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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的話,令祝鎔從兒女情長中猛然清醒。


    扶意的笑容和話語,讓他忘記了對開疆說過的那些彷徨,他依舊不知自己能許諾扶意什麽樣的將來。


    而老太太終究不願挑唆父子情意,答應了兒子不會在孫子麵前提起涵之的事,說完這些,便催促孫兒早些迴去休息。


    祝鎔一路行來,經過清秋閣外,見燈火俱滅,忽然間仿佛與扶意隔開的不是院門高牆,而是千山萬水。


    那日立於江上船頭的女子,是多麽渴望自由天地,而這偌大的家宅,卻將每一個人的心都鎖在方寸牢籠裏。


    祝鎔沉下醒來,挺起胸膛,的確不該急於向父親表白心事,該說的時候,也必然要是他得娶扶意的那一天,誰也不能阻攔。


    臥房深處,扶意並沒有入睡,一來惦記祝鎔今日又忙什麽事,那樣的辛苦;再則,便想著二公子的事、世子妃的事,還有平珒。連帶昨夜香櫞提過,這府裏的丫鬟常有被賣的,也梗在她心裏。


    在紀州時,曾聽大伯母來家中與祖母說閑話,她們鄰裏有人家從京城買了姑娘來做媳婦,像是那些大戶人家的丫鬟,她也想買兩個,給兒子做通房。


    這事兒後來沒成,祖母嫌費錢,那一陣剛好娘家有喜事,她挪不出銀子,就打發了大伯母。


    扶意越想,越覺得自己又多管閑事,但她所向往的太宗年間,即便是家生仆人,隨意買賣女子幼兒,重則處死,輕則流放,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罰,都是一輩子不得翻身的大罪。


    而那條律法,至今還在大齊法典中,但三百年過去,早就沉睡在深潭,抵不住利益驅逐、權欲橫行,罪惡又充斥在人間。


    哪有千年的江山,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朝八百年江山,也終究有盡頭。


    扶意輕輕歎,項氏王朝的龍子皇孫們,想必是早就忘了太祖從何處發家起兵,忘了當初舊趙因何滅亡。


    許是想得太多,扶意那一夜多夢,夢見金戈鐵馬,夢見屠戮殺伐,早晨醒來,恍惚難安,直到香櫞催促她該準備給小公子上課。


    這日陰雨天,平珒出門遲了些,可這孩子實在禮貌規矩,到了課堂,為了遲來而向扶意行禮認錯。


    扶意道:“你的姐姐們,早不把我當先生,還是平珒最好。”


    平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那是言姐姐疼愛姐姐們,她們都喜歡您。”


    扶意聽平珒背了書,為他講解其中典故,平珒學得快善變通,很有念書做學問的天賦,假以時日,必然能趕上同齡的少年,將來入學國子監,也非難事。


    “言姐姐,後日皇帝行獵,您去嗎?”平珒問。


    “我隨老太太同往。”扶意道,“你也想去?”


    平珒點頭,滿目驕傲:“我騎馬很厲害,四哥誇我比他小時候強。”


    話音才落,門外傳話,三公子到了。


    扶意心中一喜,但麵上收斂情緒,平靜地迎到門前來。


    祝鎔身著官袍,英姿颯爽,今日他當差晚些,剛好見伺候平珒的婦人們在清秋閣門外,便索性大方地進來看一眼。


    問了幾句弟弟的功課,平珒對答如流,又摸了摸弟弟的筋骨,不再幹瘦如柴,祝鎔放心了。


    “這幾日我都吃飯,能吃大半碗。”平珒歡喜地對哥哥說,“她們不再給我吃藥了,怕我摔碗,她們強行灌我,我就大喊大叫,誰也別消停。”


    祝鎔很欣慰,但見弟弟麵前還有沒寫完的字,便命他繼續,提點他不要急於求成,之後便與扶意出門來,廊上廊下的丫鬟婆子們都看著,二人禮貌又客氣。


    “表妹辛苦,行獵那日,且自在玩一天,我會和開疆負責關防守衛。”祝鎔道,“在祖母身邊,大可放心。”


    扶意欠身謝過,目送祝鎔離去,她轉迴身時,見柱子後幾個婆子竊竊私語,偷偷地看她。


    “幾位媽媽,請過來一下。”扶意大方地召喚她們。


    婦人們上前來,扶意便道:“今日小公子下學要晚些,請到各處告知小姐們遲一些再來,雨天路滑,且小心。”


    她們也不敢推辭,分派了各人的去處,三三兩兩分頭行動。


    有半路上遇見東苑的周媽媽,客氣幾句分開後,周媽媽卻聽見她們互相抱怨:“還真把自己當小姐當先生,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竟敢挑唆小公子與大夫人不合,得罪了大夫人,我看她還怎麽在這家待下去。”


    另一個則說:“每日在清秋閣外守著,哪兒也去不得,懶也偷不成,我都好些日子沒打牌了。”


    她們漸漸走遠,周媽媽也趕緊離開,去了趟庫房領了些金箔紅紙迴來,二夫人和少夫人正在準備禮物,薑氏掃了一眼說:“那些狗仗人勢的東西,非要你去了才拿出來,若是連你的麵子也不給,看我不把他們打爛了。”


    周媽媽這會兒迴來,都是第二撥了,前一撥人去領二夫人要的東西,庫房的人壓著不給,一會兒說沒了,一會兒說備著上頭用,就是不給。


    少夫人勸道:“領來了就好,咱們也沒領東西的對牌,難免有人冒充主子去討東西,多了少了,大伯母問責庫房的人要照數賠,他們也不樂意吃官司。”


    二夫人歎氣,看著兒媳婦歎道:“你這孩子,但凡厲害些,能替我去爭口氣,我也不至於如此。偏我自己弱,娶的兒媳婦也弱,將來這一家一當到了你手裏,你管得住嗎?能幫平珞撐起這份家業嗎?”


    少夫人應道:“媳婦有很多不足,還望母親多多教我。但相公將來若當家,為了不叫他丟臉,我怎麽也會好好去做,到那時候,心裏自然有底氣了。”


    薑氏打量兒媳婦,笑道:“你這孩子,這幾日瞧著氣色越發好,叫人喜歡。難為你們小兩口恩愛,又給我生一雙孫兒,你是有福氣的孩子,我沒挑錯人。”


    少夫人赧然低下頭,小心翼翼剪裁紅紙,隻見梅姨娘進來,向二夫人行禮後遞過眼色,她們就到裏屋去說話了。


    周媽媽來幫少夫人搭把手,輕聲道:“梅姨娘為人雖不壞,可總幫著二夫人做些不可靠的事,不如您偶爾提醒大公子幾句,別人說的話不頂用,大兒子說的話,二夫人還聽些。”


    少夫人朝裏屋看了眼,謹慎地說:“母親和梅姨娘和睦,也是難得,大伯父房裏,兩位姨娘就十分可憐,相公他也不好多嘴。”


    周媽媽道:“我方才迴來路上,聽幾個女人在埋怨言姑娘的不是,說她得罪了大夫人。這事兒還要繞到小公子身上,隻怕和兩位姨娘又脫不了幹係,大房真是不消停。”


    少夫人聽得憂心忡忡:“扶意哪有那樣的膽子,她們也太刻薄。”


    此刻裏屋窗下,梅姨娘正在告訴二夫人這些話,說平珒把興華堂鬧得天翻地覆,大夫人卻不聞不問,這些日子也不喂藥不關著了,好些人都說,小公子的筋骨長起來,有了祝家兒孫的模樣。


    “小公子好了,柳氏必然不會再糾纏。”梅姨娘說,“我看這步棋,夫人您還是放下吧。”


    二夫人憤憤道:“我要幾張紅紙金箔,都看人臉色,她們咽的下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大房向來滴水不漏,這陣子卻連連不太平,我不趁機踩一腳,豈不是白委屈我這麽多年。”


    梅姨娘說:“三夫人那邊,這兩個月安胎要緊,倒是少了幾分熱鬧。”


    二夫人冷笑:“她還是惜命要緊,這個年紀要生,可沒那麽容易。”


    梅姨娘又道:“另有一件事,端午節上,人人最惦記的是四皇子妃和孩子,這一陣風過去了,另有一件事,正在京城裏傳說。”


    二夫人蹙眉問:“什麽事?”


    梅姨娘說:“人人都在問,勝親王府的世子妃,我們家的大小姐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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