿穩棋子,免得砸下來,擾亂了棋局輸贏不作數。”

    謝華嚴絲毫不慌的落下一子:“貴使放心,本宮就算敗了,倒也不至於行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棋子落

    在棋盤上,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哼!

    帖木兒不動聲色的握緊手中棋子,謝華嚴明明被他吃了那麽多字,卻偏偏始終噙笑看他,倒顯得愈發高深莫測!

    他心裏絲毫不敢大意,麵上卻隨意而果斷的落下一子。

    一字剛落,謝華嚴手已伸向棋盤,如風拂過般,帶走了他一大片子!

    “失敬!”

    謝華嚴素來沒有波瀾的聲音如石潭深水般,清越平穩的響起。

    可惡!帖木兒咬牙,他怎麽半點沒看到那一路的棋術!

    可這殘疾,手持白子,溫潤的棋子襯托得他手指愈發白皙醒目。

    謝華嚴不疾不徐的落子,不多時,又吃掉了自己的一大片黑子。

    帖木兒直冒冷汗,他從來沒有過敵手。

    怎麽到了這殘疾太子手裏,就節節敗退了?

    兩人又交鋒了幾番,帖木兒終於忍不住投子認輸,咬牙道:“我敗了。”

    謝華嚴將白子輕輕投入棋缽內,眉眼沉穩,挑不出一絲錯:“貴使承讓。”

    裁判見帖木兒投子,立刻宣布第一局的北國敗績。

    “帖木兒。”謝清辭笑吟吟的走近:“這世道,可不是誰手上的力氣大,誰就能贏的。落子沉定,穩中求進,你以為是手無縛雞之力,其實是步步為營,以柔克剛,依然能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你說是麽?”

    帖木兒明知謝清辭是在嘲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麵色僵硬,很是出乎意料。

    他在北國下棋,那是所向披靡,卻沒想到太子的棋藝會如此精湛,

    憋著一口氣,北國使臣互相對視了一眼道:“第一局既已比過,那自然輪到了第二局,射箭騎馬這都是之前比試過的,也沒什麽意思。”

    “我們這次,倒想比比雙人搏擊,讓兩朝最能廝殺的人,出來好好幹一仗。”

    “雖說是兩朝切磋,但畢竟是一場惡戰,若是鬧出了人命,不管是被打死還是咬死……那都要自認倒黴!”

    說罷,帖木兒輕輕擊掌道:“讓我們的人上來。”

    話音剛落,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靠近,還夾雜著鏈子的輕響。

    眾人警惕的抬起頭。

    一個身材高大強壯的男人赤著上身被拉進來,他雖還在行走,

    但脖頸上卻有一串鐵鏈,此時如同狗一樣被人牽在手裏,他肩膀上血脈噴張的肌肉閃著汗水,此刻正唿唿喘著粗氣,目光沉沉的掃過看台上的人。

    “這是我們北國的犬王,不少人和他毆打撕咬,結果血肉啊,都成了我們犬王的盤中餐……”帖木兒放聲大笑:“不知貴朝有誰想要和他切磋身手?”

    眾人一時都噤了聲。

    他們也多少聽說過,北國人善於養身體強健的奴隸,把他們馴養成兇殘的撕鬥勇士,雖然還是人的模樣,卻無異於可怕野獸……

    “在場的諸位,有誰願上場和他比試啊?”皇帝看臣子無動於衷,有些坐不住了:“贏了,朕重重有賞!”

    依然無人響應。

    北國這奴隸雖還有人形,但那氣質一看就是常年廝殺出的野獸,在座的將軍們雖勇猛,但這種原始兇殘的近身搏擊卻不一定能贏了他。

    年輕的侍衛倒有不少躍躍欲試的,但看著此人兇煞的模樣,也難免猶豫。

    謝懷尉卻絲毫不懼,跟中彩頭似的大喊一聲:“本王去比!”

    帖木兒陰陽怪氣的笑了,上下打量謝懷尉:“殿下萬金之軀,恐怕不適宜參賽。”

    謝懷尉登時氣得咬牙。

    帖木兒語氣輕慢嘲諷,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極有可能會被此人打敗。

    他還要再說話。

    忽聽上頭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懷尉。”

    謝懷尉一怔,竟然是父皇。

    皇帝淡淡出聲道:“你過來,幫朕斟酒。”

    他是喜歡二兒子的英勇無畏,但兒子隻是如今貴為嫡親皇子,動不動就衝上前赤身露體的和這蠻族廝殺,倒丟了皇親國戚的體麵。

    顯得很沒有腦子。

    謝懷尉聽出了父皇聲音中的不悅,扯扯嘴角不再多說,乖乖的站在一畔替父親把盞。

    帖木兒眸中泛出幾分得意。

    正在此時,忽然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我願應戰!”

    帖木兒轉首,說話的是個少年。

    他一身玄衣,腰身緊束,全身線條強硬緊繃,硬朗的腰線下,是兩條健壯有力的長腿。

    隻是這體格雖極為強悍,但和那犬王相比,顯然很不夠看。

    帖木兒似乎認出了來人,他輕輕勾勾唇角:“蕭棣,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麵。”

    謝家沒稱帝時,蕭棣多次和北國交手,二人在戰場上碰過幾次麵。

    如今在此等場合下看見故人,帖木兒的眼神倒有幾分玩味。

    “聽說蕭家謀逆,你已被剝掉所有軍職。”帖木兒不屑的翹起唇角:“如今的你,還有什麽資格代表朝廷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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