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老郎中的家在黃花溪邊的一個山凹裏,這是一家獨門獨院,兩間茅草屋的牆壁全然是用一塊一塊的石頭砌成的,張學階在覃老郎中的家裏一住就是兩個多月。在覃老郎中的精心治療和照料下,張學階的傷勢慢慢地好轉。他的雙腿能夠活動自如了,張學階從床上下地站了起來,卻發現他的右小腿下留下了一道小碗口那麽大的傷疤。

    身上的傷已經痊愈,張學階再也耐不住整天待在家裏無所事事的日子。白天,張學階跟著覃老郎中進溝采藥,下地種田,上山砍柴,日子倒也過得很充實,但在心中,張學階感覺自己好象是一隻落伍的大雁,他不能失去自己的黨組織。而覃老郎中身邊多了一個好幫手,成天忙碌的他這些日子卻感到一身輕鬆了很多,於是他心裏也自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隻是他還沒有機會把這些想法告知給張學階而已。

    9月10日恰好是農曆的中秋,晚飯後,張學階獨自徘徊在屋前的月光下,滿月的清輝在覃老郎中居住的山凹裏到處傾瀉,傾瀉在屋前屋後的山坡上,傾瀉在茅草屋頂,傾瀉在周圍像手臂一樣伸展著的樹枝上,一切都顯得分明清晰,一切都似乎成了活生生的了。張學階抬頭遙望著高懸在夜幕之中的那一輪皓月,不禁想起唐朝大詩人杜甫的詩句“滿月飛明鏡,歸心折大刀”。

    “學階,在想這麽呢?”覃老郎中走出門,望見張學階獨自一人站在屋前的月光下,問道。

    “沒…。。沒什麽。”聽見覃老郎中的聲音,張學階便走迴屋裏。

    “學階,我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覃老郎中顯然想試探一下張學階。

    “覃大伯,有什麽話?您隻管說。”張學階爽快地迴道。

    覃老郎中幹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後道:“學階啊,你看我也這把年紀了,也沒個後,我看你為人忠厚,現在也落難,你不嫌棄的話……”

    覃老郎中把話說了半截,又咽了迴去,但張學階完全領會了他的心思,道:“覃大伯,您救了我,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隻是眼下……我怕會連理你。”

    張學階把自己想去尋找黨組織的想法告訴了覃老郎中,於是,覃老郎中不再勉強,鼓勵道:“好後生,人各有誌,希望你幹出點名堂來。”

    次日清早,張學階抓了一把鍋底灰抹在臉上,全身衣衫爛褸,隻見他頭戴一頂舊得發黴的破草帽,懷揣一個破碗,腳穿一雙爛草鞋,柱著一根棍子,肩上背著一條破褲子,兩條褲腿裏裝著菜團子、苞穀和地瓜。臨出門的時候,張學階飽含熱淚,“撲通”一聲跪倒在覃老郎中麵前,叫了聲:“爹!”

    覃老郎中眼裏溢滿的淚水簌簌地掉下來,他彎下腰,雙手扶起張學階,道:“孩子,快起來,你快走吧!”

    張學階緊握著覃老郎中那一雙幹裂得象鬆樹皮一樣的手,端詳著他那一對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細數著他那布滿額頭宛如小溪一樣的皺紋,還有他那頭頂上的一根根銀發……此刻,張學階的心情特別凝重。

    張學階佯裝乞丐,扮著弟弟“張癜子”的樣子一路“乞討”走出了黃花溪。

    走了好幾十裏路來到慈利縣城東城門下,張學階遠遠地就望見城樓上懸掛著十幾個人頭。

    天邊的夕陽冉冉地在一點一點沉落下去,它那如血的餘光卻在城樓懸掛的人頭上漸漸升高。短暫的夕照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在即,於是把最後的輝煌拋給人間,為人們留下了對太陽的懷念和對明天的企盼。

    張學階趁著夜幕最後降臨時來到了城門口,這裏把守著好幾個官兵,他們正在忙碌地檢查從這裏進進出出的人們。城門右邊的城牆上貼著幾張白紙黑字的布告,張學階擠到右邊牆跟下看了看那布告,其中一張醒然寫著:“罪犯張學階,男,本縣廣福橋人,生於清光緒29年。經查,該犯於民國15年參加**組織,在本縣廣福橋一帶煽動民眾,組織暴動,危害鄉裏,係本縣“四大暴徒”之一。該犯於民國16年6月29日被捉拿歸案,在押往縣城途中企圖潛逃,當即被我官兵擊斃,現梟首示眾……此布。。。。。。  中華民國十六年七月三日”

    看到這張布告,張學階先是覺得有些疑惑,但想起那天自己被押送到縣城的途中一路跟著的弟弟“張癜子”,他立時心有所悟。

    原來,自張學階在被押送縣城的途中於扁擔埡跳下懸崖後,劉疤子為了自保性命,便帶著鄉丁們抓到了一同跟來的張學階的孿生弟弟“張癜子”,並砍了他的頭,然後編造故事,向上峰交差了事。

    張學階不經意地抬頭望了望城樓上懸掛著的人頭,可那一具具人頭早已腐爛,麵目全非。此時,一串串淚水拚命地想往外湧,可他強忍著讓那淚水流在了他的心底。張學階挨著城牆移動著腳步,想看看其他的布告,想知道其他同誌的下落,他卻看到這裏還貼著兩張通緝令,通緝令上的兩幅畫像是他的老上級中共慈利縣委負責人袁任遠和張一鳴兩位同誌。張學階的心情激動不已,他滿懷希望,他堅信黨的組織還存在,堅信自己的同誌依然在戰鬥。

    趁著人群的擁擠的當兒,他逃過了官兵的檢查,張學階悄悄地摸進了城內。此時的慈利縣城依舊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大街小巷到處貼滿“鏟共委員會”告示,通緝“共產黨首要”袁任遠、張一鳴等,各城關及重要通道也都布滿哨兵,官兵、警察日夜在大街上巡邏,警報聲時時在縣城的上空響起,敵人天天在搜捕,天天在殺人。隨後的幾個日日夜夜,張學階扮著乞丐,在縣城的大街小巷到處流浪,四處尋找,或許遇到同誌,就接上頭了,碰上敵人,就要被抓、被殺。可張學階心想:“即使被抓被殺,也要盡快地見到自己的同誌,盡快地找到黨組織。”

    然而,幾天東撞西碰,除了驚嚇外,一無所獲。殊不知,自長沙“馬日事變”、常德“敬日事變”相繼發生以後,中共慈利縣委領導機關遭到破壞,共產黨在慈利縣境內已經無法立足,中共慈利縣委負責人袁任遠、張一鳴等先後逃離慈利,大批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已轉入地下鬥爭。張學階一直苦苦尋找的同誌和黨組織依然沒有下落,沒有了同誌,他感覺自己就象一隻落隊的孤雁;失去了組織,他覺得自己宛如一個失去母親的嬰兒。

    好幾天過去了,張學階純然成了一個流浪的乞丐,身上沒有一分錢,出門時從覃老郎中家裏帶來的菜團子、地瓜、苞穀已經吃完了,在縣城裏除了乞討,就是揀拾垃圾裏的食物填一下肚子。

    一天夜裏,張學階在縣府門口流浪,看見街道旁堆放著一堆垃圾,他便用手刨了刨,他沒有揀到任何可以充饑的食物,但揀到了一張舊報紙。躲在街旁昏暗的燈光下,手捧著揀來的那張報紙,張學階貪婪地看著,當他從這張報紙中得知毛澤東在湘贛邊界領導秋收起義的消息後,他欣喜若狂。

    “對!去找毛委員!”張學階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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