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許徽舟茫然不覺,還作勢想替謝清辭拿著荷花。

    一隻大掌伸過來,冷冷扣住許徽舟的手腕。

    “我的東西,就不勞煩許公子了。”

    說罷,蕭棣便橫腕一攔,將那荷莖牢牢握在掌心。

    力度之大,讓站在一旁的榮公公都懷疑這幾束花會不會被他攔腰掐斷……

    蕭棣麵色冷戾如沁寒冰,拿著綽約的荷花,都像是斬人利器。

    謝清辭微微挑眉。

    自從許徽舟到了自己身邊,蕭棣的脾氣倒是愈發大了。

    冷風陣陣,許徽舟笑容一僵,不知不覺離謝清辭更近,語氣仍如潺潺春溪般溫潤:“……小將軍不必和我見外,我和清辭從小一起長大,你和他交好,以後與我也如同自家人……”

    許徽舟比蕭棣大幾歲,但為人和煦溫潤,對無爵無職的蕭棣也尊稱一聲小將軍。

    他穿著太學的白衣長衫站在謝清辭身側,如覆了一層淡淡的光華。

    蕭棣輕眯眼眸,不急不緩的淡淡應下。

    小……將軍?

    自家人?

    許徽舟這番話儼然是劃出了一條楚河漢界,此刻,他正以謝清辭至親好友的身份自居,不動聲色的拉攏自己以表親近。

    許徽舟……他又有何資格說出這番話。

    電光火石之間,旁人還未覺得如何,榮公公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剛見識了蕭棣殺人的決絕模樣,此刻看蕭棣勾起的嘴角,都能聯想到小獸獵食時露出的森森獠牙。

    危險又致命……

    他一路都提著心,生怕蕭棣暗中對許公子下手……

    還好,蕭棣隻是寸步不離的緊隨在殿下身畔,沒有任何出格舉動。

    榮公公徐徐鬆了口氣。

    似乎……隻要殿下在這惡獸身畔,那動輒奪人性命的獠牙和利爪便被小心翼翼收得很好。

    特別是自從屋簷上掛了幾盞燈後,流雲宮的人誰不對乖順沉默的蕭棣讚不絕口呢?

    偏偏是他,看到了這人的真實模樣,嚇得做了好幾次噩夢。

    榮公公想著想著,都有幾分心疼自己了。

    三人迴到宮室,荷花在夏日折射下瀲灩生輝。

    許徽舟已把方才的些許不愉快淡忘,興致盎然的尋

    名貴的官窯瓶插花。

    “清辭來看,這是我曾對你說起的汝窯清瓷,和這荷花恰好……”

    瓶身光可鑒人,紋路無一處不雅致。

    謝清辭手持荷花隨手輕轉,荷花尖尖角染上不為人知的清透粉霞,像是夏日不為人知的心事。

    他耳朵聽著許徽舟說笑,眼神卻不由飄到了宮外。

    蕭棣……看到許徽舟拿了那花瓶,便沉默著一轉身出了門。

    也不知又動了什麽心思。

    謝清辭正思量間,蕭棣身影已再次出現在門廊處,唇角微翹,背手大步流星走來。

    謝清辭胸腔莫名一跳,飛速別過眼看向許徽舟,笑著應和:“是啊,汝窯清荷,堪稱雙璧。”

    “隻是這配法倒是隨處可見。”蕭棣一進門便看到某人言笑晏晏的和許徽舟說笑,心底冷哼:“殿下,臣方才也去尋了花瓶。”

    說罷,他將背在身後的手放至身前。

    微帶薄繭的手掌上,赫然托著一隻粗陶膽瓶。

    陶器堅硬粗糲,紋路甚是猙獰。

    蕭棣從甘肅某地帶來的粗陶,大約是從砂礫風沙之地錘煉出來的。

    薄如春花的謝清辭捧著宮荷站在光暈中,蕭棣托著粗陶立在門廊的陰影下。

    “這瓶子已閑置許久,”蕭棣示意謝清辭將荷花置入:“恰缺擺件相配,和這荷花相襯別有一番風味。”

    說罷,又近乎劍拔弩張的看了許徽舟一眼:“許公子那瓶子太精細,倒襯不出這荷的清雅了。”

    許徽舟隻是輕輕勾唇,並未如蕭棣那般由物及人,他倒真覺得蕭棣手中這古樸厚重的粗陶有些意趣,笑道:“我從未看到如此搭配,粗陶宮荷,倒是耳目一新。”

    誰知他話鋒陡然一轉。

    “隻是阿棣也許不曉得,這荷花是玉蝶雪荷,宮苑貴客,甚是嬌氣。將養定要極為精細,這陶器粗糲吸水,雪荷又是水培,時日久了……豈不是要幹涸而死。”

    許徽舟唇角帶笑,甚是謙謙君子:“非粗陶不妥,也非雪荷有礙,隻能說兩者不是很相宜。”

    “我會照料。”蕭棣冷道:“不必許公子費心。”

    謝清辭忍俊不禁的搖搖頭,蕭棣眉梢眼角皆是鋒芒,倒還有幾分孩子心性。

    爭這口無用的閑氣,還真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可愛。

    謝清

    辭輕翹唇角,抬手將荷花置入那陶器中。

    粉瓣尖尖的荷花被粗陶一襯,愈發脆弱盈然。

    見此情景,許徽舟也隻淡淡一笑而過。

    他本是養花高手,倒也真想看看這嬌氣的宮荷,能不能在蕭棣那粗陶中安然存活。

    三人乍看上去,仍然是和諧輕鬆的氛圍。

    隻有榮公公看到,蕭棣小心翼翼護著那束瓣尖透粉的宮荷,望向許徽舟背影的眼神,充滿兇煞忌憚。

    ……

    他隻是想不通,向來疏朗溫謙的許公子,是怎麽又得罪了蕭棣……

    晚間,許徽舟留在謝清辭宮中用膳,他向來善談,坐在謝清辭身畔,二人笑語一直沒停過。

    蕭棣坐在卓畔,輕抿著酒,始終沉默用膳。

    輕垂的長睫,巧妙遮住眸中漸漸騰起的殺意。

    用完膳站起身,蕭棣恭敬的朝謝清辭拱手告退。

    他平日裏本不會這麽早退下,但今夜故意用了小心機。

    果然,許徽舟目光定格在蕭棣背影上,麵上閃過訝異。

    蕭棣大搖大擺耀武揚威走去的方向,分明是……謝清辭的寢殿?!

    “清辭,阿棣怎麽去你寢宮了?”許徽舟露出幾分困惑,玩笑道:“難道他和你睡一處?”

    帶著笑意的一句話,卻讓謝清辭眼波倏然一抖。

    “啊……隻是這兩日。”謝清辭抿口茶壓下慌亂,強笑解釋道:“我最近心緒不寧,太醫說也許是和宮中陰氣重有關,想著阿……阿棣倒是強健的模樣,便讓他來驅驅邪穢罷了。”

    這也不是很出格吧?

    他睡他的床,蕭棣睡那小榻,整夜床不犯榻的……

    沒錯!隻是和……驅邪工具共處一室罷了!

    再說這一世,蕭棣受了他不少恩情,自己夜裏用用他也是理所當然?

    想得通透明白,耳根卻忍不住的湧上熱潮。

    如同做了見不得人之事。

    “你還信這個?”許徽舟笑了,他近日也聽到宮中有不少流言,隻是沒想到謝清辭還特意叫蕭棣辟邪穢:“世上哪兒會有神鬼亡魂?都是宮女太監亂嚼舌根。”

    謝清辭垂眸不語。

    明明死過一遭,卻再次和朋友飲酒談笑的他。

    算不算是亡魂呢?

    “說起

    來,人心比鬼神可怖的多。”許徽舟目光掠過窗外漸深的天色,沉吟良久終究道:“你打算日後就這樣把阿棣養在身邊,同吃同住?”

    徐徐夜風吹來,裹挾蟬鳴帶來燥熱氣息。

    謝清辭剛平複的心跳又開始怦然狂跳。

    養在身邊,同吃同住……

    本也沒覺得不妥,許徽舟輕飄飄幾句話,倒讓他有種私藏養成的羞恥感。

    謝清辭移開視線,輕咳兩聲:“他眼下去不了西北邊陲,京城各方勢力混雜,若沒我擋在前頭,早不知被誰生吞活剝了。”

    想著那晚雨夜,燕銘等人欺負蕭棣的模樣,謝清辭不由沉了沉眼眸。

    蕭棣再運籌帷幄神佛不侵,也是日後之事,眼下對敵,卻幾乎無還手之力。

    就說燕銘,如今還不知醞釀著什麽折騰蕭棣的主意呢……

    許徽舟望著一臉認真的謝清辭:“……”

    的確,也許是宮闈衝刷了蕭棣的殺伐之氣,少年除了和自己答話有幾分不馴桀驁外,其餘和軍中人口中年少善鬥的模樣相距甚遠。

    可在邊境從軍過的許徽舟,太曉得一個驍勇的將領對朝廷的份量了。

    蕭棣自有他的天地,怎能就此停留在謝清辭身畔……

    許徽舟深吸口氣,鄭重其事道:“清辭,我在軍中數月,關於蕭家投敵一事,有極為重要的消息要說與你……”

    謝清辭眉心微蹙,手中的筷箸隨即頓了頓。

    重生一世的他,無比清晰的知曉許徽舟要說何事……

    隻是沒想到百般逃避的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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