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縣黨部嗎?張學階被抓到了。”廣福橋鄉保安團團總張登之搖通了國民黨慈利縣黨部的電話,他一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一手拿著話筒、哈著腰急切地向上峰報告。

    “什麽?張學階被抓到了?……那太好了!”話筒那頭先是一陣驚喜,接著又傳來一聲命令:“登之啊,你先將張學階嚴加看管,立馬派人明天把他送往縣城等候斬首示眾!”

    張登之知道這是縣黨部主任的聲音,於是一邊耷拉著腦袋,一邊應和道:“是!是!”

    當廣福橋鄉轟轟烈烈的農民革命運動蓬勃發展的時候,繼長沙“馬日事變”發生以後,1927年5月24日,駐守在常德的省防軍獨立旅熊震旅部會同常德縣長公署的警備隊和警察局的稽查隊,分兵包圍革命團體機關及學校,實行了滅絕人性的大屠殺,製造了慘絕人寰的“敬日事變”。 同時,熊震旅還派遣幾個營的兵力,分途急馳臨澧、桃源、石門、慈利,配合當地反動勢力,屠殺革命群眾。

    一時間,白色恐怖籠罩在慈利縣的上空,反動軍閥和土豪劣紳糾集在一起惡毒汙蔑農民運動“糟得很”,是“痞子運動”、“惰農運動”,他們認為鎮壓農民革命運動的時機已到,紛紛舉著屠刀象餓狼一樣向共產黨員和廣大革命群眾進行了瘋狂地反撲。被反動派列為慈利縣四大“暴徒”之一的廣福橋鄉農民協會委員長、共產黨員張學階遭到“通緝”。

    一個多月以來,張登之率領上百個鄉丁在臨近的石門官渡橋、夏家巷和桃源熱市、菖蒲等幾個鄉的團總配合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搜遍了廣福橋鄉的村村戶戶、山山寨寨,今天終於將張學階這條大魚抓住了,他本是滿心歡喜,正琢磨著向上峰討個賞,但一聽縣黨部主任命令,要他明天就派人將張學階送往縣城,他心裏立即明白如今這官場上的黑道道,一掛掉電話,他就轉過頭朝地上飆了一口吐沫,淬道:“呸!他媽的,想搶我的功!”

    張登之憋著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但心一想:“誰他媽的人家是縣黨部主任呢?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第二天,天熱得發了狂。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就已經著了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浮現在上空中,使人覺得憋氣。張登之將劉疤子等六個鄉丁叫到鄉公所稅務稽查室門口,然後打開門,朝被五花大綁的張學階瞄了一眼,奚落道:“張學階啊,張學階,不是我要送你急著上路,是縣黨部催著要把你押送到縣城斬首示眾,我就不陪你了,今天由這幾個弟兄送你上路,祝你一路好走啊!”說完,便命令劉疤子等六個鄉丁立即行動。

    從廣福橋到縣城要翻過掛兒坡、徐家溶、彭家山、扁擔埡等好幾座大山,然後下黃花溪、水汪鋪才靠近縣城。這天,天空中沒有一片雲彩,也沒有一絲兒風,稠乎乎的空氣好像凝住了,天氣悶熱得要命,使人喘不過氣來。一路上,他們頭頂著一輪烈日,走走停停,路邊的草木像病了似的,沒精打采,懶洋洋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小鳥也不知躲匿到什麽地方去了,隻有那知了不停地在枝頭發出破碎的高叫,象是破鑼碎鼓在替烈日呐喊助威。

    這一路,除了張學階和押送他的劉疤子等六名鄉丁外,尾巴上還跟著個“張癜子”。這“張癜子”是張學階的孿生弟弟,名叫張學級,隻因前幾年得了“花癡”,便在廣福橋街頭、鄉裏到處流浪。早上,他看見哥哥被綁著由幾個荷槍實彈的鄉丁押送離開了廣福橋,“張癜子”便跟在了後麵,他嘴裏還不時地叨著“媳婦兒,嘿嘿,我要找媳婦兒。”

    黃昏,他們一行才走到了扁擔埡。張學階一邊邁著沉重的腳步,一邊透過叢林的縫隙,望見五雷山邊的落日流下了一道長長的影子,一片血紅。俯瞰腳下的山穀,宛如天河裏墜落了一彎金色的月亮,親吻著那裏的田園和村寨,偶爾,從穀底的村寨裏也傳來狗吠雞鳴聲。

    夜幕降臨,五花大綁的張學階被六個鄉丁羈押著行走在扁擔埡的山顛上,他茫然地抬頭望了望天空,那幽藍幽藍的天空中點綴著無數的星星,一眨一眨地,他似乎又在尋找,尋找天空中那顆最亮最亮的啟明星。忽然,一縷清風吹來,從他身邊劃過,張學階感覺一絲涼意,打了個寒顫。此刻,他的思緒清醒了許多,“逃!”的念頭立時在心中閃現。

    夜色一片朦朧,叢林的不遠處傳來幾聲狼嚎,緊跟在張學階前後的鄉丁們被嚇得直發抖。張學階瞅準機會順勢倒下右邊的懸崖,隨著他身子落下時帶動的泥土、石頭、枝葉等交織在一起的一陣“挲挲”聲過後,鄉丁們才反應過來。於是,鄉丁們“劈裏啪啦”地朝山下亂放了幾槍,劉疤子這時感覺到他們即將災禍降臨。

    “弟兄們,這下麻煩大了。”劉疤子道:“讓咱們羈押的共產黨要犯現在不見了,那是要砍腦殼的!”

    “啊?真他媽的倒黴!”幾個鄉丁嚇出一身冷汗,齊道:“那我們怎麽辦?”

    鄉丁們一個個癱坐在山路上,默默不語,劉疤子用手摸著後腦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此時,他們的心情跟這山和夜幕一樣死一般的沉悶。

    “嘿嘿,媳婦兒,我要找媳婦兒!”後麵傳來一個聲音,這是“張癜子”的聲音。

    “弟兄們,有了!”隻見劉疤子驀地起身,帶著鄉丁們立刻循那聲音而去。

    張學階趁著夜色跳下懸崖後,又順勢沿著一道陡坡滾下,被一棵一人合抱那麽大的鬆樹擋住。他躺在那棵鬆樹旁昏迷過去了,淩晨過後,當他醒來的時候感覺小腿如絞心般的疼痛,他想用手去摸一摸那隻疼痛難忍的小腿,可是他的雙手依然被麻繩緊緊的捆綁著。張學階吃力地順著茂林間的縫隙,往山坡下慢慢地移動著,最後他來到了山坡下的穀底溪溝邊。

    第二天早上,覃老郎中趁太陽還沒升起來,天氣比較涼爽,他就背著背簍,拿著小鋤,沿自家門前的黃花溪采藥去了。當來到溪溝穀底的時候,覃老郎中發現一個五花大綁的後生躺在溪溝邊的一塊大石坎旁。覃老郎中走上前去,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見他腳上、腿上沾滿血跡,便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老郎中一邊推了推他的肩膀,一邊問道:“後生,你怎麽啦?”

    張學階醒來,見是一位老人,便抬頭望了望溪溝旁那道高高的山坡,努努嘴,道:“從那山上跌下來了。”

    “造孽啊!後生。”說著,覃老郎中解開了緊捆在張學階身上的麻繩,順便問道:“你這是怎麽一迴事?”

    張學階見老人並無壞意,便把自己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了他。覃老郎中近兩年來走村竄戶給人治病時也常聽說過山那邊的廣福橋鄉鬧共產黨的事情。眼見這位後生一身正氣,不覺頓生敬意。他在溪溝邊的林子、草叢裏轉了轉,采來了一大把草藥,然後在溪水裏洗了洗,搗碎後敷在了張學階受傷的腿上。

    “後生,你這腿上的傷還要一些日子才得好呢,你就在我家養傷吧?反正我就一個孤老頭子,咱倆也好做個伴。”

    “那就多謝你老人家了。”張學階見自己這次命大不死,現在又碰上這樣一位好人,他萬分感謝地對老人說道。

    於是,覃老郎中攙扶著張學階沿著溪溝往自己家裏走去。此時,早上的太陽已翻過了扁擔埡那高高的山巒,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黃花溪的溪水裏、岩石上印滿了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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